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落。
赫麦尔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显然没能力救下那么多的人。
飞艇被爆炸肢解。坚固的船体像被巨人撕开的纸片，断裂的钢架拖着火焰与浓烟，巨响撕裂天空。舱内的座椅、碎裂的玻璃、随风乱舞的纸张一齐被甩出，化作黑色与火红交织的暴雨。
燃烧着的人影在空中翻滚，他们的惨叫在狂风里被拉长，混乱而刺耳。
烈焰顺着撕裂的铁架卷起，照亮了半边天穹。有人在座椅上拼命挣扎，指甲抓破了护栏，仍被狂风硬生生扯下。有人哭喊着亲人的名字，却立刻被破碎的钢板切开喉咙，声音戛然而止。高空的气流像巨兽的咆哮，把求生的呼喊撕得支离破碎。
从万米高空俯视，那些点点火光像散开的星辰，带着绝望的轨迹拖向大地。
赫麦尔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神经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救不了任何人，准确来说，是他没有救下其他人的空档与能力；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合时宜地收缩了一瞬。只是注视着，他没有伸手。
一切都没有意义，但那些声音依然在耳边震动，像钉子般敲击在心脏上。
『这可麻烦了……不过我忘记了是谁坚持说要坐这个的哦。』
为了掩人耳目，直接制造自己已死亡的假象——喇叭里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谢利，这样他就能洗脱嫌疑。之后无论爆发什么事件，都不会有人联想到他身上。理性如此判断，可心底却涌上一股不快。正常逻辑下，此刻谢利应该在真龙王国的路上，但自己当初亲手带他去见德伊……才给了他混入的机会。想到这里，赫麦尔的心绪比坠落的速度更急剧地下沉。
——地面在迅速逼近。
『——喂！』
在即将摔落的一瞬，一股无形的魔力骤然托住他的身体——那毫无疑问是该隐的力量，但救援还是晚了一步。
轰然巨响。
水花炸裂，赫麦尔重重砸进湖里，湖水冰冷得像无数刀刃，从四面八方割开皮肤。气泡疯狂涌出，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只剩下耳膜轰鸣和心脏急促的撞击声，骨骼传来近乎断裂的轰鸣痛感。肺部被迫吸入水流，窒息的刺痛涌上喉咙，仿佛连神经都要被撕裂。
然而，比起粉身碎骨后再一点点拼回自己，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静谧的湖面恢复平静，只留下漾开的涟漪。赫麦尔从水下狼狈地爬起，银发紧贴着脸庞，水珠顺着下颚一颗颗滴落，落在湖面砸出涟漪。
该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带着不加掩饰的责备：『……要是像那些人一样，你可就死了。』
沉溺于思维漩涡中的赫麦尔终于被痛觉与声音拉回现实。他缓缓活动四肢，确认骨骼与肌肉尚能运作，这才冷淡地开口：
“抱歉，在想事情。不过反正又——”
『“反正又不会死”，对吧？』该隐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着无奈。『……向来都是这样。什么时候你才能稍微关心一下自己？』
湖风吹过，冰冷的水汽裹挟着他全身。赫麦尔看着该隐凝视许久，终究只是轻轻点头。他低下头，开始拧自己那已经湿透的衣袖，银色的发丝顺着肩膀滴落在地，碎成无声的水痕。
沉默拉得很长，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下来：他终于开了口。
“……抱歉，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该隐那边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追问。或许是累了，或许是不愿再继续下去，又或者是早就习惯了。
湖底的泥土松软，让人难以保持平衡。赫麦尔每一步都深陷其中，脚踝被冰冷的泥浆勒住，走起来踉踉跄跄。奇怪的是，他却觉得这种体验新鲜。
——好像是第一次。
为什么是“好像”呢？
他无法确定。理智告诉他，自己的人生经历过无数场景，不可能从未踏入湖中。可直觉却在抗拒：似乎存在某个理由，令自己从不愿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里。
他把问题埋在心底。该隐在隐瞒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而他，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撬开对方的嘴。就像往常一样，选择相信就足够了。在未来的某一刻，真相会自然而然地显现——该隐在不久前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湿透黏糊的布料。冰冷的衣料紧贴在皮肤上，像某种无法剥离的污秽。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完全是一团乱麻。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目前最关键的锚点依旧是真龙王国。但是——
赫麦尔抬起头，又缓缓吐出下句话：
“比起这个，我想洗澡。”
空气骤然凝固。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脱口而出？这种黏腻、湿冷、满身不洁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慌，仿佛过去也曾在相似的状态下拼命挣扎——
他伸手触摸湖面，手掌沾起一层冰凉的水痕。那一瞬、他心底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好像触碰到的不是清水，而是黏稠的血液。
……不对。
这种陌生感过于强烈，像是被人从记忆里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的空洞在提醒他：过去一定发生过什么，只是被强行抹去了。
该隐的神色明显变了，赤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但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选择保持沉默，化作灵体消失在赫麦尔的视野里。
夜风吹拂着，带着湖水的寒意。
赫麦尔垂眼，试着理顺湿透而僵硬的衣襟，但失败了。
既然对方选择沉默，那就是默认。
他如此想着，迈开步伐，朝着真龙王国的方向走去。寒风卷起水汽，吹拂过林间的枝叶，带来淡淡的湿土腥气。林间潮湿的泥土被踩得吱嘎作响，带着腐叶的气息。
天空格外地阴沉，天边残火仍在燃烧，把云层映得猩红，好像坠毁的飞艇还在延续它的余烬。湖面恢复平静，只有零星的涟漪在闪烁，如同散落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