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华三丰探案集 > 第14章 旧勋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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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泼墨般倾泻下来,将雕梁画栋的监御察使府邸染成一片沉郁的深蓝。华三丰书房的紫檀木大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墨和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焦虑气息。

华三丰坐在案后,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份摊开的文件。“南境的生铁、东海的盐、西疆的战马乃至京城的粮价,皆如脱缰野马,背后却总能若隐若现地牵扯出几个盘根错节的名字,左德的旧部、许钱的女婿、聂震的舅爷,还有吉英的义子吉昊”。

他的目光在“吉英”二字上停留最久,墨迹几乎要被看出洞来。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恍惚间,鼻端又萦绕起当年大战后,混合着血腥、焦土和秋雨的气息。那一战,若无吉英率亲兵死守断后,用几乎被打烂的头盔和残存的最后一口气抵挡追兵,哪还有今日坐在这里的监御察使?那份过命的交情,是刻在骨头里的。

可如今…他闭上眼,压下喉头的滞涩。民怨渐起,这辆狂奔的马车若再不停下检修,迟早要散架崩毁。改革,势在必行。而这第一刀,必须快、必须准、必须砍在最要害处,哪怕那下面连着自己的筋骨,如若不然,千里大堤,溃于蚁穴。

这时红组的鸦七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幽灵,垂手立在阴影边缘。

“如何?”华三丰问。

“吉昊名下三处货栈,囤积生丝、桐油、药材,皆逾制。左德元帅妻弟掌控的漕帮,本月已第七次‘因故’迟延贡粮。聂震将军旧部控制的西山矿场,以‘矿脉枯竭’为由,减产七成,私下高价售与不明商队。”鸦七的汇报不带任何情绪,每一个字却都像冰锥,砸在华三丰心上。“各种不好的迹象均指向各位建国元老麾下的人。尤其是吉昊,动作最大,肆无忌惮。”

华三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肺腑的寒意。“吉英元帅府的情况呢?”

“府门紧闭,谢客已久。唯有吉昊常出入。内线报,元帅深居简出,不见外客。”鸦七顿了顿,补充道,“但吉昊近日宴请频繁,席间多有各地大商贾,以及部分京城将领。”

够了。华三丰挥挥手,鸦七躬身退入更深的黑暗里。

他提起笔,笔尖饱蘸朱砂,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最终,那点鲜红重重落下,在吉昊这个名字上划下了一道惊心的红叉。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吉昊的货栈被J局人员、手持监御察使府令牌的人突然查封,账册被强行带走;几名为吉昊奔走运作的中层官吏在各自衙署被“请”去喝茶,再出来时面色灰败;市面关于吉昊仗势敛财被查的流言开始小范围传播,部分人员已经开始转移钱财。

华三丰动作迅捷而克制,并未直接触碰任何一位元老,但敲山震虎的意味,已然明显。次日的会议,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左德,这位须发皆白、脾气却愈发火爆的元老,率先出列,拐杖敲得咚咚响,直指近期市面动荡、官吏无故被查,乃“有人滥用权柄,排除异己!”目光如炬,直射华三丰。

聂震紧随其后,阴阳怪气:“是啊,如今国库空虚,不想着开源节流,反倒折腾起自家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来了。寒心呐!”

华三丰眼皮未抬,只将一份关于漕粮延误致使南方三郡军粮吃紧的急报,轻轻推到了御案之上。彭淮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只说了句“此事容后再议”,便散了会。

当夜,华三丰未曾安眠。他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枯瘦的老梅。元老们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或暴怒,或讥讽,或沉默观望。唯独吉英,那座曾经象征着勇武与忠诚的元帅府,依旧死寂,对外界的风波毫无反应,这种异常的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这沉默比左德的咆哮更令人不安。他必须知道,那扇紧闭的大门后,昔日的战神究竟是何态度?是默许纵容,还是另有隐情?

华三丰召来了门下最年轻的改革干将,沈文。此子出身寒微,锐气十足,对积弊深恶痛绝,且与旧元勋体系毫无瓜葛,忠诚与能力皆可信任。

“你去一趟吉元帅府上,”华三丰背对着沈文,声音疲惫而凝重,“代我探病。带上库房里那支老山参。看看元帅近日身体可好些了,府中用度可有短缺,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沈文一怔,旋即凛然。这绝非简单的探病问候。这是将他推向漩涡的中心,去直面那可能即将到来的风暴之眼。“我明白。”他深吸一口气,领命而去。脚步沉稳,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来。

元帅府坐落于城西,当沈文踏着昏暗的夜色来到门前时,竟生出几分荒疏之感。门楣上的漆色有些剥落,石狮亦蒙着一层薄灰。唯有门上那“敕造吉府”的匾额,透着昔日的威严。

通报之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老苍头引他入内。府内更是清寂,廊下灯笼昏暗,照见庭院中草木似是久未精心修剪,显出几分野趣,或者是落魄。空气中闻不到丝毫权贵府邸常有的熏香或酒肉之气,只有清冷的夜风和淡淡的泥土味道。

引路的老仆沉默寡言,腰背却挺得笔直,行走间带着军人特有的规整步伐。穿过一道月亮门,隐约听到后院传来极有节奏的“咄、咄”声。

沈文心中疑惑更深,不由循声望去。只见后院空地上,一个穿着粗麻短打的背影,正背对着他,高高抡起一柄斧头,利落地劈砍着一段粗壮的树墩。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落下,木柴都应声裂成两半。那背影肩背宽阔,依稀可见旧日雄姿,但微驼的背脊和花白的发鬓,却又诉说着岁月的侵蚀和疲惫。

老仆停下脚步,低声道:“老爷,监御察使府沈探员前来探病。”

劈柴的身影一顿,斧头停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来。

沈文呼吸一窒。眼前的老者,面色黧黑,皱纹深刻如刀刻,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沉静,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昔日威震四方的元帅吉英。他额上沁着细汗,粗布衣衫被汗水洇湿,粘在身上,哪里有一丝一毫抱病在家的权贵模样?

