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院,文兰心中五味杂陈,一回想起文柒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就止不住要叹气。
“姑娘可是有心事儿?”跟随一旁的青砚见主子满脸愁容,便开口问道。
文兰垂着头一声不吭,只一步步的走,见此情形,青砚只好闭上嘴,安静跟着。
没多会儿,文兰来到了前院聂氏的房里,此时的聂氏正双手合十,对老榆木龛中的佛像虔诚的祈祷着。
“又从你四妹妹那儿回来了?”聂氏淡然道,随后放下双手,悠悠来到屋中的罗汉榻坐下。
文兰微蹙眉头,上前坐在了罗汉榻的另一边,轻声将几个丫鬟屏退出去后,说道:“娘,四妹妹这次可真病得不轻!您说您作为嫡母,却这般漠不关心,要是让爹知道了,可怎么办?”
聂氏冷眼一瞥,随后不慌不忙的端起四方小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说道:“你何时还学会教训亲娘了?!”
文兰心头一颤,忙道:“女儿不敢,不过是替母亲担忧罢了。”
聂氏沉默小会儿,还是软下了心,没舍得责怪,柔声道:“替我担忧个甚,难不成你老子把个小庶女看得比嫡长女还有自个儿亲娘都重?放心,你爹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况且,那四丫头不是没死吗。”
文兰垂头沉吟,然后挪动身子往聂氏靠了靠,小声的说:“可是,四妹妹这场病后像是变了个人,就连家里人都几乎认不清了,这要等爹回来见到,可如何是好。这么些年,我想您也知道四妹妹在爹心中不仅仅是女儿那么简单,还是对七年前死去沈姨娘的愧疚和遗憾呀。”
聂氏一听沈姨娘,冷哼一声,大声道:“那就让他自个儿愧疚和遗憾去!”
文兰心中更加暗沉,又带着几分试探的说:“难道当年的事儿在您的心里还没过去吗?”
“过去?如何过得去?可怜我将满一岁的颂文,如今已被你爹忘的一干二净,心里只惦记着那个下贱胚子生得丫头片子。”聂氏心中更加愤恨,说着还红了双眼,从中淌出泪来。
文兰暗叹一口气,她知道聂氏为何流泪,但不知道如何安慰。
说起来,这也算陈年旧事儿了。
十几年前,聂氏与苏玉堂的感情还不像今天这么冷淡,那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聂氏还在婚后不久,为苏家诞下了嫡长子颂文。
那段日子,可谓是夫妻二人最为幸福和睦的时光。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带走了刚满一岁的小颂文,让夫妻二人悲痛欲绝,直到一年后,聂氏再次怀孕并生下文兰,两人才从悲伤中走出来。
只不过,苏玉堂仍惦记着有个儿子,所以还没等文兰年满一岁,他就纳了一个妾室,并在不久后如愿以偿的再次有了儿子。
即便不是嫡出,却也让苏玉堂高兴极了,更是为这个儿子取名为烨文,寓意光明兴盛。
这可深深刺痛到了聂氏,只不过碍于尚且年幼的文兰,便默默忍了下来。
后来,聂氏又有了身孕,还在四个月时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观音送子梦,这可把夫妻俩高兴坏了,一致认为这次怀的是个大胖小子。
可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满怀期待的等了小半年的两人,等来的却不是儿子,而是个不胖不瘦的闺女儿,也就是老三文婉。
经过那次,苏玉堂算是对聂氏灰了心,往后几乎再也没碰过聂氏。
等再后来,苏玉堂又纳了一房妾,就是文柒的生母沈姨娘。
要说这沈姨娘,可谓是天生丽质,那张脸即便不施粉黛也楚楚动人,虽然是个胸无点墨的乡下女子,可举止言谈十分大方得体,颇有大家风范,因此深得苏玉堂宠爱,哪怕是后来给苏玉堂生了两个儿子的魏姨娘也比不过。
只可惜天妒红颜,沈姨娘在为苏玉堂生下文柒后,身子一直抱恙,两年后便撒手人寰,只剩苏玉堂独自伤心怀念。
“这些年过去,我是处处忍让,可你爹却三番两次戳我痛处,不仅把那个丫头片子记在我的名下,还要我如亲生般待她,不能受半分委屈,真是把我当个软柿子捏了!”聂氏一边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一边为自己受的委屈愤愤不平。
文兰握住聂氏的手,说道:“女儿明白母亲您心里委屈,不过论起来四妹妹是无辜的呀,她今年不过九岁,却已没了亲娘,若不记在您的名下,在这硕大的家里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庶女,连下人也敢去欺负。”
“那又与我有何干系?”
