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吼声响彻青峰镇上空时,林彻正攥着柴刀往街口跑。
晨雾如薄纱般尚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溅满了暗红的血,还有几摊尚未凝固的,在微光下泛着瘆人的光泽。一只身形壮如蛮牛的妖兽,正狂怒地追着几个镇民。他逃它追,祂插翅难飞。
野兽青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却沾满了碎肉与黏稠的组织,每一根竖起的鬃毛都透着凶戾,仿佛钢针般根根扎眼。嘴边的獠牙足有半尺长,森白的表面挂着缕缕血丝,涎水不断滴落,砸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刺耳。
每一次扑击,都带起一阵裹挟着浓烈腥臊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那是名为“青纹兽”的妖兽,镇上的老人曾说,此兽皮糙肉厚得离谱,寻常柴刀砍上去,就跟挠痒痒没两样,哪怕是武馆里引气入体的弟子,也得三五人结成阵、豁出全力,才有几分胜算。
“快跑啊,躲起来!”一个满脸惊恐的汉子冲林彻嘶吼,是镇长,这个镇上唯一关心他的人,镇长的声音都在发颤,一边提醒着林彻,一边他自己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的臭水沟里钻,泥水溅了一身也毫不在意。
可林彻没躲。他看见巷口的王婆,被妖兽粗如房梁的尾巴狠狠扫中,整个人像破布娃娃般重重撞在斑驳的院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她手里的竹篮摔得粉碎,刚蒸好的包子撒了一地,沾了血的面团混着泥土,滚到林彻脚边,还冒着丝丝热气,其中一个包子上,赫然印着妖兽爪子留下的血痕。
他还看见赵虎,带着几个武馆弟子咋咋呼呼地举着刀冲过来,可青纹兽只是不耐烦地甩了甩硕大头颅,一股劲风就将赵虎拍得倒飞出去,他手腕上的铜护腕“当啷”掉在地上,腕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
“废物!一群废物!连只妖兽都打不过!我屮啊!”
赵虎趴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嘶吼,却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不远处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用尽力气喊道:“你!那个小贱人!快过来挡一下!不然我让我叔把你家铺子砸了!”
少女吓得魂飞魄散,却被旁边几个同样想活命的壮汉,粗鲁地推搡着往妖兽方向送去,少女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却很快被妖兽的咆哮淹没。
林彻握紧柴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丹田处那丝昨晚在后山才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微弱如萤火的气感,突然变得清晰了些。
他想起爹娘临死前,将他推进地窖时,眼里满是绝望却又强撑着的希冀;想起自己对着后山那轮残月,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不能躲”
只因年少终轻狂,热血燃身,不惧死,不惧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按爹娘留下旧书上的口诀,引导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流往手臂上运。
气感太弱了,刚到手腕就像要散掉,可他还是咬着牙,弓着身子,像只机敏的狸猫,绕到青纹兽身后,拼尽全身力气,将柴刀朝着妖兽粗壮如树干的后腿狠狠砍了下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柴刀砍在妖兽的皮毛上,只留下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痕,反震的力道顺着手臂一路传到肩膀,震得他手臂发麻,柴刀险些脱手飞出。
青纹兽吃痛,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瞳孔竖成细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咆哮,涎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滴落。
“找死啊你!”赵虎在地上用尽力气骂道,“狗东西滚啊,平日里连我一拳都接不住,也敢惹这凶物!真是不知死活!等妖兽吃了你,老子就去你那破屋,把你全家都烧了,狗杂碎,快滚啊!混账小青兽,来找你赵爷爷啊!”
林彻没理他,转身就跑。妖兽也没理他,追着就过去了,青纹兽低吼着,四蹄在石板路上踏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震得他脚下的地面微微发颤。林彻知道自己绝无胜算,只能拼命引着妖兽往镇外跑
镇上屋舍密集,巷弄狭窄,要是让这畜生冲进巷子里,不知道还要多少人遭殃
他往后山的方向狂奔,晨雾被他带起的风扯得更散,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陡,碎石不断滚落。青纹兽紧追不舍,腥风几乎要贴到他后颈,好几次,那蒲扇般的爪子都擦着他的后背过去,带起的风刮得他后颈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像是要被撕裂。丹田处的气感越来越弱,他的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可他不敢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再跑快一点!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几个原本躲在门后的汉子,突然合力将一个踉跄的老人推了出来,老人惊恐地尖叫,却瞬间被青纹兽一口咬住,惨叫声戛然而止。那几个汉子则趁此机会,转身冲进旁边的粮铺,开始疯狂地打砸抢,将一袋袋粮食往自己怀里塞,完全不顾及外面还在肆虐的妖兽,以及刚刚为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的老人的惨状。更远处,一个男人为了自己能跑得快些,竟然一脚踹开了拉着他衣角的妻子,妻子摔倒在地,绝望地伸出手,他却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巷口。
这世间的恶意,在生死关头,暴露得淋漓尽致。林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妖兽带来的恐惧更甚。
一直跑,直到脚下一空——
他猛地想起来,镇外的后山,有一处足有几十丈高的断崖!
