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韩名利短篇文学 > 驴之梦(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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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乡村,晨雾如纱,轻轻地覆盖在层层叠叠的丘陵之上。山脚下的村落静谧而安详,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初升的朝阳交相辉映。村口那棵百年老柿树,在霜降前后柿子就会由青转橙,再有橙色逐渐染成深红,像一盏盏小灯笼悬挂在枯瘦的枝桠上,在微凉的晨光中熠熠生辉。果子成熟时,甜香味更是随风飘散,引得顽皮的孩童们围聚树下踮脚张望,让拄着拐杖的老人们也会停下脚步驻足微笑。

这棵柿子树,曾是张家祖辈亲手栽种,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与温情。然而,这场宁静的秋日图景,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骤然破碎。外出务工十年的张有田,常年漂泊于南方某座喧嚣的城市工地,住在低矮潮湿的工棚里,每日扛水泥、搬钢筋,只为攒下一点给老家翻修房屋的钱。他每年只在春节匆匆归家几天,其余时间,老屋空置,院门紧锁,唯有那棵柿子树年复一年地生长、结果,无人照料,也无人采摘。渐渐地,街坊邻居便心照不宣地将它视作“公共果园”——谁家孩子馋了,踮脚摘几个;老人咳嗽,顺手捡几个晒成柿饼;甚至外村人路过,也会驻足带走一篮。没有人觉得这有何不妥,毕竟““树主不在,果子烂了也是浪费。”

然而,一场意外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六旬的王老汉为摘几颗高处的柿子,踩着梯子攀爬时不慎失足,从三米多高的枝杈间跌落,当场昏迷。送往镇卫生院后确诊为股骨骨折,需手术治疗,医药费高达两万元。村委会闻讯介入,组织调解。张有田接到电话时正在工地加班,满手泥浆,听着村支书严肃的语气,心头一沉。他连夜赶回,疲惫不堪地坐在村委会会议室的小木凳上。桌上摆着一份打印好的《调解协议书》,内容简洁明了:鉴于王老汉因采摘其家柿子树果子受伤,依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条关于“物件损害责任”的规定,树木所有人应承担相应赔偿责任。张有田虽百般辩解:“我从未允许他人上树,也没设任何诱饵或标识引导采摘”,但面对物主责任这一法律条文,他终究无力反驳。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牙签了字,承诺支付一万元赔偿金。

在村东头那间低矮破旧的驴圈里,三头性格迥异的老驴——傻驴、犟驴和倔驴,正嚼着干草,用它们那双浑浊却敏锐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人间这场离奇的悲剧。傻驴率先开口:“荒年时谁家孩子偷一把米,都要绑去祠堂打板子,如今丰年偷果摔伤,反倒成了英雄?这世道,难道真颠倒了吗!”傻驴一边说,一边甩动尾巴驱赶苍蝇,鼻孔随即喷出一股浓重的白气:“哞!这人类可真蠢,想吃柿子干嘛要爬那么高?俺们驴子吃草,从不高攀,饿了就低头猛啃一会儿,渴了就去河里喝水,哪有这么多麻烦?”它的话天真直率,毫无算计。在它眼中,世界简单直接:食物在地上就有,何必冒险登高?

犟驴却不屑地喷了个鼻息,昂起头颅,鬃毛竖立:“哼!张有田活该!树是他的,他就该把树锁在自家院里!我在圈里,主人天天关门上锁,谁敢乱来?产权不清,祸事自来!”它年轻时曾因挣脱缰绳跑出村庄,被主人狠狠教训一顿,从此坚信封闭即安全。它举出村东头的例子:一年前,王家因隔壁柿树遮挡阳光影响蔬菜生长,曾向镇司法所提起诉讼。调解员依法引用《民法典》第二百九十三条关于相邻权的规定,明确指出树木所有权人负有不妨碍邻人采光的义务,并提出移栽或修剪方案。双方最终握手言和,案件圆满解决。犟驴用既自责又后悔的语气说:“他当初要是给柿子树垒个院墙,装上大铁门再加把虎头锁,现在啥事也没有!”可它忽略了,人心的贪婪不会因一扇门而止步,真正的安全来自规则与信任,而非单纯的物理隔绝。

倔驴在槽边踱步,蹄子敲击地面发出闷响:“咱驮矿石翻山越岭,摔断腿也没见主家赔根萝卜!反倒是我们自己忍痛拉车,换口草料还得看他的脸色。”它把头扎在石槽里,咀嚼了两口干草,声音含混却清晰说:“若那天摔下去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儿,张家怕是要赔座金山吧?”

张有田离开那天清晨,薄雾笼罩村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一万元现金用塑料袋包好,塞进李伯家门缝。袋子上写着一行小字:“愿您早日康复,此非赔偿,仅为心意。”

春节归来,张有田站在柿子树下,手抚粗糙的树皮,像抚摸旧伤。赔偿金掏空了积蓄,他却没砍树——反而修了矮篱,挂上木牌:“随意摘取,后果自负。”邻居们讪讪绕行,再无人攀爬。傻驴见了,咧嘴傻笑;犟驴哼唧,嫌他软弱;倔驴点头,暗赞这个办法好。张三的梦,原是老父亲的遗愿:柿树庇荫子孙,甜了四邻。如今,梦碎又重圆,化作一道篱笆。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