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陪你逛逛这王府吧,这王府啊也是少主今年才得的,修缮了四个月,我是提早来了两个月盯着最后完工的,夫人瞧瞧,有什么不妥的,我叫他们再改”娟娘自然的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
这是个依靠紫岳山,高阁楼宇的大园子,分为前院,主院和后院。前院用来待客,除了会客堂就是客房,主院与前院以一片竹林隔开来,主院东南向,是九少主住的地方。
从主院西北方穿过去,途中经过前厅,而后便是后院的各处院落。
后院又分东西两个苑,隔着蕖瀛湖,我住在东苑的怀棠院与九少主的主院遥遥相望,院子里是几棵海棠树,还有满院的满天星,是个三进制的四合院,后面通着净水房,雪隐等,穿过九曲回廊便是后花园了,花园里布着梁式桥和假山,小河,临水建着水亭。绕过假山,有一段草木相迎的小路,路上设着琉璃地灯,一路过去便是祠堂,祠堂与西苑中间设着西暖阁,从暖阁穿过去便是西苑。
西苑里设有两个一进制的园子,从蕖瀛湖这边看,这些院落房子围绕着怀棠院小雅精致,散在各处颇有诗意美感。实际走起来,各处院落之间也有很长的距离,平时要是喊一声我的怀棠院都不一定能听得见。西苑更是还设着东暖阁,另有佛堂和小花园,种着各种春季的盆栽草木,绿意盈盈。
路途奔波,我也走累了,便没有逛西苑,偌大片园子我硬是不知道头尾,但我也懒得知道了,便叫娟娘领着洛仙儿和喜儿找处自己喜欢的院落住下来,我则是躲懒在怀棠院儿喝茶,吃点心。
怀棠院是个四合院,分为正房,东西厢房,左右耳房和奴婢们住的倒座房。我住的正房里一间做正堂,另两间是打通了的,里面寝居,书房和主屋是连在一起的,没有隔断,仅以几盏屏风做分界线,末角还设了香水行。屋里的布置格局和我在云城老宅的闺房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精心还原的一样,一进来的时候,我都诧异了许久,这里大到装置小到物什,桌子上的笔砚都跟从前摆置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案上,我持着柄形似稻穗的玉如意,手指一寸寸轻抚,这刻功还真的精细啊。
“是少主亲自刻的,刻了整整三月有余呢,说是要送给夫人的结发礼物”娟娘见我房里还未点灯,便自己张罗了起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温暖亮堂。
“少主这礼物备的还真是不少”翻过来玉如意的背后,有句小楷,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赠尔之穗,一年一穗,岁岁我相陪。
“何止这些,少主对夫人的心意,何止这一方天地”娟娘笑着接过我递过来的玉如意,找出它的匣子来,把它放到了木架上。
“夫人,她们搬进了静园,喜儿年纪小吵闹着要同洛姑娘一起住,俩人就住到了一块儿去,洛姑娘在东厢房,喜儿在西厢房。她们俩当年是一起进的府邸,俩人自然也就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仲春帮我卸妆,娟娘就自顾自地端了脸盆来打湿脸帕,我还不曾发一言,她就啰哩啰嗦的说了一大堆。
她又道“夫人别怪少主先有了妾,这两丫头是可敦硬塞进来的,前年进宫的时候说是每个人都得领两个来,少主不好辞绝便收下了,不过好在这两丫头也算老实,还不曾跟少主闹腾过什么”。
俩人一顿忙活着铺床,我就坐在凳子上吃米糕,耳朵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娟娘唠叨这些唠叨那些。
“左右是两个妾,夫人若不喜欢随便打发了去就好,只是这两姑娘身世可怜,出了府也不晓得活不活得成”末了,仲春把我的米糕盘子收走了,娟娘就递了杯茶水示意我漱漱嘴。
“郡…夫人,夜深不可贪食”仲春拧开百花露,有些不情愿的站在娟娘旁边,我吐了嘴里的漱口水,隐约能看见两人之间摩擦的小火苗,我抹脸的手也慢了下来,一脸看戏。
“我们夫人还没说一句,娟娘倒是说的畅快,你想叫我们姑娘说些什么?点头称好?”仲春没好气的端着百花露,眼睛也不瞟娟娘一眼,整个人却直接把娟娘从床边挤了出去。
娟娘也不跟她争这些,就退了出去,去收拾桌子上的手饰“夫人别怪老婆子多嘴,老婆子就是见到夫人太激动了一时没了分寸,要是夫人愿意听,老婆子恨不得把这两年发生的事儿全讲给夫人听呢”。
“我们姑娘啊,累了,什么事就留给明天再说吧,啊”仲春不领情,没好气的直接把帷帘拉上了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偶尔听到西风刮海棠树的声音,叶子摩挲声,身边有人在动帘子,我正疑心是不是九少主回来了,帘子隐动中却只是有只手拿着汤婆子塞进了我的被窝里,而后又掖了掖被角“夫人,老婆子多嘴了,还请您莫要记挂在心里”。
我的嘴半开,却又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只好作罢,就当是睡着了吧。
九少主留宿五少主府,彻夜未归,用过早膳后,娟娘便带着我四处转了转,各院儿的仆人,杂役也都认了脸,倒是我,一副笑模样的都快要笑僵了,仲春一上午跟在我后面像个散财童子般不停的往外掏钱,现下鼓鼓囊囊的钱袋肚子已经扁的不像样子了。
“夫人还没来时,府中大小事宜都是由洛姑娘帮着一起操持的,前几日我张罗着布新房的事,抽不出手来,便将几个下面铺子的账本给了洛姑娘,让她帮着看,如今,夫人也来了,她们也该过来拜会了,到时,加上她手上握的那几本账目,便都齐了”娟娘皱着眉头,细细理着,怕落下一点儿。
我跟在娟娘身后,满目阳光,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我一早就派人往五少主府打听九少主踪迹了,方才来报,说是五夫人留了九少主陪着看戏。青天白日的,看的是什么戏?
