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峡后,风势渐缓,但地势开始逐渐抬高,气温也愈发酷热难当。沙行驼粗重的喘息声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踏下,都会扬起一小团粉尘。
阿吉指着远方地平线上开始显现的一道巨大、模糊的黑色轮廓,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看!那就是‘巨石隘口’的山影了!照这个速度,最迟后天正午就能到!”
藤雷极目远眺,那黑色的山脉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沉默而威严,隔断了无尽的黄褐色荒原。通往隘口的道路变得越发崎岖,布满砾石。
途中,藤雷的心思大半都还停留在那尊暗红色的“赤焰”小鼎和那页“燃血丹”丹方上。他时不时用手指在驼鞍上无意识地勾画着那些玄奥的控火手诀,脑海中反复推演着“燃血丹”的炼制原理与风险。
这丹方剑走偏锋,近乎魔道,但其思路却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丹道并非只有温文尔雅的融合与滋养,亦存在这种狂暴而极端的转化与激发。这对他理解《基础丹决》中某些关于“猛火锻真金,险中求造化”的晦涩篇章,竟有了意想不到的启发。
他甚至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引导体内那缕丹火,模拟着“燃血”之意,并非真正燃烧气血,而是体会那种瞬间爆裂、倾力而出的火焰意念。几次尝试,都让他对自身丹火的掌控力有了微弱的提升,但也惊出身冷汗,对丹方标注的“慎用”二字有了更深体会。
藤玉衡似乎察觉到他身上时而晦涩、时而活跃的火元波动,以及那份沉浸其中的专注,却并未出言打扰或指点,只是偶尔在他气息因试验而略显紊乱时,会看似无意地弹出一缕清凉水汽,帮他平复躁动的灵力。
第二日傍晚,他们抵达了巨石隘口的外围区域。这里已能看到零星的、用巨大山石垒砌的简陋石屋和一些临时营地。一些穿着厚土教服饰的修士在此巡逻,检查往来行旅,收取入隘税费,气氛明显比流风原其他地方多了几分秩序,也多了几分肃穆。
缴纳了灵石,获准通行后,驼队正式进入隘口范围。道路是在山体上开凿出来的,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风力在这里被扭曲,形成混乱的气流,发出呜呜的怪响。
阿吉更加小心起来,不断提醒藤雷坐稳。
当晚,他们在山道旁一处相对背风的天然石窟里过夜。石窟内已有先到的旅人燃起的篝火余烬。
阿吉忙着照料疲惫的驼兽,藤玉衡则在洞口布下了一个更隐蔽的防护禁制。
藤雷趁着休息的间隙,再也按捺不住,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尊“赤焰”小鼎。鼎身在那枚月光石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暗哑的、内敛的红色,触手冰凉,上面的云火纹路古拙而神秘。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丹火灵力注入其中。
起初,小鼎毫无反应,如同死物。但藤雷没有放弃,持续而温和地输送着灵力,同时以《基础丹决》中记载的“温养”法门,用心神去沟通、去感应。
约莫一炷香后,就在他灵力即将耗竭,准备放弃时,赤焰鼎的鼎身忽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紧接着,鼎内那些早已干涸不知多少年的药渣痕迹,竟然微微亮起了一丝赤芒,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火灵之气从中弥漫开来,与他输入的丹火灵力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虽然这共鸣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小鼎重归沉寂,但藤雷却欣喜若狂!
这尊鼎,绝非普通法器!它内里似乎沉睡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性,只是受损太过严重,需要漫长时间和同源火灵的温养才能逐渐恢复!
