从鹤鸣山顶下来，张衡便将四位长老召至三清殿。殿内香烟依旧缭绕，三清像前的烛火跳动，映着他手中那枚“正一盟威印”，更显庄重。他将印轻轻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郭钰、吕良、齐林、王极四人，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今师父羽化，天师府虽确立新序，但乱世将至，仅靠蜀郡一地，难成气候。若想护道统、安百姓，需得有朝廷背书，方能稳固根基。”?
齐林闻言，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师兄是想让我返回洛阳，寻求朝廷支持？”?
“正是。”
张衡点头，目光落在齐林身上：“你在洛阳任郎官数年，熟悉朝堂人脉，且师父当年在洛阳隐居时，与不少官员有旧交，汉桓帝、灵帝曾多次征召，这份情谊与声望，是我们求援的关键。你即刻返回洛阳，将师父羽化之事与天师府现状禀报朝廷，若能得陛下认可，日后我教在蜀郡传扬，便少了许多阻碍。”?
郭钰补充道：“师兄考虑周全。如今太平道在民间暗流涌动，若我教能得朝廷正统认可，既能区分于旁门左道，也能更顺理成章地护佑百姓。”?
四位长老毫无异议，齐林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使命感。他当日便收拾行装，带上师父留下的“守心剑”与天师府特制的丹药，再次跨上快马，朝着洛阳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他不再是为奔丧而来的弟子，而是肩负着天师府未来的使者。?
洛阳城巍峨的城门映入眼帘时，齐林已风尘仆仆。他先回郎官府邸换下沾尘的衣衫，又将丹药妥善收好，才带着拜帖前往尚书令杨赐府中。杨赐乃东汉名臣，出身弘农杨氏，祖父杨震、父亲杨秉均官至太尉，自己也在光和五年（一八二年）升任太尉，后来却被罢免，杨家三世三公，可谓是比之袁家四世三公还要强上不少。杨赐学识渊博，且与张道陵早有交集，当年张道陵在洛阳北邙山隐居时，杨赐曾登门拜访，探讨道法与治世之道，对张道陵的才德极为敬佩。?
听闻齐林求见，杨赐即刻召见。书房内，杨赐见齐林面容虽带疲惫却目光坚定，先开口问道：“齐侍郎此次匆匆回蜀地，又匆匆返京，可是蜀地有要事？”?
齐林躬身行礼，语气沉重：“回大人，属下此次前来，是奉新任天师张衡之命，禀报一件大事，家师张道陵，已于一月前在鹤鸣山羽化归道。”?
“什么？”
杨赐猛地起身，手中的书卷险些掉落，眼中满是震惊与惋惜，“张天师竟已仙逝？当年天师在北邙山隐居，杨某曾与先生彻夜长谈，先生道法精深，心怀苍生，实乃当世高人。先帝、陛下当年曾多次征召，天师虽辞，却始终心系天下，如今仙逝，实乃天下之憾！”?
齐林见杨赐真情流露，心中稍安，又道：“家师羽化前，已将天师府掌教之位传予家兄张衡，并嘱托我等弟子，继续以道法护佑百姓。如今天师府欲在蜀郡广传道教，设立道场，为百姓施药舍粥，只是恐地方官吏不解，故遣属下前来，恳请大人将此事禀报灵帝陛下，若能得朝廷认可，天师府定当感恩戴德，为朝廷安定地方效力。”?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此乃天师府特制丹药，采鹤鸣山灵草炼制，可增强体魄、延年益寿，聊表弟子对大人的感激之情，也望大人能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句。”?
杨赐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丹药色泽莹润，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他深知张道陵擅长炼丹，其丹药在名士间颇有声望，当下便收下锦盒，郑重道：“道陵先生一生为国为民，天师府的善举，杨某岂能不助？明日早朝，我便将此事禀报陛下，定当为天师府求得认可。你且放心，待陛下旨意下来，杨某即刻通知你。”?
齐林心中大喜，再次躬身拜谢：“多谢大人！弟子代天师府上下，谢过大人！”
次日天还未亮，齐林便随杨赐的属官前往皇宫。穿过层层宫门，朱红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宫娥太监们身着规整服饰，步履轻缓却井然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朝露混合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待踏入金銮殿的那一刻，齐林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心头一紧。殿内高耸的梁柱上雕刻着金龙，鳞爪分明，仿佛要挣脱木料腾空而起；殿顶的琉璃瓦在晨光下泛着琉璃光泽，正中央的龙椅上铺着明黄色龙纹锦缎，椅背上的龙首威严庄重，俯瞰着殿下百官。文武大臣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上的绣纹与腰间的玉带彰显着各自的身份，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轻缓。齐林跟在杨赐身后，站在文官队伍的末位，双手垂在身侧，掌心不自觉地冒出细汗，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朝堂核心，也是第一次离大汉的权力中心如此之近。?