文兰微微一笑:“母亲慈悲为怀,谁让您是咱家的主母呢,我们姊妹六个,就算不都是您亲生的,也都得喊您母亲。再者,四妹妹到底是个女儿,等年岁到了置办份嫁妆送出去便是,若是嫁的好,指不定还能让您享享清福呢。”
聂氏没说话,自顾自的将胸口闷着的气给顺平,文兰见状,接着说道:“我还记得母亲曾教过我,说女子出嫁到婆家后,若想日子过得舒坦,能依附的只有三样东西,夫婿、嫁妆和子嗣。嫁妆母亲定是不缺的,夫婿我想也不用女儿多说什么,爹的心已经全在高姨娘和魏姨娘那里,不在您这儿了,而子嗣,我清楚母亲心中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恐怕为时已晚了,而且老二烨文快到论亲的年纪了,老五鸿文与老六炳文也记得事儿了,您现在再去亲,也不大顶事儿了,不过…四妹妹不同。”
“你的意思是?”聂氏问。
文兰心知聂氏犹豫了,于是再说:“女儿的意思很简单,四妹妹是沈姨娘留给爹最大的念想,不说比得过那几个小小子,那也是颇有份量,倘若日后您好好抚育四妹妹,爹肯定心生欢喜,觉得您慈爱贤淑,等日子久了,心自然就从别人那儿回来了。”
聂氏不言语了,自个儿在心里细想起来,这些年苏玉堂对她越来越冷漠的原因不过两点,一是自己再没生出个儿子,二是自己对没了亲娘的老四极为冷淡。
可这些年过来,自己竟浑然不觉,直到方才听女儿一说,才幡然醒悟。
“说得轻巧,如今四丫头也不小了,我再去装慈母的样儿去亲近又有何用?”聂氏似乎有些悔意,将身子往后挪动几下,整个人歪在了榻上。
文兰听出聂氏几乎动摇,于是眉头渐开,淡笑道:“怎么没用,方才不是对您说四妹妹大病初愈连人都认不清了吗?兴许以前的事儿她也记不清了呢?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聂氏沉吟半响,虽然觉得十分有理,可不知为何,她仍旧不太情愿去和文柒亲近。
“您觉得怎样?”文兰满脸期待的盯着聂氏。
“容我想一想,这几天事儿太多了,都快把我弄糊涂了。”聂氏长出一口气。
前几日,老太太也病了一场,虽是最普通不过的寒病,但老人们最承受不住这种来势汹汹的病,老太太一连烧了好几日,险些丢了半条老命。
这可把聂氏吓坏了,苏玉堂离家不过两月,没了个庶女,顶多难过个把月就没了下文,可若是老太太没了,自己被责骂一顿是小,家里还得丁忧三年!
待明年春,文兰就要十五,正值女子出嫁的黄金年岁,可要是守孝三年,那就十八了,这如何等得起!
所以她不敢有半分懈怠,从安排人手到熬煮药方,全都亲力亲为,日夜看顾在老太太床前,险些给自己累趴下。
最后,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太太的病好转了,聂氏终于松了口气。
而她这副模样,哪个外人看了不得夸上几句孝贤淑良?倘若不知道她还有个同样病重的小女儿的话……
“老太太可好些了?”文兰没把聂氏逼得太紧,换了个话题问。
聂氏缓缓点了下头,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如今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早我又让人给送了好些个滋补药品去,没什么好担心了。”
“要不说母亲是个贤媳良妇呢,试问谁家儿媳能对婆婆这般上心。”文兰向来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聂氏的心给说舒坦了。
“就你嘴甜。”聂氏笑了几下,但很快又拉下脸去,颓然道:“不过说起来,眼下最让我头疼的还得是你。”
“我?母亲这是何来的话。”文兰心里咯噔一声,不明原由的瞧着聂氏。
聂氏揉了揉文兰细嫩的手,温柔道:“当然是为你的婚事,转眼你也到出嫁的年岁了,昨日媒人来家时,你不在旁边听了吗,如何,觉得邵家哥儿可还行?”
文兰一愣,脸颊瞬间红热起来,这时的她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垂下头,细软着声音说道:“女儿全听爹娘的。”
聂氏轻笑了下:“这儿又没外人,跟你娘还不说心里话?”
文兰缓缓抬头,犹豫一会儿后,轻声说道:“我有甚的想法,子女的婚姻大事不都是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吗。”
聂氏嗔笑道:“这要是说其他事,你总能说个不停,可偏是一提这事你就不说话了,当真没想法?”
文兰紧闭着嘴,坚定的点头,聂氏见状不再追问,端起茶碗饮了几口,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小会儿,聂氏重新开口说道:“其实邵家老爷与你爹也算故交了,你未及笄时,你爹就和我说过邵家老爷有意与咱家结亲,当时我还挺欢喜,毕竟知根知底,叫你嫁过去,日子定不差,可放到眼下再来提亲,我还真有些不愿意,不是我眼高瞧不上了,是怕你再嫁过去受了气。”
“受谁的气?难不成邵家太太是个刻薄之人?”文兰好奇的问。
聂氏冷哼一声,讲道:“那倒不是,邵家太太我见过几面,是个贤淑明理的人,我怕的是他家的大媳妇小刘氏。”
“为何?”文兰更加疑惑,哪有不怕公婆,怕嫂子的?
聂氏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邵家大儿媳乃是丰勤伯刘赋的嫡女,从小娇养蛮横,即使已经出嫁到了婆家,也照旧如此,邵氏夫妇又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生怕惹了伯爵爷,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文兰听得吃惊,这种公婆管不了儿媳的事儿,她还从未听过,“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全都是自己造的孽。”聂氏啧啧两声,唏嘘道,“当初邵家大儿子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邵家夫妇便认为自己儿子前途不可估量,一般人家的女儿都瞧不上了,商量一二后,硬是去丰勤伯爵府里提了亲,而伯爵爷听人说本就发愁自己骄纵的女儿不好嫁出去,一见邵家有些家底,邵家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便立马答应了下来。而刚嫁过去的小刘氏其实还算温顺,但日子一长,就暴露本色了,与邵家太太各种较劲不服,而邵家公子的官运也不亨通,几年混下来,还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不上不下。”
文兰默默听着,心中暗自筹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