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老五的奇葩大学生活 > 江边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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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城的夏天,是把所有东西都扔进一个巨大蒸笼里猛火熬煮的架势。江边尤其如此。下午四五点,太阳的毒辣劲儿稍懈,但那无处不在的溽热湿气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混合着江水退去后裸露出的黑色淤泥的腥气、腐烂水草的沉腐味,还有岸边石头上晒着的螺蛳壳的咸腥,一股脑儿地糊在人脸上,钻进肺里,沉甸甸地坠着。

“动作快点儿!妈的,好位置都让那帮孙子占完了!”老二咋咋呼呼的声音劈开这黏腻的空气。他趿拉着人字拖,穿着件快看不出本色的背心,滚圆的肚皮汗津津地反着光,手里拎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桶沿还有个豁口,一路叮咣乱响。

小六像只瘦猴,嗖一声从他身边窜过去,手里挥舞着自制的铁丝钓钩(上面还诡异地绑着一小块臭猪肝),目标明确地扑向堤坝斜坡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洞穴:“先锋侦察兵小六报道!龙虾们,准备好成为爷的夜宵了吗?!哇呀!草!啥玩意儿夹我?!”

一声惨叫,他甩着手蹦起来,指尖吊着一只死不松爪的小螃蟹。

老五没吭声,默默走在最后,手里也提着个桶,里面工具齐全——网兜、备用钓线、甚至还有一小袋新鲜鸡肠子,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依然散发出隐隐的臭味。他目光扫过浑浊的江水、泥滩和远处已经开始零星出现捕食水鸟的江心洲,选了个回水湾的缓坡,放下马扎,沉稳坐下,开始摆弄他的钓具。像个老练的猎人进入了他的领地。

老四落在最后面,一边躲闪着泥泞处,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根据港城潮汐表显示,现在是退潮末期,理论上,大约两小时后开始涨潮。潮水速度会很快,我们应该注意……”

“注意个毛线!”老二把破桶往地上一敦,插着腰,“老子们是来搞龙虾的,不是来听天气预报的!老四,赶紧的,找个地儿下钩,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

老四推了推眼镜,无奈地收起手机。

很快,江边这一角就散布开了一众人的身影。老二咋呼着到处戳洞,溅得一身泥点。小六大呼小叫,一会儿被夹,一会儿又钓上来个空螺壳。老五那边已经悄无声息地有了收获,网兜浸在水里,隐约可见几只暗红色的大家伙在爬动。老四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块,谨慎地下钩,更多时间是在观察环境和手机。

老三蹲在稍远一点的泥滩边上。他没太在意桶里的收获,目光被滩涂上一些快速移动的小生物吸引住了。那是些灰褐色的小鱼,在浅水和水洼间极其灵活地弹射、跳跃,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影子,在水面和泥地上留下极轻微的“啪嗒”声。

跳跳鱼。他听人说过,这东西贼鲜,但难抓得很。

他的心像被那些细小的尾巴不断撩拨着,痒得厉害。看看老二小六他们还在岸边折腾,又看看远处——江水退得很快,一大片黑色的滩涂裸露出来,更远处,甚至隐约出现了一条可以通向江心那片小型沙洲的蜿蜒路径。那沙洲上,水鸟起落,看起来生机勃勃。

跳跳鱼肯定更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站起身,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简易抄网(对付龙虾还行,抓鱼估计够呛),又看看那条逐渐清晰的“路”。

“老三!干嘛呢?这边洞多!”小六远远喊了一嗓子。

“哦,就来!我往前边看看!”老三含糊地应了一声,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江心方向迈出了步子。

最初的几步还好,只是泥泞粘脚。越往江心走,淤泥越深,有时候一脚下去能没到小腿肚,拔出来都费劲,带着咕叽咕叽的响声。咸腥气更重了。但他眼里只有那些偶尔在眼前蹦跶的鱼影,和越来越近的沙洲。他甚至真的用抄网扑腾了几下,溅起大片泥水,一无所获,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江心洲。这里果然别有洞天。坑洼处积着水,里面小鱼小虾更多,还有不少贝类。他甚至看到几只惊慌失措的小螃蟹横着窜进石缝。他兴奋起来,忘了时间,忘了潮汐,忘了岸边的兄弟,全身心投入了“狩猎”。

收获居然不错。他用尽了扑、扣、堵、撵各种手段,居然真让他用抄网扣住了好几条反应稍慢的跳跳鱼,还有一个意外钻进网里的大青蟹。他把战利品塞进腰间临时拴上的塑料袋里,心里那点得意劲儿慢慢盖过了最初的痒意。

直到——

一阵沉闷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像是远处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是货轮经过。

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他下意识地抬头四望。

这一望,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来时的路呢?

那条蜿蜒的、泥泞的“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浑浊江水!它们不再是下午那副温吞退让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堵移动的、泛着黄沫的土黄色水墙,带着不容置疑的速度和力量,吞噬着刚刚还裸露的一切。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上涨,他所在的这片小小的沙洲,正在飞快地缩小,像一块即将被淹没的黑色墓碑。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细针,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肤,扎进骨髓里。他猛地回头看向岸边——

距离已经拉得很远很远,远到岸上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小点。黄昏的晦暗光线开始弥漫,水汽氤氲,让对岸看起来更加遥远和不真实。

“喂——!!”他扯开嗓子拼命吼叫,声音出口就被江风吹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跌进滔滔的水声里,微弱得可怜。

