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浪漫小说 > 人生命魇 > 第三章 天地渺茫 沏命运无常3.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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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推开家门,张文婷的目光就定格在李彩玉身上。她眼底倏地绽开惊艳的光彩,快步上前握住女孩的双手,仔细端详时连呼吸都放轻了——那神情竟比哥伦布望见新大陆时还要炽热。李彩玉被这般热烈的注视惹得坐立不安,只觉得有千只蜜蜂在脑海里嗡嗡盘旋。

“多漂亮的孩子啊!”张文婷终于开口,指尖轻轻拂过李彩玉的眉梢,“你的审美倒和我年轻时有些相似呢!”语气里盛着母亲般的温软。

李彩玉局促地维持着笑容,正不知如何应答时,忽见张文婷转向儿子,眼底浮起朦胧的追忆:“小杰,你不觉得她像极了楚楚?”

“是有些神似。”李杰答得从容,仿佛早已知晓母亲会作此联想。

“难怪我一见就觉得亲切!”张文婷欢喜地将李彩玉揽入怀中,玫瑰香水的暖意团团包裹而来,“楚楚可是我最疼爱的干女儿。”

李彩玉暗自嘀咕:楚楚究竟是哪片云彩下的姑娘?

这时李杰突然开口,话语如春雷乍响:“妈,那您不如也认小玉做干女儿吧!”这句话带来的悸动,让李彩玉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流光溢彩的烟花在脑海里炸开。

待回过神来,她怔怔望进李杰含笑的眼眸。那个瞬间世界重归宁静,只有心跳如鼓点般敲击耳膜。她唇瓣轻颤着组织语言:“这...这样恐怕...”

“还不快叫干妈?”李杰悄悄对她眨眼睛,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温柔的鼓励。

李彩玉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转向张文婷时,声音里还带着蜜糖般的黏稠感:“干...干妈。”

出乎意料的是,张文婷竟欣然应允!她牵着李彩玉在丝绒沙发上坐下,掌心温暖如春阳:“好孩子,快给干妈讲讲你的故事。”

灯光如水银般倾泻,李彩玉从记忆的源头拾取珠贝,将二十年人生娓娓道来。在张文婷时而惊叹时而怜惜的回应中,她渐渐明白——这位看似理性的长辈心中,原来也藏着片能接纳奇迹的星空。

晚上,李彩玉是和干妈一起睡的。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那温暖不仅仅是体温的传递,更是一种近乎治愈的渗透。干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抚一个婴儿,李彩玉的眼眶微微发热。她忍不住想,或许命运真的在别处藏了补偿——之前夺走她那么多,如今却用这样的方式悄悄归还。这个她称作干妈的女人,仿佛才是她血脉深处的依归。这一夜,没有噩梦侵扰,没有惶恐惊醒,她睡得沉实而安宁,如同一只终于靠岸的小船。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彩玉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挪出被窝,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干妈——那张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要好好表现,让这个家真正接纳自己。

她悄悄推开房门,走向厨房。这个家她还不熟悉,但她想用一顿温暖的早餐叩响每个人的心门。她打开米桶,估摸着五个人的饭量,舀了两碗米,仔细淘洗后放进电饭锅。接着她从冰箱里找出几枚鸡蛋,打算做个简单的炒蛋。她不太熟练地打着蛋、撒点盐,灶台上飘起阵阵香气,她心里也升腾起一丝希望。

正当她将炒蛋装盘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喂!你在干什么?”李英大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又冷又硬,像突然砸下来的冰雹。

李彩玉吓了一跳,锅铲差点从手中滑落。

这时李杰也闻声跑来,“哥,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看向李彩玉,眼神里有询问有关切。

“你自己看看她做了什么!”李英指着灶台,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凝成实质。

李彩玉声音有些发颤,小声解释:“我只是……想给大家做早饭。”

李杰迅速扫了一眼厨房,然后对李英开口,声音缓和许多:“哥,她昨天才来,不知道我们家的规矩也很正常。”

李英冷笑一声,目光像刀片般刮过李彩玉的脸:“你从哪儿捡来的野丫头?规矩都不先讲清楚就往家里带?”他那语气,仿佛李彩玉不是一个人,而是路边随手捡回的流浪猫狗,可以随意对待、任意呵斥。

李彩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委屈如潮水般漫上胸口,可她咬住嘴唇,一声没吭。

李英生气地丢下这么一句话,“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回了自己房间。余音在客厅回荡,刺得李彩玉耳膜发疼。她委屈巴巴地咬着下嘴唇,眼泪在眼眶中不争气地打着转,视线渐渐模糊。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再说李英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那语气那用词,搞得自己跟流浪猫狗似的!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自尊的人啊!真是不理解,他们这家人平日里是怎么住在一起却相安无事的?