若有非要绊住他的事,想必也是因为我。我来时,两边文官曾在王帐中交接过文书,想是四少主有心听过了,除了那一方城池和万两黄金是给可汗的,还有两千匹上等的绸缎,三箱子金银细软握在我的手中。
四少主没有正当理由索取这些,但是汾阳隶属于金河,五少主随便一个名头,还不是手拿把掐。
“娟娘,备帖子,我要去滕王府”我停了下来,前面的娟娘正喋喋不休的讲着什么,听到我说的话,猛地怔住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安排人了。
过未时一刻,我穿戴整齐大张旗鼓的进了滕王府。
我微微欠身,端端正正的行着朔国的礼节,这些礼数,还是阿姐顾念着我,特意请了朔国的女使在我出嫁前交授我这些礼仪规矩,我才对这个即将要嫁入的第二故乡有所了解。
“嗯,九弟妹不愧是明国的公主,学东西还真是快,这礼行的很好”五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下人给我搬了张椅子,坐到她的旁边去。
青帐下,五夫人的珠链摇摇晃晃,眉目嫣然,一副和气模样。
“本该昨日同九少主一起来拜会五嫂,九少主讲我不知个礼数,一路风尘仆仆,乌七八糟的再冲撞了五嫂,这才推到这时前来,五嫂不会怪罪吧”我冲她微微一笑,低了低头。
“我向来不是个看重这些虚礼的人,你有心便好”还是这般,不急不慢的。
五少主好说,难就难在这位,看不出个眉目,也猜不出个头绪。
“诶,坐这里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五哥和九少主”我假意向外头望了望。
“咱们女人家讲讲话,叫他们来做什么,想你是烦我了吧”她嫣然一笑,顺势抱起了身边正吃糖的女娃娃。
“这孩子眉眼清亮,随五嫂了,长大指定是个美人胚子”我叫仲春拿出了晌午刚蒸好的海棠糕,来时我特意寻了炉子放在旁边烘着,只为了此刻带着香味的热气。
“哇,好香”女娃娃一下就从五嫂的怀里窜了出来,对着桌上的海棠糕流口水。
“喜儿,还没叫婶娘,怎地这般没礼数”五嫂连忙往回拉了拉,对我尴尬的笑了笑。
“无妨,本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还望五嫂莫要嫌弃才是”我拿了一块儿递给娃娃,却被奶妈抢了先“九夫人,奴是小姐的奶妈,小姐肠胃不好,外头来的都吃不了,还请九夫人收回去吧”。
“不要,我要吃,我要吃”还未等我张口,那娃娃坐在地上就已经哭闹起来,奶妈和几个婢子忙着哄,怎样都不行。
“五嫂是对的,小姐少爷们的吃食还是谨慎些为好,记得前些日子,在四嫂家,两个少爷养的白白胖胖的,甚是惹人疼爱,我好像记得,最小的那个比喜儿大不了几岁吧”趁着这热闹劲儿,正是讲话的好时候。
“哦,你说的是昀少爷吧”娃娃正闹脾气,她的心也多少牵动着,对我也放下了几分警惕,忽而,她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四嫂家里的那两位少爷,人小脾气可大的很,我不怎么带喜儿过去与他们戏耍”
“四嫂那两位少爷,被滋养的甚好,听闻连奶妈都换了好几个呢”我有意无意的,提起了那几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奶妈,小小年纪,四嫂就惯的他们日日拿着下人出气,从小就这么嚣张跋扈,不知道长大后该是怎样个野蛮劲儿。
“哼,土匪家里出身的能教的出什么好东西来”她正哄着娃娃,心思不在我这儿,顺着嘴就说了出来,一旁的妈妈轻咳了声,她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连忙解释道“你看我,一顾孩子就慌不择口了,弟妹莫怪,等将来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啦”。
“孩子都是心头肉,我娘家阿姐也是,一个儿子全家宝贝的不行,我阿姐常讲,后半辈子都要为这个命根子活了”
“你还没孩子你不懂,你阿姐说的对着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感慨着,抱着哭闹的孩子一脸的慈爱。
“都说孩子就是父母相,孩子间的玩闹虽是小事,可什么样的性子是一早就定下的,一代有一代的延续,自己的风光不打紧,下一代有个光明才是顶顶重要的,一辈子辛苦筹谋不都是为了给孩子谋个前程出来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即便老四老五亲的像亲兄弟一样,可到了权势地位面前是一定要整个高低出来的,他们可以不要,那孩子呢,孩子的前程也一概不要了吗?
“不是……有那句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知道她听进去了,她就是不愿表露出来而已。
“你五哥和老九在前厅议事呢,这会儿该是谈完了,你也别慌着走了,眼看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先歇着,我吩咐吩咐小厨房”五嫂起身,轻拍了我胳膊一下,而后张罗着去了小厨房。
“公主,这五夫人到底是听进去了没有啊”仲春在一旁小声问道。
“她心里,跟个明镜一样,不必我提醒,她对四少主早有戒心,如今无非是仗着在我身上有利可图,才允了四少主做这些事”我有些疲累,枕着桌子想打个盹
“到现在,连九少主的面都没见到,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碰上”仲春重新摆了摆海棠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