身体失重的瞬间,林彻下意识地伸手,胡乱抓住了身边一丛纤细的灌木。可灌木太细了,根本撑不住他的重量,枝条“咔嚓”一声脆响,齐齐断裂。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急速坠下,耳边只有风的尖啸声,最后重重撞在崖底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瞬间漆黑一片,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彻在一片潮湿阴冷的气息中艰难醒来。
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头顶的断崖口漏下一点微光,像根纤细的银线,勉强勾勒出崖底的轮廓。他动了动手指,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接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后背更是传来钻心的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根肋骨应该是摔断了。他想喊救命,可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嗬嗬”声。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满了他的心脏。昨晚才好不容易感受到的气感,才刚燃起的、想要保护些什么的念头,就这么被现实狠狠击碎。爹娘的仇还没报,修行的路才刚踏出微不足道的第一步,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那些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的人,那些抛妻弃子、牺牲他人的丑态,还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让他既愤怒又无力。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臂撑在地上,却疼得眼前发黑。他用尽力气,手在地上摸索,想找些能支撑身体的东西。指尖突然碰到一块冰凉的物体,不是崖底常见的、棱角粗糙的碎石,而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石头。它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却透着淡淡的、幽蓝的光,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
林彻颤抖着将石头捧在手里,那幽蓝的光似乎更亮了些,柔和地洒下,照得他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都清晰可见,狰狞的血口还在缓缓渗着血珠。石头触手冰凉,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当它贴在掌心时,后背那钻心的疼痛,好像都减轻了几分。他好奇地摩挲着石头的表面,突然,石头猛地发烫,一股热浪顺着掌心涌入他的身体。紧接着,一道模糊的光影从石头里投射出来,映在他面前的石壁上。
光影里,一行行古老的金色文字缓缓流淌,像是某种玄奥的功法口诀,可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像一道闪电。林彻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要记住,可最终,也只勉强看清了“星衍”两个古朴的篆字,光影便如同潮水般散去,只留下石头还在微微发烫。
“这……这是……什么?”
林彻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摔得太狠,出现了幻觉。他又试探着碰了碰石头,这次却没再出现光影,只有那丝奇异的暖意,还在掌心缓缓蔓延。他将信将疑地把石头揣进怀里,紧紧贴在胸口,那暖意顺着胸口,一点点传到丹田处。原本因为坠崖、几乎要散掉的气感,竟然真的又凝聚了些,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这石头……难道是宝贝?”
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希望,在他心底悄然升起。这希望,是他在目睹了镇上那些丑陋的求生嘴脸后,在感受了死亡的冰冷后,意外触碰到的。它来之不易,是从绝望的泥沼里,艰难挣扎才抓住的一缕光。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那道如同银线般的微光,断崖足有几十丈高,石壁光滑得像被打磨过,只有几处稀疏、狭窄的石缝,几乎看不到能借力的地方。可他不想放弃——怀里的石头还在散发着暖意,丹田处的气感还在,他还有力气,还有这来之不易的、可能改变命运的机缘,怎么能放弃?
林彻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咬紧牙关,一点点站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可他还是咬着牙,开始艰难地寻找能攀爬的石缝。他的手指抠进坚硬的石壁,被粗糙的表面磨得生疼,伤口沾了潮湿的泥土,又痒又疼,每一次用力,都像是有针在刺。可他不敢停,只能一步一步,像只蜗牛般往上挪。
爬了没几步,他的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急速坠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死死抠住一道仅容指尖嵌入的石缝,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冷汗瞬间顺着额头、脸颊往下狂流,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丹田处的气感又变得微弱起来,他急忙强自镇定,按动口诀,试着将怀里石头传来的暖意引导到手臂上。那暖意很淡,却像一根坚韧的细针,刺破了手臂的疲惫与脱力感,让他重新凝聚起一丝力气。
“再坚持一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爬上去,就能活下去,就能继续修行,就能……让那些丑恶的东西,付出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继续往上攀爬。手指被石缝里的碎石狠狠划破,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石壁,指甲盖不堪重负,“啪嗒”“啪嗒”掉了两个,露出里面粉嫩、一碰就钻心疼痛的肉。可他没有松手,只是把怀里的石头攥得更紧——这是他从绝望崖底,从死亡边缘,好不容易抓住的又一丝微光,是他命运里可能出现的转机,他绝不能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力气快要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时,他的手终于抓住了断崖边一丛坚韧的灌木。灌木的枝条勒进他满是血污的掌心,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可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借着枝条的拉力,猛地向上一窜,重重摔在崖顶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都吐干净。
天已大亮,晨雾散了些,能看见镇上的方向,正冒着滚滚黑烟。林彻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可他还是忍着疼,朝着镇上的方向踉跄走去。他不知道那青纹兽有没有被赶走,不知道镇上还有多少人活着,他只知道,他得回去,得看看,还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也想知道,自己舍命引开妖兽,有没有换来哪怕一丝希望。
走到镇口时,他看见几个面无血色的幸存镇民,正麻木地清理着遍地的尸体。王婆的尸体被一块破旧的麻布盖着,只露出的那只手,还保持着临死前抓握包子的姿势,指节僵硬地蜷着。赵虎被两个武馆弟子抬着,脸色惨白如纸,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可眼神里的嚣张跋扈,早已被恐惧与痛苦取代,再没了之前的半分气焰。
“林彻?你……你还活着?”一个负责搬运尸体的汉子看见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你不是被那畜生追着,摔下断崖了吗?”