“小玉,”李杰的声音轻轻传来,他搜肠刮肚地试图安慰她,“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们家保姆不在的时候,我们都是在对面餐厅订餐的,一会儿就有人送上来。不过那些我都吃腻了,我就喜欢吃家里做的,温暖,有烟火气。今天换换样,真的挺好的!”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点恳求理解的意味。

就在这时,李英的爸爸、妈妈也陆续起床走了出来。李彩玉顿时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手指不自觉地紧紧绞在一起,指尖泛白。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场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仿佛瞬间被扔进零下十五度的冰窖,浑身冷透。外壳僵硬、内心凌乱,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后悔地埋怨自己:干嘛要自讨苦吃?干嘛主动伸手,还期待一点温暖的回报?

张文婷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语气轻松,仿佛没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都聚在这儿。”

李彩玉正努力地让自己的头脑“解冻”,组织语言,李杰已经抢着打起了保卫战:“我好几天都没吃家里做的饭了,特别想,所以让小玉给我们做了点。”他边说边朝李彩玉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张文婷听了,脸上漾开笑容,顺着话说:“是嘛!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突然想吃家里做的饭了。”

这时,李英的爸爸踱步过来,看了眼料理台上的饭菜,眉头蹙起:“怎么弄这么多?这分量,是把我们家人当成什么了?饭桶吗?”他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低沉和不悦,看样子是个起床气极浓的人。

“吃不了就倒掉呗!”张文婷不甚在意地反驳道,语气轻飘飘的。

“那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啊?”李父的声调陡然升高,“你钱多的没地方花了,是吗?”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这个家庭似乎是因为李彩玉的到来而发生战争,她陷入了无限的自责,她恨透了自己的善做主张。

“大家都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这就离开你们家。”李彩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中艰难挤出来的。她抬起头,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雪盖住了光。“干妈……不,阿姨。”她涩涩地改口,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却比哭更让人心疼。“李杰,谢谢你们这两天对我的照顾。”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勇气,轻声说:“也许我真的是个扫把星,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挑起事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仿佛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将她整个人冻结。-50℃——她的心进入了彻底的冰封状态。

她不再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默默地弯腰穿鞋。手指有些发抖,系鞋带的动作却异常固执,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门一开,她瘦弱的背影立刻融进了外面的光线里。

“小玉!小玉……你别走!”李杰焦急的喊声在身后响起,却没能绊住她的脚步。

“别理她!”李父威严的命令斩断了所有人的犹豫。

李杰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最终只是拿起她的书包追到门口,低声说:“你的包……”

这最后的挽留也如此苍白无力。李彩玉的心像是被锋利的冰刃狠狠划过,尖锐的疼痛迅速蔓延,冻结了血液、呼吸、以及最后一丝奢望。她又一次亲手搅散了一个家的平静,就像她恐惧的那样。

她回过头,眼神决绝而冰冷,那一眼像是要把李杰、把这个曾给予她温暖又亲手收回的地方,彻底钉在记忆的耻辱柱上。她一把抓过书包,再一次转身离家出走——只不过这一次,是白天。阳光明亮得刺眼,却照不进她心底分毫。

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能理解那些选择结束生命的人。心里塞满了沉甸甸的绝望,眼睛看到的只有望不到边的黑暗,呼吸之间再也嗅不到一丝生机。天地如此宽广,世界如此热闹,可偏偏没有一寸愿意容她的角落。老天一次次给她希望,又一次次亲手掐灭,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被遗笑的错误。

也许她本就不应属于这个世界——一个本该站在死亡最前沿的人。这念头如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智,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最后一丝生机也勒断。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满载着对这个令人厌烦的世界的最后告别。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刺入这片死寂。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切断了那根已经绷紧到极致的、通往死亡的神经。“嘣”的一声,断裂处猛地弹回,重重击打在大脑深处,刹那间仿佛将她的神智搅成一团混沌的浆糊。铃声持续不断,像是从书包深处挣扎着传出来的。

