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只有流风原永恒的风声在帐篷外呜咽。
次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阿吉便已起身,熟练地收拾行囊,给驼兽喂食最后一把草料。藤雷也被动静唤醒,钻出帐篷,顿觉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白日的酷热截然不同。
藤玉衡早已静立在一旁,周身气息与初升的晨光似乎融为了一体,那枚湛蓝的宝珠已被她收起。
“今日要穿过‘黑风峡’,那是一段风口,风沙会特别大,路程也难走些。咱们得早点出发,争取在午时最热前通过。”阿吉一边将水囊绑在驼背上,一边解释道,神色比昨日多了几分严肃。
简单用过干粮,三人再次启程。沙行驼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入愈发荒凉的地域。地面的沙砾逐渐变得粗大,岩石更加嶙峋,风势果然如阿吉所言,越来越猛,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细沙打在防风面巾上,簌簌作响。
阿吉在前方努力辨认着方向,不时调整路线。藤雷紧紧抓着驼鞍,身体随着沙行驼的步伐起伏,努力适应着这恶劣的环境。他尝试运转丹心诀,发现此地狂暴的土灵与火灵之气虽难以直接吸纳,却可以用来锤炼自身灵力的韧性,使其在对抗外界压力时更加凝练。
约莫行进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暗红色山脉,中间形成一道狭窄而幽深的峡谷。狂风灌入峡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起漫天沙尘,使得峡谷入口处昏天黑地,能见度极低。这就是黑风峡。
“跟紧了!千万别掉队!这鬼地方除了风大,偶尔还会有被惊扰的‘沙蝠’出没,虽然不强,但数量多了也麻烦!”阿吉大声喊道,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驼队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进入峡谷。谷内光线昏暗,狂风如同实质的墙壁,不断冲击而来。沙行驼也显得有些不安,发出低沉的哞叫,步伐放缓了许多。
藤雷屏息凝神,将精神力散布开来,警惕地感知着周围。藤玉衡依旧平静地跟在最后,仿佛周围的狂风怒沙不过是微风拂面。
就在他们行至峡谷中段时,藤雷的感知中忽然捕捉到侧上方岩壁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并非风元素,也非活物,更像是一种…古老而残缺的阵法残余?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透过弥漫的风沙,隐约看到崖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似乎有一些非自然形成的刻痕。
几乎同时,他怀中的古书,竟然微微发热起来!
这异常立刻引起了藤雷的注意。古书通常只对药材、丹方或精纯的能量源有反应,为何会对这荒僻峡谷的岩壁产生感应?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处的岩壁颜色似乎也与周围略有差异,更显暗沉,仿佛被什么力量侵蚀过。
“阿吉哥,”藤雷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风中需要用力喊出,“那上面…好像有点奇怪的东西?”
阿吉闻言,勒住驼兽,眯着眼努力朝藤雷指的方向看了看,摇摇头喊道:“看不清!这鬼峡壁经常被风沙磨出各种怪样子,没啥稀奇的!快走吧,这地方不能久待!”
藤玉衡的目光也随之扫过那片崖壁,清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她并未出声。
驼队继续前行。但藤雷心中的好奇却被勾了起来。古书的反应不会错,那上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又前行了一段,风力稍减,一侧的岩壁也变得稍微平缓了些。藤雷再次望向那片区域,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似乎不是天然形成的,更像是一个被沙土掩埋了大部分的、人工开凿的洞口?边缘处那些模糊的刻痕,似乎真的是某种残破的符文!
“玉衡姑姑,”藤雷转向藤玉衡,“那崖壁上,好像有个废弃的洞府或者遗迹?”
藤玉衡闻言,再次抬眼仔细望去。这一次,她凝视了片刻,缓缓点头:“似有微弱的禁制残留,年代极为久远,已近湮灭。应是某个古修遗留下的临时洞府,或小型宗门的边缘哨点。岁月变迁,早已荒废。”
她的语气平淡,似乎对此等遗迹并不太在意。毕竟,在元素大陆漫长的历史中,宗门起起落落,类似的荒废遗迹并不少见,大多没什么价值。
但藤雷却心中一动。古书的感应,加上这荒僻之地出现的遗迹,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探索欲。他想起外祖父手稿中曾提过,某些古老遗迹中,有时会发现失传的丹方或独特的灵药处理手法。
“姑姑,我…我想去看看,可以吗?就一会儿!”藤雷恳求道,眼中充满了期待,“说不定能找到些古老的药草记载…”
藤玉衡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那并不算高的崖壁,略一沉吟,道:“速去速回。阿吉,在此稍候。”
“好嘞!”阿吉连忙应下,心中却嘀咕,那破崖壁有啥好看的。
藤玉衡衣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藤雷,轻飘飘地将他送到了那处崖壁凹陷处。她自己则依旧站在原地,并未一同前往,显然对这等程度的遗迹并无兴趣。
藤雷落在凹陷处,脚下积了厚厚的沙土。果然,面前是一个几乎被沙石堵死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爬入。洞口边缘的岩石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早已失去了灵光,但那股极其微弱的、古老的禁制波动正是从此处散发出来。
他清理开洞口的浮沙,一股沉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洞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藤雷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月光石,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他小心翼翼地弯着腰,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前行不过数丈便到了尽头。里面空间不大,约莫一间小屋大小,到处积满了灰尘和散落的碎石。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角落里放着几个早已腐朽的木架和一口破裂的石瓮,除此之外,似乎空无一物。
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个被彻底废弃的地方。
藤雷有些失望,但怀中的古书却依旧散发着持续的温热感,指引着他走向最里面的洞壁。
他借着月光石的光芒仔细查看那面洞壁,上面似乎刻着一些壁画,但大部分都已被风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火焰、丹药、鼎炉的图案,以及一些盘膝而坐的人形。
“这里…曾经的主人,似乎也与炼丹有关?”藤雷心中猜测。
他伸手拂去壁上的厚厚灰尘,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壁画中央一个模糊的、似乎是鼎炉图案的刻痕时,异变突生!