随着太监尖细的：“陛下驾到——”
汉灵帝刘宏身着龙袍，在近侍的搀扶下走上龙椅。百官齐齐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震得齐林耳膜微麻。?
待灵帝落座，杨赐出列，手持笏板，躬身奏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蜀郡鹤鸣山五斗米教创教天师张道陵，于一月前羽化归道，其弟子齐林现为郎官，昨日已将此事禀报臣下。”?
灵帝正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闻言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张道陵？可是那曾辞朕太傅之职、隐居修道的张道陵？此事当真？”?
“臣不敢欺瞒陛下。”
杨赐侧身，示意齐林上前：“张道陵亲传弟子、郎官齐林今日亦在殿中，陛下可亲自问询。”?
齐林连忙出列，跪地叩首，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紧张：“臣齐林，叩见陛下。家师张道陵确于一月前在鹤鸣山羽化，临终前已将天师府掌教之位传予其长子张衡，并嘱托弟子们以道法护佑百姓。此次前来，亦是受新任掌教所托，恳请陛下对天师府予以认可，助我教在蜀郡广传善举，为朝廷安定地方效力。”
灵帝沉默片刻，眼中露出惋惜之色，轻轻叹了口气：“张天师乃当世高人，多次征召皆辞，如今仙逝，实乃憾事。其一生修道济世，声望颇高，若能让其道统延续，也算是造福百姓。”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太监：“传朕旨意，封张道陵为正一派祖天师，追封谥号‘蜀道公’，并将道教立为国教，令天师府在蜀郡广设道场，传扬道法。”?
“陛下不可！”?
话音刚落，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宦官张让从宦官队伍中走出，躬身道：“陛下，始皇帝当年以法家统一文化，虽强一时，却也引发诸多非议。如今陛下欲立道教为国教，岂不是要重蹈覆辙？天下学说众多，若独尊道教，恐难服众，反而会引发士大夫与其他教派的不满，于朝堂稳定不利啊！”?
灵帝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张让：“依让父之见，当如何？”
张让少年时在宫廷中做事，汉桓帝时任小黄门。后来与张让齐名的大宦官赵忠因为参加诛杀梁冀功封都乡侯。延熹八年既一六五年，赵忠黜为关内侯，食本县租千斛。汉灵帝时张让、赵忠一起升为中常侍，封为列侯。汉灵帝常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张让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谄媚：“陛下，张天师确有声望，天师府也有济世之心，臣并非反对其传扬道法。只是‘国教’之名过于隆重，不如允其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在蜀郡设立道场，为百姓施药舍粥。如此既彰显陛下的仁厚，又不会引发非议，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齐林的心猛地一沉。他很清楚：“国教”与“开宗立派”有着天壤之别，若为“国教”，天师府便有朝廷正统背书，行事名正言顺，甚至能得到地方官吏的配合；可若只是“开宗立派”，天师府便只是民间教派，不仅可能受地方官吏刁难，还容易与太平道等其他教派混淆，难以稳固根基。?
杨赐也察觉到其中的差距，上前一步道：“陛下，张道陵声望卓著，其道统以济世为核心，立为国教可引导百姓向善，于安定民心大有裨益，还望陛下三思。”?
张让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陛下，杨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太平道在民间已颇有势力，若再立道教为国教，民间教派势力过盛，恐难管控。臣以为，还是以‘开宗立派’为宜，既不压制其善举，也能避免教派势力过大，威胁朝廷统治。”?
灵帝看着两人争执，又看向殿下沉默的百官，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本就对朝政不算上心，更在意的是自身享乐，见张让提及“威胁统治”，心中顿时有了倾向。片刻后，他摆了摆手：“罢了，让父所言亦有道理。便依让父之议，允天师府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在蜀郡设立道场。封张道陵为正一派祖天师，追封‘蜀道公’，齐林可代为受封，即刻前往蜀郡传旨。”?
齐林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跪地接旨：“臣，遵旨！”?
退朝后，杨赐拉着齐林的手，面露歉意：“齐郎官，此次未能为天师府求得‘国教’之位，实在抱歉。张让乃陛下亲信，其言影响力甚广，此事也是无可奈何。”?
齐林摇了摇头，心中虽有失落，却也明白朝堂局势复杂：“杨大人已尽力，齐林感激不尽。能得陛下追封家师，并允天师府开宗立派，已是不易。待回到蜀郡，我会将此事禀报师兄，再做打算，可惜宦官当道……”
杨赐出声邀请：“唉，随老夫去府上一叙如何？老夫那新来了几个西域舞姬，身姿曼妙啊。”
齐林听完也是开怀大笑：“那卑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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