李彩玉麻木地将书包从肩上取下,搁在腿上,双手颤抖着打开翻找。眼泪和鼻涕无声地滴落,她也毫不在意,任凭它们砸进书包的内衬。在一片模糊的泪眼中,她触到了那只熟悉的手机——是李杰的。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脏微微一缩。她是真的不愿再给李杰添任何麻烦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虽有不舍,但她还是用力按下了关机键,仿佛同时切断了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情链接。

就在她把手机塞回夹层的刹那,指尖又触到一张挺括的纸币。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元钱。她顿时明白了,这一定是李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进去的。一股酸楚涌上鼻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一辆出租车减速停在了她身旁。车窗摇下,司机探出头,带着一种日常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的寻常语气问道:“打车吗?”

李彩玉怔了怔,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背起书包,拉开车门低声说:

“去新新人类洗浴中心吧。”

她并不是想去洗涤身心,而是想去找冷冰——只有找到她,才能把这手机和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完整地归还给李杰。

她刚走到门口,那扇玻璃门便“叮咚”一声被推开了。一位服务员笑盈盈地站在门内,热情洋溢地说道:“欢迎光临!”声音清亮,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李彩玉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颔首回应:“哦,您好!我想找冷冰。”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服务员眼睛一亮,语气更加亲切:“你是昨天来的那个女孩儿吧?冷冰现在不在这儿,可能是在家。我给你打电话问问吧!”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动作熟练又热情,仿佛李彩玉是熟客一般。

李彩玉脸颊微红,小声道:“那,麻烦你了。”她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服务员笑容不减,声音温软,“冷冰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呢。”这话让李彩玉心中微微一动。她暗想,冷冰一定与李杰交情匪浅,否则怎会将自己也称作“好朋友”?

电话很快接通了,服务员按下免提键,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冰冰,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儿找你。”她的声音甜而不腻,像是裹了一层蜜。

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干净利落的回应:“让她等一会儿吧,我马上过去。”

“好的。”服务员笑着挂断电话,转身对李彩玉说,“你先坐下来等一会儿吧!冷冰一会儿就过来。”她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随后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裙摆轻扬,步履轻快。

李彩玉茫然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空洞地望着街面。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一辆出租车悄然而至,稳稳停在了洗浴中心门前。

车门打开,冷冰不紧不慢地迈步下车。她今天穿了一袭墨绿色的连体一步长裙,衬得肌肤胜雪。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拧着小碎步,仪态优雅地走向洗浴中心门口,若忽略掉她那如海草般的头发,还真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古典美人。

李彩玉急忙起身相迎,脚步有些虚浮。“Hi,小玉你找我有事吗?”冷冰的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动听,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嗯,是的。”李彩玉机械地应答,眼神闪烁不定。她攥紧衣角,下定决心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绝不能再让李杰找到自己。

“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李彩玉近乎祈求地说道,声音微微发颤。

冷冰细眉轻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随即莞尔一笑:“当然可以,那我们去附近的公园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附近的公园,冷冰轻车熟路地引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长椅前。她优雅地抚平裙摆坐下,目光关切地投向李彩玉。

“冷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李彩玉无意识地攥着背包带子,声音有些干涩。

“嗯,问吧!”冷冰饶有兴致地侧过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和李杰……是好朋友吗?”李彩玉明知故问,却仍想再次确认。

冷冰轻笑出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是啊,李杰他爸和我爸是世交,也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从小就叫他妈妈干妈了。”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那家伙老是骗我,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你。你也是第一次来他家吧?”

李彩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的带子:“嗯。不过现在我得回家了,我妈从来都不让我出远门的。”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取出手机,“李杰的手机还在我这儿,麻烦你帮我还给他。”

冷冰微微蹙起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她接过手机,指尖在冰凉的机身上轻轻敲击:“那李杰不知道你要回家吗?他不送你的么?不应该啊?”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般抛出,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

李彩玉局促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虚:“哦,他知道的。手机是昨天我们出去散步时,他放在我书包里的,今天走时忘记拿出来了。”说完她都有点佩服自己编瞎话的能力了。

冷冰摇了摇头,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涟漪:“李杰不来送你?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她倾身向前,目光如炬,“小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彩玉双唇抿成一道苍白的直线,近乎固执地往嘴里收紧,仿佛要将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咽回心底。她对冷冰的追问充耳不闻,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躲闪着,像是被灼伤般避开冷冰紧追不舍的目光。她低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随后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似是载着千钧重负。