那刻痕竟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赤芒!同时,他怀中的古书热度骤然提升!
咔嚓…
一声轻响,那面看起来浑然一体的石壁,竟然向内缓缓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古老沧桑、却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从缝隙中弥漫出来!
藤雷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里竟然另有乾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侧身挤进了缝隙。
缝隙之后,是一个更小的石室,只有丈许见方。石室中央,有一座落满灰尘的矮小石台,石台上,端放着一尊半尺来高的暗红色小鼎!
那小鼎造型古朴,三足两耳,表面刻着云纹与火焰图样,虽然毫无灵气波动,仿佛凡物,但材质非凡,历经漫长岁月竟没有丝毫锈蚀损坏的迹象。
石台下方,还散落着几个腐朽的玉瓶和一本几乎要散架的兽皮册子。
藤雷的目光首先被那小鼎吸引。他能感觉到,古书的热源正是来自于它!这绝非凡鼎!
他小心地捧起小鼎,入手冰凉沉重。仔细看去,鼎腹内壁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细微的药渣痕迹,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奇异药香。
“这是…某种品阶极高的丹鼎?”藤雷虽然见识尚浅,但也知丹鼎对炼丹师的重要性。外祖父留下的手札中对丹鼎的描述极少,只提过真正的好鼎能提升成丹率和品质。
他珍重地将小鼎收入储物袋,然后看向地上的兽皮册子和玉瓶。
玉瓶共有三个,瓶塞早已腐朽。他轻轻拿起,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其中一个瓶底残留着一点米粒大小的、早已失去药性的蜡状残渣,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丹药。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兽皮册子。册子极其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翻开一页。
页面上是用某种耐久的药墨书写的文字,并非现代通用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字体,但得益于《基础丹决》的传承和古书的潜移默化,藤雷竟能勉强辨认出部分。
“……宗门罹难,传承断绝…万不得已,封存‘赤焰’于此…后来者若得,望善用之…丹道不孤…”
字迹潦草而绝望,似乎是在极度匆忙和危难中写就。
后面几页,则记载着几种独特的控火手诀和一种名为“燃血丹”的丹药配方。这种丹药并非用于提升修为,而是以一种奇特的燃烧自身精血的方式,短时间内极大激发火系灵根的活性,专门用于催化某些极难融化的特殊灵材,或者辅助收服某些强大的火焰。后面还特别标注了巨大的副作用和警告。
这并非正道丹术,更像是一种危急关头的搏命之法,或者用于处理极端材料的偏门技巧。
藤雷看得心惊不已,却又觉得大开眼界。丹道一途,果然博大精深,不仅有堂皇正道,也有这等剑走偏锋的奇术。
他将兽皮册子上的内容牢牢记住后,册子便因接触空气,迅速氧化,化为了飞灰。
看着飘散的灰烬,藤雷心中唏嘘。这处遗迹的主人,恐怕是某个古老丹宗的弟子,在宗门覆灭之际,仓皇逃至此地,留下了这点微末的传承,期望后世有缘人得之。
他对着石室恭敬地行了一礼,感谢这份机缘。
随后,他不敢再多停留,侧身挤出石室,又将那石门小心地恢复原状,掩盖好痕迹,这才迅速离开了洞穴。
藤玉衡依旧等在下方,见他下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似乎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和那丝尚未散尽的古老药香,但并未多问,只是淡淡道:“走吧。”
阿吉见藤雷安全返回,也松了口气,赶紧催促驼兽继续赶路。
藤雷重新骑上沙行驼,回头望了一眼那重归寂静的崖壁,心中感慨万千。一次偶然的发现,竟让他收获了一份古老的丹道传承和一尊神秘小鼎。
这浩瀚大陆,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失落的历史与机缘。
旅途,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驼铃叮当,再次响起,载着少年和她的秘密,缓缓驶向荒原深处。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