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幻回到住处时,夜色已深。幻梦夜市的光怪陆离和那险些脱口而出的名字带来的惊悸感,依旧在她心头盘旋,尤其是林昀最后那探究而冰冷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她轻轻推开房门,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暖玉灯,光线柔和却不足以驱散所有角落的阴影。沈嘉枫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似乎仍在沉睡,呼吸平稳,脸色却依旧透着伤后的苍白。
然而,就在薏幻合上门,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的瞬间,她袖中的小火苗猛地传递来一阵剧烈无比的恐惧和警示!那感觉尖锐得几乎刺痛她的精神!
几乎同时,榻上的沈嘉枫豁然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全然的警惕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锐利!
“别过来!”他低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试图撑起身子,“离开房间!快!”
薏幻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和话语惊得愣在原地。
但已经太迟了!
没有任何预兆,房间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那盏暖玉灯的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噗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但这黑暗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开始旋转、扭曲!周围熟悉的家具、墙壁的轮廓开始模糊、融化,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画,色彩晕染,界限消失!
刺骨的寒意凭空涌现,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深处的、带着恶意与毁灭气息的冰冷!空气中响起无数细碎而扭曲的呓语,像是千万人在噩梦中同时发出的痛苦呻吟,层层叠叠,钻入耳膜,搅乱心神!
“呃……”薏幻闷哼一声,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刺入!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袖中的小火苗更是瞬间蜷缩成一团,恐惧得连一丝暖意都无法散发出来。
是师尊!他(她)竟然直接在她的住处、在沈嘉枫面前,掀起了如此可怕的梦境风暴!这不再是试探,而是毫不掩饰的、要将一切彻底撕碎的怒火!
“薏幻!固守灵台!别被杂音影响!”沈嘉枫焦急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诡异呓语传来。他似乎强行冲破了某种限制,挣扎着从榻上翻身而下,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快速移动到薏幻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的手掌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尽管他自己也因伤势和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压力而气息紊乱,嘴角甚至再次溢出一缕血丝,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磐石般挡在她身前。
“师尊!”沈嘉枫仰起头,对着那扭曲旋转、充斥着恶意呓语的黑暗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的挑衅,“此事与她无关!冲我来!”
黑暗中的呓语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狂暴!一个冰冷、缥缈、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诡异声响在四面八方响起,充满了嘲弄与怒意:
“与她无关?沈嘉枫,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你以为你护得住她?你以为你那点可怜的心思,能瞒得过谁?”
“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耐心……看来,‘清道夫’的惩戒,你还是体会得不够深刻!”
最后那句话音落下,整个扭曲的空间猛地一震!那些晕染开来的色彩和扭曲的轮廓疯狂汇聚,眨眼间竟化作无数只巨大的、由纯粹恶念和梦境碎片构成的漆黑手掌!这些手掌上布满了痛苦扭曲的面孔和不断开合的嘴巴,发出令人san值狂掉的尖啸,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两人猛抓过来!
声势骇人至极!远比上次那头梦兽要恐怖得多!这根本就是要将他们彻底撕成碎片!
“小心!”沈嘉枫瞳孔骤缩,猛地将薏幻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在身前虚划!
一道锐利如剑刃般的银色精神屏障瞬间张开,勉强将最先抓来的几只漆黑巨掌挡开!屏障与巨掌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能量撕裂声,银色屏障剧烈震颤,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沈嘉枫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鲜血从他嘴角涌出的更多了!强行调动重伤未愈的精神力施展如此强度的防御,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沈嘉枫!”薏幻的心揪紧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力量的急速流逝。恐惧和愤怒同时在她心中爆炸!师尊怎能如此狠毒!
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承受!
薏幻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暂时摆脱了部分恐惧和呓语的干扰。她从他身后挣脱出来,与他背靠背站立,双手快速结印!
柔和而坚韧的青色光晕自她体内散发出来,如同初春萌发的藤蔓,迅速缠绕上沈嘉枫那摇摇欲坠的银色屏障,试图加固它!她的精神力与沈嘉枫那锐利冰冷的力量性质截然不同,此刻却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一个主防御,一个主修复与加固,竟暂时顶住了那无数漆黑巨掌的疯狂抓挠!
“哦?倒是……默契。”师尊那诡异重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惜,螳臂当车!”
更多的漆黑巨掌从扭曲的黑暗中生出,力量倍增!同时,那些巨掌上痛苦的面孔猛地张开嘴,喷吐出大股大股灰黑色的雾气!那雾气蕴含着极强的精神污染和腐蚀性,沾染到银青双色的屏障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侵蚀消融着两人的精神力!