“快到点儿了,我得去车站了,再见。”李彩玉的声音干涩得像秋日枯叶,起身时书包带子勒进单薄的肩膀,在衬衫上压出一道深刻的褶皱,她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那我送你去吧!”冷冰的疑问在空气中绷紧成弦。她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气息,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缠绕而上。

“不用了。”李彩玉甩下的这句话,冰冷得没有一丝波纹,她旋即转身,脚步匆忙得几乎踉跄,像是要逃离某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冷冰怔在原地,阳光将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忍不住抬高声线:“神经病吧!一大早上搅了我的美容觉。”字句像石子一样掷向空荡的街道,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内心对李彩的不满,不再对她虚与委蛇。

李彩玉听得真切,每一个字都像针尖扎在皮肤上,但她依旧没有回头。此时的她,连争吵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只想安静地、彻底地从这个世界谢幕。死亡这个突然降临的念头,竟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美感,仿佛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这个想法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她最后的防线,她几乎能看见彼岸花在忘川河边摇曳生姿,那妖异的红色让她心驰神往。

若是能就此长眠该多好——这个愿望在她脑海里疯狂滋长。为了凑足安眠药,她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机械地穿梭,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每见到一家药店,她就走进去买上几片,然后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小心翼翼地收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

半天时间在迷茫的奔波中流逝,当她终于凑到足够量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迷失在纵横交错的城市脉络里。

最后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站前那家抻面馆依然冒着热气,这里珍藏着她与李杰共度的最后温暖时光。她选择同样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清汤抻面。筷子挑起细长的面条,她吃得极其缓慢,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滚烫的泪珠不断滑落,混进氤氲着香气的面汤里,她将咸涩的汤汁和着绝望一齐咽下,那滋味将成为她生命最后的注脚。

冷冰气鼓鼓地坐在公园长椅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却丝毫照不进她烦闷的心里。她攥着那只银灰色的手机,开了机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最终还是按下那串熟悉的干妈家的座机号码。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她的心跳莫名加快,既期待又害怕是李杰接听。

“喂?”果然是李杰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低沉磁性。

冷冰深吸一口气,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埋怨:“喂,李杰,你表妹要回家,你知道吗?”

“什么?你见过她吗?”李杰的声音瞬间绷紧,语速快得像子弹上膛。

“她把你的手机放我这儿了,然后……”

“你现在在哪儿?”李杰急切地打断她,听筒里传来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

冷冰被他的急躁感染,不自觉地握紧电话:“我家浴池旁边的那个公园。”

“你等着,我马上到。”

电话被匆忙挂断,忙音像一根细针扎在冷冰心上。她望着街上来往的车流,突然后悔刚才没有拦住李彩玉。这种后知后觉的懊恼让她坐立难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李杰的父亲是那种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凡事必得由他发话,家里人才敢行动。多年来,李杰母子三人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被统治的姿态,默默顺从,从未想过挣脱。就在冷冰的电话打来的那一刻,李父刚褪去起床后的躁郁,眉间那道紧绷的皱纹也稍稍舒展,似乎对自己先前的言行生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悔意。张文婷看准时机,言语温和、声音轻柔,像春风拂过坚冰,一点点渗进他的耳朵。他沉默片刻,终于抬了抬眼,默许了李杰出门去找回李彩玉。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如利刃般划破冷冰的思绪。

一辆车尚未停稳,李杰已几乎是撞开车门冲出。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眼底布满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冷冰面前时,呼吸粗重得像是刚从深水中挣扎而出。

“小玉临走时都和你说了什么?”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沉重得厉害。

冷冰被他眼中的忧郁和紧绷的面容吓到,一时间脑海空白。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裙,讷讷道:“她只是说……要回家了,谢谢我们大家对她那么关心。她还让我把手机还给你,嗯……”

“还有呢?”李杰追问道,嗓音愈发嘶哑。大颗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划过紧绷的下颌线。阳光照在他异常苍白的脸上,冷冰甚至能清晰看见他太阳穴处青筋突突跳动。

“还有,她跟我开了个玩笑,”冷冰努力回忆着,字句断断续续,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拼凑一件易碎的瓷器,“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乞求老天爷,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做好朋友。”

“完了!”李杰的脸色骤然灰败,仿佛被一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猛地转身如离弦的箭,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一大片,紧贴在皮肤上。

“你去哪儿啊?”冷冰慌忙起身,长椅因她突然的动作微微晃动。

“火车站!”李杰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破碎在风中,背影决绝而仓促。

“等会儿,我也去!”冷冰小跑着追上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急促,在燥热的空气里敲打出不安的节拍。

车站里人潮涌动,喧哗声裹挟着夏日的闷热扑面而来。他们如同两尾逆流而上的鱼,在熙攘的人群中艰难穿梭,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只是摇头,表示并未注意到他们描述中的女孩。

“诶?李杰,”冷冰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她……有钱买车票吗?”