“老二!老五!小六!老四!!”他挥舞着手臂,跳着脚,试图引起注意。腰间的塑料袋在晃动,里面的鱼还在徒劳地蹦跳。

岸上的人似乎还在专注于各自的钓竿和水桶,偶尔有笑骂声隐约传来,更衬得他的处境绝望。

潮水已经漫上了沙洲的边缘,冰冷的水流迅速淹过他的脚踝,小腿……带着强大的吸力,试图将他拽倒。沙洲的面积越来越小,可供立足的地方只剩下桌面大小。轰鸣的水声充斥了整个天地,隔绝了其他一切。

他真的慌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手机早在刚才扑腾时就掉进了泥里,就算没掉,在这江心有没有信号都难说。他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困在这即将消失的孤岛上,周围是冰冷、湍急、还在不断上涨的江水。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过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呼喊,被恐惧吞噬的时候——

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猛地从对岸刺破昏暝的夜色和水汽,像几把利剑,交错着扫过江面,最后齐齐定格在他这片越来越小的孤岛上。

光线太强,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心脏却狂跳起来——他们看见了!

模糊的、被风声和水声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过来。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焦急的意味清晰可辨。

手电光乱晃,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他能看到那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岸边快速移动,比划着。

接着,一个粗哑得几乎破音的、他熟悉无比的嗓门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是老二,吼得声嘶力竭:

“手拉手!妈的!一个一个下!够着他!快!!”

然后,在手电光柱的聚焦下,一幕让他终生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老二第一个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汹涌冰冷的江水里,胖硕的身体被水流冲得晃了一下,但他死死钉住,向后伸出手。

紧接着,小六瘦小的身影敏捷地抓住老二的手,也咬着牙踏了进去,江水瞬间没到他大腿。

老四似乎迟疑了极短的一瞬,推眼镜的手放了下来,然后也坚定地抓住了小六另一只手,被拽进水里,踉跄了一下,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

最后是老五。他把手电筒塞给旁边一个似乎想帮忙的陌生钓友,默默脱掉了上衣扔在岸边,露出精瘦却结实的上身,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老四的手,然后是最坚定的、一步一步地向着江心、向着老三的方向艰难迈进。他是这根人链最前端、也是最危险的一环。

一根由四个兄弟身体连接成的、摇摇晃晃的、却异常坚定的“绳索”,在昏暗中、在冰冷的江水里,向着绝望的他延伸过来。

江水湍急冰冷,冲击着每一个人。他们互相拉扯着,稳住重心,对抗着水流的力量,一点点艰难地向前挪动。喊叫声、喘息声、水流声混杂在一起。

老三看着那根在昏黑江水中挣扎前行的、脆弱又无比强大的人链,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在冰冷的水里奋力保持着连接,眼眶猛地一热。

最前面的老五,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绷紧,尽可能地向前探出身体,浑浊的江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他离老三只剩下一臂多的距离,但这段距离,水深流急,仿佛天堑。

“手!!”老五的声音被水声压制,却短促有力。

老三猛地惊醒,拼命向前探出身子,尽可能伸长手臂。冰冷的江水立刻将他彻底包围,刺得他一个哆嗦。

两只手,一只沾满污泥冰冷颤抖,一只坚定有力青筋毕露,在浑浊的水面之上,几次尝试后,猛地牢牢攥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巨大的拉力从手臂传来,老三几乎以为自己胳膊要脱臼。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也瞬间涌遍全身。

“拉!!”老二在最后方吼叫。

整条人链开始艰难地向后移动,逆着水流,每一步都异常吃力。老三被老五死死拽着,借着拉力,拼命蹬着水,试图减轻兄弟们的负担。泥水灌进他的口鼻,他剧烈地咳嗽着,却死死咬着牙,配合着向后挪动。

终于,在岸上那个陌生钓友也下来帮忙拉扯下,一行人狼狈不堪地、连滚带爬地被拖回了岸边的浅水区。

彻底脱险。

老三瘫倒在及膝的淤泥里,像一摊烂泥,胸口剧烈起伏,咳出好几口浑浊的江水。浑身湿透,冰冷,沾满了黑臭的淤泥,脸上也是泥道道,狼狈到了极点。

手电光围拢过来,照亮了几张同样湿透、沾满泥巴、惊魂未定却写满关切的脸。老二喘得像破风箱,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小六甩着头发上的水,嘴里呸呸地吐着泥沙。老四脸色苍白,眼镜片上全是水珠,还在下意识地检查手机——居然还亮着。老五默默捡起地上的衣服擦着脸和上身,呼吸也有些急促。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刚才那濒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看着眼前这群为了他变成泥猴的兄弟,老三咧开嘴,想笑,喉咙里却先滚出一阵哽咽般的怪声,最终化作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往下淌。

“妈的……差点……差点就喂王八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有着无比复杂的笑意。

老二喘匀了气,一巴掌拍在他泥泞的后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操!你个傻逼!为了几条破鱼命都不要了?!”骂完,自己却也咧开嘴笑了。

小六凑过来,扒拉他腰间的塑料袋:“卧槽!还真逮着跳跳鱼了?还有只蟹!值了值了!”

老四叹了口气,摇摇头,却没说什么责备的话。

老五把擦半干的衣服扔给他:“穿上,别冻着。”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拎着空空如也(老三的收获早在挣扎中不知去向)或所剩无几的桶,拖着满身疲惫和泥泞,沿着江堤往回走。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照着这一串歪歪扭扭、浑身滴着泥水、却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

虽然损失惨重,虽然狼狈不堪,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狼狈的救援之后,在他们湿透的衣衫和冰冷的皮肤之下,变得前所未有的牢固和温暖。

江风依旧腥咸,却好像没那么难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