“监御察使要动手了,是吗?”吉英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甚至没有寒暄。

沈文心中巨震,准备好的探病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他强自镇定,拱手道:“下官奉监御察使之命,特来探望元帅安康。监御察使忧心元帅旧伤。”

吉英摆了摆手,打断他,目光却越过沈文,投向这清冷寂寥的庭院,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这府里,除了我这条老命,和几件旧东西,还有什么值得监御察使惦记的?”

他不再看沈文,将斧头靠在柴堆上,径直朝旁边一间厢房走去。沈文迟疑一瞬,默然跟上。那老仆则垂手立在原地,如同雕塑。

厢房门被推开,一股防蛀的樟木和干燥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奢华的陈设,只有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军事沙盘。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塑造得极为精细,甚至有些地方的颜色因常年摩挲而变得浅淡。沙盘旁的工具架上,各种标尺、小旗擦拭得一尘不染,摆放得整整齐齐。

与这府中他处的落寞相比,这里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圣地,被精心呵护着。

吉英走到沙盘旁,拿起一块软布,极其自然而又专注地擦拭着沙盘边缘一丝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轻柔,眼神却渐渐飘远,仿佛透过这微缩的山河,看到了金戈铁马的过去。“那一仗,我带出去的五千弟兄,回来不到三百。左翼被打穿了,用命填上去的,肠子流出来,塞回去继续砍,许钱,管粮草的,把自己那份口粮全分了,饿得啃树皮,差点没熬过来,聂震,带着斥候队在泥水里爬了三天三夜,烧了敌人的粮草…”

他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在沈文心上。那不再是卷宗上冰冷的符号,而是染着血、裹着泥、有着狰狞面孔和炽热呼吸的生命。

吉英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住沈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锈味:“你们监御察使真觉得,我吉英,会用弟兄们血肉换来的这东西,”他手指猛地戳着沙盘上的江山,几乎要戳进去,“去换那些黄白臭物?!去让他们的血白流?!”

最后一声低吼,如同受伤濒死的猛兽,嘶哑却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沈文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那目光和话语里蕴含的巨大悲怆与愤怒彻底洞穿。所有来时预设的试探、警惕、甚至一丝居高临下的审查心态,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贪婪的蛀虫,而是一个被遗忘、被误解、守着旧日荣光和伤痛,眼看昔日战友后人变质却无能为力的孤独老人。

就在这时,厢房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

吉昊一身锦袍,带着夜市的酒气和喧嚣闯了进来,脸上原本带着惯常的、混合着倨傲与谄媚的笑容:“义父!听说监御察使派人来了?”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了吉英那双瞬间变得冰冷彻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的眼睛,也看见了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沈文。

吉英甚至没有回头看吉昊一眼,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从沙盘底座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抽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环首刀,制式古旧,刀鞘上布满斑驳的痕迹,暗沉无光。但当他苍老的手握住刀柄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滚出去。”吉英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锥,直刺吉昊的心窝。

吉昊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他张了张嘴,在那绝对碾压的威严和杀气面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踉跄着倒退两步,狼狈不堪地撞在门框上,然后连滚爬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里。

吉英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刀鞘,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眷恋与决绝。他依旧没有看沈文,只是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那沙盘上无形的英魂,嘶哑地低语:

“这江山,每一寸都埋着我的兄弟,你们真觉得我会用它换银子?”

话语落下,死寂笼罩。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无尽的黑夜。

沈文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惊雷劈中,从头顶僵到脚心。来时所有的预判、所有的机锋、所有沉甸甸的使命,在这一刻,被那柄旧刀劈柴老人眼中沉痛如海的悲凉,碾得粉碎。喉头像是被粗糙的沙石堵住,吞咽的动作都变得艰难生疼。他看见吉英的手指,关节因长期握兵器而粗大变形,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抠进旧刀鞘的缠绳里,青筋虬起在那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

那不止是一把刀。沈文几乎能听见刀锋破开过往腥风血雨的嘶鸣,能看见无数粘稠滚烫的血顺着血槽滴落,渗入脚下这片他们亲手打下的土地。吉昊带来的那点浮华酒臭,在这凝练了生死与江山的沉重面前,渺小得像一声屁响,转瞬就被撕碎、荡涤干净。

“元帅大义。”沈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他躬下身,深深一揖,这一次,带上了发自肺腑的沉重,“下官,明白了。”

他明白了华三丰为何要他亲自来这一趟。有些东西,密报上看不到,流言传不出,唯有直面那双眼睛,才能窥见一丝真相那惊心动魄的裂痕。

沈文悄然退了出去,带上房门,将那沉重的背影和满屋子的悲壮孤寂关在身后。廊下的冷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中衣已被冷汗湿透,紧贴着脊背,一片冰凉。

沈文立刻回禀监御察使华三丰,华三丰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三天后,吉昊被关进监狱,吉英亲自查抄了吉昊的家,安顿了吉昊的家属,如此一来,其他几名勋贵也无话可说,纷纷采取了一定的措施约束部下,查抄的财物倒是让国库盈实许多,但是此番之后,也为日后的祸事埋下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