“有,我放在她包里的。”李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发丝被汗水濡湿,更显凌乱,“早上她是生气跑出来的……诶呀!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安静一会,让我想想。”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嘈杂的候车大厅,忽然定在某处,眼底闪过一线光芒:“对了,抻面馆。”

话音刚落,他已转身飞奔而去。冷冰紧跟其后,看着他几乎是撞开了那家熟悉面馆的玻璃门。

“服务员——你还记得我吧!”李杰一把抓住服务员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前两天跟我来吃面的那个女孩儿,她来过没有?”

服务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轻轻挣脱开来,语气轻描淡写:“来过,不过吃完面就走了。”

李杰又是一把抓住服务员刚刚挣脱的胳膊,声音因急切而发颤:“然后她去哪儿了?”

服务员被他吓了一哆嗦,怯生生地抽回手:“不知道,她又没有说。”

“失败!”李杰猛地捶了一下柜台,声音里满是绝望。他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走出门,重重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冷冰悄悄跟出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李杰瞥了她一眼,语气冰冷:“保持安静,别跟我说话。”

冷冰抿了抿唇,默默起身走下台阶。她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我好像有点头痛,去买点药。”

“买药?”李杰突然抬起头,眼睛猛地一亮,“如果有来世,对,就是药店!”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腾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马路对面。

汽车鸣笛声刺耳地响起,他却浑然不觉,像头发疯的豹子直扑对面的药店。冷冰吓得脸色发白,惊呼道:“李杰,你神经病啊?不要命了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李杰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喊,一把推开药店玻璃门,气喘吁吁地问:“请问你们这儿来过一个穿白色上衣、军绿色裙子、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的女孩吗?”

售货员被他吓了一跳,迟疑地说:“九点多的时候来过一个,买了两片安眠药就走了。”

“往哪儿走了?”李杰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眼眶泛红。

售货员犹豫地指了指西边:“好像是那边……”

“谢谢!”李杰转身就冲了出去,沿着西边的街道一路狂奔,逢药店就进,逢人就问。冷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头疼欲裂,脚上的高跟鞋也让她的脚吃痛不已,最终拦了辆出租车独自离去。

问过三四家药店后,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李杰的心越来越沉,不安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开始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的天啊!难道……冷冰,你……”猛地回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李杰抬手抹了把额角,汗水早已浸湿了掌心。瞥见时针即将指向两点,他在心底嘶吼:还来得及,必须找到她!天啊,都是我的错……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仰头望向苍穹:老天爷,求求您告诉我她在哪儿?她是最信您的人啊,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他一边虔诚地祈求上苍,一边发疯似的在街道上奔跑声嘶力竭地呼喊:“李彩玉,你在哪里?”喊声穿透午后的阳光,在高楼间反复回旋,如同不知疲倦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汗水模糊了李杰的视线,他猛地蹲下身,十指深深插入发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地点——那个电影院,那是最后的机会。他拦下出租车冲向影院,幸运的是电影尚未开场。他匆忙购票入内,心脏狂跳不止。

黑暗中,李杰像只迷失方向的飞蛾,却又像被某种气息牵引的猫,轻悄地从后排向前摸索。他的眼球急速转动着,紧张地扫过每一个座位。前三排空无一人——通常这里因距离屏幕太近而无人问津,但李杰不愿放过任何可能。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小玉,小玉……”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成了呜咽。

他冲向第一排正中的座位。只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衣绿裙,脚上一双运动鞋,静静地斜靠在座椅上,不是李彩玉又会是谁呢!那件白衣上,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涂上了刺目的红色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李彩玉静静倚在座椅里,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短暂的浅眠,等待电影开场的光映亮她的面庞。唇角那一抹尚未褪去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像是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然而下一秒,李杰撕裂般的哭喊声划破了宁静:“来人啊!快救救我妹妹——!”