屏障上的裂纹再次扩大!修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薏幻急声道,她的精神力也在飞速消耗,额角冷汗涔涔,“我们必须反击!或者找到核心!”
“核心……就是他(她)的意志投影……”沈嘉枫的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眼神却愈发锐利如鹰隼,飞速扫视着这片完全由师尊掌控的噩梦空间,“找不到弱点……只能硬抗……或者……干扰他(她)!”
干扰?怎么干扰?
就在这时,薏幻袖中的小火苗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焦急和沈嘉枫话语中的关键词,忽然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极其坚定的意念!它似乎想做什么!
“别……”薏幻下意识地想阻止它,这小家伙太虚弱了,出去就是送死!
但小火苗的意念异常坚决!它化作一道极其微弱的橘红色流光,猛地从薏幻袖中窜出,竟不是冲向那些可怕的巨掌,而是如同飞蛾扑火般,径直射向这片噩梦空间能量流动最混乱、呓语声最集中的某个虚无之处!
那里,似乎是师尊意志投影力量输出的一个节点!
“愚蠢!”师尊冰冷的声音带上一丝怒意。
那点微弱的橘光在磅礴的黑暗能量面前,渺小得可怜,瞬间就被灰黑色的雾气和扭曲的呓语吞没!
然而,就在被吞没的前一刹那,它猛地燃烧了自己最后、也是最本源的一点能量!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咔嚓”声!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净化效果,竟然让周围那令人疯狂的呓语声瞬间停滞了一瞬!那个被它撞击的能量节点,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紊乱!
对于师尊而言,这干扰微乎其微,可能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但对于全神贯注寻找时机的沈嘉枫来说,这一瞬间的停滞和紊乱,已经足够了!
就是现在!
他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无视了体内因强行运功而撕裂般的剧痛,无视了那再次汹涌抓来的漆黑巨掌,他并指如剑,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孤注一掷地凝聚于指尖!
那不再是银色的屏障能量,而是一种极度内敛、近乎虚无、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的力量!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虚妄!
“破!”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指尖朝着那刚刚产生细微紊乱的能量节点,狠狠一划!
没有声音。
也没有光。
只有一道绝对的、仿佛连时空都能切开的“痕”,骤然出现在那片黑暗之中!
所有抓向他们的漆黑巨掌,所有侵蚀屏障的灰雾,所有扭曲的呓语,在接触到那道“痕”的瞬间,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整个狂暴的梦境风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连师尊那诡异重叠的声音,也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的、带着难以置信意味的惊疑:“……斩缘之力?!你竟然……”
话音未落,那道“痕”迅速扩大,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
整个噩梦空间开始崩溃!
黑暗退潮般散去,扭曲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露出房间原本的轮廓。那盏暖玉灯晃了晃,重新亮起,投下温暖却微弱的光。
寒冷、呓语、巨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般。但终究是恢复了原状。
噗通!
沈嘉枫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竟隐隐发黑!他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灰黑色纹路,那是一直蛰伏在他意识深处的“异物”因他强行施展禁术而反噬的迹象!他眼前发黑,意识迅速模糊,只剩下最后一点念头:那家伙……最后那一下……
“沈嘉枫!”薏幻惊呼着扑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冰冷晦暗的力量正在疯狂躁动反噬!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试图给他渡入精神力稳定情况,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也几乎耗尽,收效甚微。
而更让她心碎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袖中那片用来温养小火苗的精神空间……空了。
那个总是怯怯地、却又勇敢地传递着温暖和善意的小家伙……为了给他们争取那微不足道的一线时机……彻底燃尽了自己。
无声的悲痛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师尊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那诡异的重叠音,而是恢复了其原本的、苍老而淡漠的音色,仿佛直接从虚空之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斩断因果,湮灭虚妄……好,很好。沈嘉枫,你藏得比老身想的还要深。”
“这次,便到此为止。”
“记住这次的教训。若再有下次……”
话语未尽,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话语都要令人胆寒。
声音彻底消散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控感,也随之悄然褪去。
房间里,只剩下薏幻压抑的哭泣声,和沈嘉枫痛苦而艰难的喘息。
梦境风暴过去了,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创伤、难以估量的损失,以及一个几乎被掀开的、关于沈嘉枫真正力量的可怕秘密。
斩缘之力……那究竟是什么?
而师尊最后的退去,是因为沈嘉枫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还是……另有原因?
黎明的微光,悄然透过窗棂,照亮了这一室狼藉和相互依偎、伤痕累累的两人。
风暴暂歇,但更大的阴影,已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