“好奇特的鼎。”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响起。
藤雷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藤玉衡不知何时已结束了调息,正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小鼎。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淡淡的讶异。
“玉衡姑姑…”藤雷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这是…这是我在黑风峡那个洞里找到的…我看它好像和炼丹有关…”
“嗯。”藤玉衡微微颔首,并未追问细节,只是淡淡道:“此鼎材质非凡,似是以‘地心火髓’混合多种未知灵金所铸,铸造手法极为古老,现今已罕见。虽灵性大损,几近湮灭,但底子犹在。若能寻得合适的灵火长期温养,或有重现光华之日。对你而言,目前用作练习控火,锤炼灵力,倒是绰绰有余,比寻常药鼎好上许多。”
她一眼便看出了小鼎的部分根脚,这让藤雷暗暗咋舌,同时也更加欣喜。
“谢谢姑姑指点!”藤雷宝贝似的抚摸着鼎身。
“丹道之基,在于火,亦在于鼎。鼎为炉灶,亦为丹室,更是调和药性、凝聚灵韵之关键。一尊好鼎,可省炼丹师无数心力。”藤玉衡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然,外物终是辅助,真正的根本,仍在于炼丹师自身对药性的理解、对火候的掌控、对天地灵气的感悟。切莫舍本逐末。”
“是!藤雷记住了!”藤雷郑重应道。这番话,如同警钟,敲散了他因获宝而产生的些许浮躁。
藤玉衡目光扫过他因为试验控火而有些疲惫的小脸,忽然道:“你既得新鼎,又有钻研之心,不妨就地尝试炼制一炉最基础的‘辟谷丹’。此地火土灵气虽燥烈,却胜在充沛,亦是锤炼控火之术的考验。我可为你护法片刻。”
藤雷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早就想实践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环境和机会,也怕浪费药材。如今有玉衡姑姑护法,又有新鼎在手,正是绝佳时机!
“谢姑姑!”他立刻兴奋地应下。
他迅速从藤玉衡之前赠予的储物袋中取出炼制辟谷丹所需的几种基础药材:饱含精元的“五谷精粹”、温和调和的“甘草”、以及少量用于凝聚药力的“粘合草”。又取出一个盛放清水的玉碗。
他没有急于生火,而是先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将《基础丹决》中关于辟谷丹的炼制流程、每一步的火候要求、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法,再次细细回顾了一遍。然后,他拿起每一样药材,仔细感知其药性、质地、含水量。
做完这一切,他才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专注无比。
他先将赤焰小鼎置于面前,双手掐诀,小心翼翼地将自身那缕丹火灵力注入鼎底。
呼!
一道微弱却稳定的赤红色火苗在鼎底燃起。藤雷全神贯注,控制着火苗,先均匀地预热丹鼎。他能感觉到,赤焰鼎对火焰的传导性极佳,热量分布均匀,远胜他想象。
预热完毕,他按照顺序,依次投入药材。每一种药材投入的时机、所需的火力变化,他都力求精准。精神力高度集中,仔细感知着鼎内药材融化的程度、药力融合的状况。
洞窟内异常安静,只有丹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药材融化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阿吉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藤玉衡静立一旁,目光落在藤雷和丹鼎上,眼神平静无波。
藤雷的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同时操控火焰和感知药力变化,对精神力和灵力的消耗极大。尤其是此地灵气燥烈,需要分神过滤调和,更是加大了难度。有两次,因为对火力细微变化掌控不足,差点导致药力冲突,都被他险之又险地以刚刚领悟的、略带“燃血丹”决绝意味的控火技巧强行稳住。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药力融合与凝丹阶段。藤雷手印一变,火力由猛转柔,文火慢煨。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打出《基础丹决》记载的基础凝丹诀。
赤焰鼎微微震动,鼎盖缝隙处开始有淡淡的、带着谷物清香的白色雾气溢出。
藤雷咬紧牙关,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精神力死死锁定鼎内那团逐渐凝聚的药液。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鼎身深处的嗡鸣响起。鼎盖猛地一跳,一股更加浓郁的丹香瞬间弥漫开来!
成了!
藤雷撤去火焰,迫不及待地揭开鼎盖。
只见鼎底,静静地躺着五颗龙眼大小、色泽乳白、圆润光滑的辟谷丹!虽然个头略小,光泽稍显黯淡,但确确实实是成了形的、品质合格的辟谷丹!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独立完成的第一炉丹药!
“尚可。”藤玉衡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火候掌控仍有瑕疵,第三味粘合草投入稍早,影响了最后成丹的饱满度。但首次成丹,能达此品质,已属难得。尤其你能因地制宜,利用此地燥烈灵气锤炼控火,心思算得上灵活。”
得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姑姑的肯定,藤雷的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比得到赤焰鼎时还要开心。他珍重地将五颗辟谷丹收入玉瓶,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休息吧。明日抵达隘口,便可使用传送阵,直抵学宫外围。”藤玉衡说完,重新闭目养神。
藤雷抱着犹带温热的赤焰鼎,感受着体内消耗殆尽的灵力和疲惫却兴奋的精神,靠着洞壁坐下。这一日的收获,远超预期。不仅验证了所学,更坚定了他的丹道之心。
望着洞外苍茫的夜色和远处隘口巨大的黑影,他对即将抵达的万象学宫,充满了无限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