一位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闻声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他迅速而稳妥地抱起小女孩,语气坚定:“跟我来,赶紧送医院!”李杰慌忙道谢,声音因惊慌而发颤。年轻人却已迈开脚步,“我的车就在外面,钥匙在我左边口袋,你先去开车门!”他一边疾步前行,一边侧身让李杰取出钥匙,动作间没有丝毫停滞。

年轻人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车辆迅速驶向人民医院。车窗外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暗色,唯有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和李杰压抑的呼吸声在车内交织成一股紧张的节奏。

李宏天一家的这个早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早饭几乎没怎么动,餐桌上残留着冷却的食物,一如每个人心中未散的郁结。

李英独自待在房间里,表面上看,她捧着一本书,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同一页上,未曾翻动。

李杰守在电话机旁,手指反复按着那几个数字,动作间透着一股执拗的焦躁。听筒中却始终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每一次同样的声响都让他眉心更紧一分。

李宏天独自坐在卧室的床边,手中的眼镜被他反复擦拭,镜片在微光下泛出冷清的光泽。他的思绪却早已飘远,生意场上的得失、家庭中的摩擦,种种烦心事交织成一团迷雾,笼罩着他的心绪。

张文婷轻步走到李杰身边,柔声问道:“小杰,怎么样了?”

李杰恍若未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拨号的动作上。张文婷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轻柔:“小杰,别太着急。这件事不全是我们的责任。我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妈了解你,知道你重情义。你放心,只要找到她,我一定会说服你爸爸。”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走进卧室,坐在李宏天身旁。“宏天,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并不是真的要赶她走。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这次生意没谈成,你心里不好受,我明白,但也不能随便发脾气啊。小玉昨天才到我们家,哪里懂得那么多规矩?”

李宏天深深叹了口气,慢慢戴上了眼镜。张文婷见丈夫态度有所软化,趁热打铁道:“咱们李杰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这你是知道的。要是那女孩子真出了什么事,那他……”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昨天你也听到了那孩子的身世,她好像不是那家亲生的。若是我们的女儿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说真的,我觉得她特别亲切。”

“文婷,别说了,我答应你。”李宏天终于开口,“只要是你儿子认定的事,你总是支持的。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孩子,我也不反对家里多双碗筷。但我需要时间适应,你知道我不像你和小杰那样……”

“我和儿子怎么了?”张文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我是说,你和咱们的小儿子,都有那么强的适应能力。”李宏天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张文婷微微一笑,将头轻轻靠在李宏天的肩上。他抬手轻抚她的秀发,心中何尝不在思念那个早夭的女儿?她扶着他的肩膀起身:“我们去告诉李杰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却愣住了——李杰不见了踪影。

“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可能是出去找人了。”张文婷自问自答着。

李宏天面露疑惑:“出去找?他能上哪儿找?”

张文婷淡淡一笑:“你儿子机灵着呢。记得早上他递给小玉的那个包吗?他顺便把手机放进去了。”

李宏天也笑了:“这个臭小子!看来我们是真的不得不接受那丫头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张文婷快步走过去接听:“可能是有消息了。喂,李杰啊!你现在在哪儿?”

“妈,我现在在人民医院,你快来吧!记得一定要让爸爸来,我先不说了。”

张文婷挂断电话,一脸焦急地对李宏天说:“宏天,好像出事了,我们得快去人民医院。”

“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先去医院再说吧!”

两人匆忙赶到医院,只见李杰站在急诊室门口。一见父母来了,他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张文婷立即将儿子搂入怀中,轻声安抚着。

“妈妈,如果我的朋友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李杰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泪水浸泡过,沉甸甸的。

张文婷握紧儿子的手,力道坚定:“不会的,她一定不会出事。”她的目光里有不容置疑的信念,仿佛只要她说出口,就一定能成真。

“她吃了安眠药,还割了手腕……爸能救她的,对不对?他是AB型血……”李杰语无伦次,眼睛通红地望向父亲。

李宏天早已沉默地卷起袖子,血液正从他臂弯中流出。时间在消毒水气味中缓慢推移,直到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推床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上面的女孩脸色苍白,手背上打着点滴,像一株被雨打湿的花。

“医生,她……怎么样了?”李杰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发颤。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稳:“洗过胃了,伤口也处理好了,没有生命危险。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

他转向一旁的大人:“你们是孩子的家长吗?”