林彻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依旧干得厉害。他走到自家那间早已塌了半边的土坯房前
断壁残垣间,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味。院子里那棵陪伴他长大的老槐树,也被妖兽撞断了,只剩下半截树干,树皮上还沾染着深色的血渍,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他跪在废墟里,用满是血污和伤口的手,不停地翻找着。手指被烧得滚烫的木头烫出了燎泡,钻心的疼,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扒拉着瓦砾与断木。直到他的手,摸到一个冰凉的、硬邦邦的东西
是爹娘的旧画像。画像被一块沉重的断砖压着,边角已经被火烧得焦黑卷曲,可上面爹娘的笑容,依旧清晰温暖,仿佛能驱散这满目的疮痍与冰冷。林彻小心翼翼地把残缺的画像揣进怀里,紧贴着那枚还带着暖意的星石,滚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沾满泥土的衣襟上。
家没了,爹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这栋土坯房也没了。可他还有这最后的画像,还有怀里的星石,还有那丝证明他能修行的气感。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还有那条注定艰难却必须走下去的修行路。
“爹,娘……”林彻对着废墟,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轻声说,“我会活下去的,会好好修行,变得很强很强,不会再让别人随便欺负我,也不会再让妖兽,伤害到任何无辜的人。更不会……让那些为了活命就泯灭良知的人,肆意妄为。”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坚定。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彻住在后山一处隐蔽的山洞里。他靠着采摘野果和喝山泉水充饥,白天,他就反复摩挲、研究怀里的星石,试图再次触发那神秘的光影,哪怕只是多看清一个字也好;晚上,他便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按照爹娘留下旧书的口诀,以及从星石光影里勉强记下的只言片语,艰难地修炼。
星石偶尔会再次浮现光影,每次出现,他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尽全力去记忆。虽然每次能记住的,都只是寥寥几个残缺的字句,可就是这些破碎的口诀,却比爹娘留下的那本几乎只剩封面的旧书,要有用得多。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感越来越强,丹田处的暖流也越来越清晰、凝练,甚至能勉强将气感运到全身,让他原本瘦弱的身体,渐渐充满了一丝力量,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比寻常人快上不少。
这天夜里,月光透过山洞顶部的缝隙,洒下一片银辉。林彻像往常一样盘膝坐好,凝神静气,引导着气感在体内缓缓运转。当那丝暖流第三次循环,回归到丹田时,他突然感觉丹田处猛地一阵灼热,那丝一直以来都微弱的暖流,像是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如潮水般扩散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筋骨、每一条脉络,都被这股力量充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力气。
他猛地睁开眼,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手掌心,竟然隐隐泛着淡淡的白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游离的、丝丝缕缕的灵气,正朝着他汇聚而来。他尝试着将气感运到指尖,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传来,他甚至能一拳将山洞里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坚硬小石头,打得粉碎!
“我做到了……”林彻握紧拳头,掌心的白光闪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灵气,能轻松地将气感运到指尖,甚至能一拳打碎山洞里的小石头。
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星石,石头还是冰凉的,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轻轻贴着他的胸口。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块石头,是这块石头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修行的机缘。
可他也知道,只靠星石和山洞里的修炼,远远不够。青峰镇已经毁了,他在这里待下去,迟早还会遇到妖兽,还会遇到像赵虎一样的人。
他需要更系统的修行方法,需要一个能让他真正成长的地方——就像爹娘当年说的,去宗门,去真正的修行者聚集的地方。
他想起了镇上老人说过的“青木门”——那是附近最有名的宗门,虽然只是三流,可里面有真正的修士,有完整的功法,有能让他变强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林彻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爹娘的旧画像、那本旧书、怀里的星石,还有那把钝了的柴刀。他最后看了一眼青峰镇的废墟,然后转身,朝着青木门的方向走去。
山路崎岖,晨雾又起,可他的脚步却很稳。丹田处的气感在缓缓运转,怀里的星石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是在陪着他一起走。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不知道青木门会不会收他这个资质平庸的少年,可他知道,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还在修行的路上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的瞬间,断崖上方,那个模糊的身影又出现了,手里的笔在纸上轻轻划了一下:“获星衍石,突破引气二重,启往青木门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