李宏天与张文婷对视了一眼。空气中有什么轻轻绷紧,又悄然落下。张文婷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是的,我们是。”

医生点点头:“那去楼下补交一下医药费吧。”他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冷淡的弧线。

张文婷望向丈夫。李宏天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推了推镜框——一个他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跟着医生的方向下了楼。

病房里只剩下点滴液落的轻响。李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彩玉沉睡的侧脸。张文婷轻轻抚过儿子的头发,叹息声又轻又深:“小杰,有件事……也许该让你知道了。”

“当年我和你爸还在农村。我们一直想要个女儿,可第一胎就是一对男孩。后来终于有了个女孩……但计划生育办要来罚款。我们实在穷,只好逃出来,把你妹妹寄养在亲戚家。”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后来我们在城里站住脚,做生意,拼了十几年,才有了现在的生活。起初还有联系……后来信里说,你妹妹病死了。我们信了,可是现在看见她……”

李杰猛地抬头,眼睛睁得极大:“妈……你说的是真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李宏天站在门口,手里的交费单捏得有些皱。他显然听到了最后的对话,目光越过母子二人,落在病床上的李彩玉脸上。

“我觉得,”李宏天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观察已久的事实,“她更像楚志国。”

李杰此刻只想避开所有人的声音,他生怕一不小心,又点燃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争吵。他默默退到一旁,眉头紧锁。

李彩玉缓缓睁开双眼,视野仍是一片模糊。她轻轻转动眼珠,那几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如同浸在显影液里的旧相纸,一点一点在她的眸中清晰起来。李宏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启,他抬起那双没什么焦点的眼睛,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疲惫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还活着。”这声音似乎在提醒李彩玉死没有那么容易。

“妈!小玉醒了!”李杰几乎是扑过来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激动。

张文婷与李宏天对视了一眼,彼此什么也没说,又仿佛说尽了什么。她走上前,温热的手掌心轻轻贴上李彩玉的额头,语调极尽温柔:“我的干女儿……以后干妈绝不让你再受委屈了,你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好不好?”

李彩玉知道的。她知道她为什么仍这样称呼自己。早在意识朦胧间,那些压低声音的对话,她已零零碎碎听进了心里。她于是悄悄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若能以此换一点温暖,也足够了,她不再奢望更多。

“……干妈,我不会了。”

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如同断线的珠串,沿着她的脸颊无声滚下。那其中混杂的,究竟是恨还是感激?恐怕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辨。

“孩子,”李宏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脸上看不出情绪,“以后干爸也会好好待你。”——这句话说得平淡,几乎像一句背熟的台词。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突如其来的愧疚,还是不过一句敷衍。

“……干爸、干妈。”

李彩玉哽咽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要咬碎什么,又像是要牢牢记住。她浑身软绵绵地陷在床铺里,没有人再与她多言。在一片恍惚的静谧中,她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妈!我们去做亲子鉴定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李杰瞪大眼睛,语气急切而不解。

“小杰,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这背后太复杂。而且你哥哥有头痛的毛病,他受不了这种刺激。有些事……不如就让它模糊着,对大家都好。”

张文婷没有说错。并非所有真相都带来解脱,有时候,它只是另一重痛苦的开始。

李杰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等李彩玉再次醒来时,晨光已透过薄纱帘,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痕。她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她又回到了这个不知能否被称作“家”的地方。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忽然一愣:手背上的点滴针不知何时已被撤去,只留下一小块白色胶布,底下隐约是个微小的血点。没有人提起昨天的事,也没有人投来责备的目光,那场风波仿佛被无声地抹去,就像从未发生过。

另一边,张文婷正兴致勃勃地计划在酒店摆几桌酒席。“得请些好朋友来,”她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让大家知道,我又有了个干女儿。”她说这话时眼角弯起,李彩玉望着她,一时有些恍惚。

李杰靠近李彩玉,压低声音说:“我妈以前认干女儿,可从没这么隆重过。”他话里带着某种暗示,又像是随口一提。李彩玉嘴上应着,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浅淡的红晕,像是真的很高兴。可她心里清楚,这份“殊荣”背后藏着多少未曾言明的算计与妥协。她甚至怀疑,自己凭借那些零碎片段拼凑出的“真相”,是否也只是某种自我安慰的臆想?

或许,她只是选择相信了自己愿意相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