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风暴的余威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却不是宁静,而是一种被彻底榨干、碾碎后的虚脱和死寂。
暖玉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无法照亮沈薏二人脸上的绝望与惨淡。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血腥味和精神力过度消耗后特有的枯涸气息,仿佛万物都失了颜色。
“沈嘉枫!沈嘉枫!”薏幻跪坐在地,双臂紧紧环抱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男子。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头颅无力地垂在她颈侧,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喘息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襟,那血色中纠缠着不祥的灰黑。
更可怕的是,他皮肤下那些灰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蔓延,散发着阴冷、死寂、与他自身力量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深植于他灵魂深处的“异物”正在疯狂反噬!
薏幻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混合着他额角的冷汗和血污。她徒劳地试图将自己那几乎见底的精神力渡入他体内,但那点微弱的、带着生机的青色光晕,一触碰到他体内那片冰寒刺骨、混乱暴走的能量场,就如泥牛入海,瞬间被撕扯得粉碎,甚至引来了那灰黑色纹路更剧烈的反扑!
“怎么办……怎么办……”她声音哽咽,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师尊的恐怖、沈嘉枫濒死的状态、还有……
她猛地一颤,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袖口。
空了。
那片她精心构筑、用来温养那簇小火焰的精神空间,此刻空空荡荡,再无半点那怯懦又温暖的气息。最后那一刻,那道义无反顾、微弱却决绝的橘红色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它彻底的湮灭,换来了瞬息即逝的契机。
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冰冷的痛楚弥漫开来。那个小家伙,她甚至没来得及给它起个名字。
“呜……”一声极轻微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从沈嘉枫喉间溢出。他浓密的睫毛颤抖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眸子里失去了平日所有的锐利和冰冷,只剩下涣散、剧痛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视线模糊地对焦在薏幻满是泪痕的脸上。
“别……哭……”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沫,“没……用……”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是这副死样子!薏幻又气又急,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你别说话!保存体力!我……我一定想办法……”
想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师尊的恐怖远超想象,沈嘉枫的伤势诡异而致命,她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连唯一陪伴她、给她带来过温暖的小火苗也……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几乎令她窒息。
就在此时,沈嘉枫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颤,那些灰黑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更加阴寒暴戾的气息爆发出来,他痛苦地蜷缩起来,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眼看就要彻底被那反噬之力吞没!
“不!”薏幻惊骇之下,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不再试图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去“修复”或“安抚”,那根本是杯水车薪!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既然无法正面抗衡,那就……引导?或者……分担?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想法,或许是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或许是方才并肩作战时那短暂却奇妙的力量交融给了她启示。她猛地双手按住沈嘉枫冰冷刺骨的太阳穴,闭上双眼,不再试图输出自己的力量,而是疯狂地运转起师尊所传授的、那套她早已练得纯熟却始终不得其真正精髓的《织梦诀》基础心法!
但这一次,她的目的不是编织幻梦,不是汲取情绪,而是——共鸣!牵引!
她将自己的精神力频率调整到与沈嘉枫体内那濒临崩溃、正在与异物疯狂对抗的银色力量尽可能一致!她无法提供力量,但她试图去感知、去融入他那片混乱的能量场,像一根细小的导索,试图为他那狂暴无处宣泄的力量提供一个细微的、指向她自身的……出口!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一个不慎,她脆弱的精神核心就可能被沈嘉枫那锐利冰冷的力量或者那更恐怖的异物直接撕碎!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在她的精神力频率与沈嘉枫的力量产生极其微弱共鸣的刹那,她体内那盏沉寂的、代表《织梦诀》本源的心灯,忽然自行轻轻摇曳了一下!
一丝极为奇异、难以形容的力量波动,从那心灯中逸散出来,透过她的双手,渡入了沈嘉枫的体内。
那并非强大的能量,更像是一种……“秩序”的暗示,“稳定”的旋律。
仿佛在沈嘉枫那完全失控、陷入死局的力量战场上,突然注入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关键无比的变量。它没有直接参与对抗,却像一根定海神针,又像是一个精准无比的坐标,瞬间让沈嘉枫那原本盲目暴走、四处冲撞的银色精神力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突破口和凝聚点!
“呃啊——!”沈嘉枫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剧烈一震!
下一刻,他体内那混乱的能量场像是找到了泄洪口,一股冰冷锐利、却带着他自身纯粹意志的精神力碎片,顺着薏幻构建的那条脆弱无比的“导索”,猛地冲入了她的意识海!
“噗!”薏幻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煞白,大脑如同被冰锥刺穿,剧痛难忍!沈嘉枫的力量碎片太过锐利,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也几乎让她精神崩溃!
但与此同时,沈嘉枫体内的反噬狂潮,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宣泄和凝聚,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和减弱!那些疯狂蔓延的灰黑色纹路黯淡了一瞬!
就是这刹那的机会!
沈嘉枫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起一丝狠厉的光!他凭借战斗本能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喘息之机,强行收束起那被薏幻无意间“梳理”出一丝秩序的力量残部,化作最坚韧的壁垒,狠狠压向体内那恐怖的异物!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散开。那些灰黑色纹路如同被暂时镇压的凶兽,不甘地嘶鸣着,缓缓缩回皮肤之下,隐匿不见。虽然未能根除,但那致命的反噬狂潮,总算被暂时遏制住了。
沈嘉枫脱力般彻底瘫软下来,倒在薏幻怀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濒死般艰难,体温也略微回升了一丝。
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了房间。
薏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看着怀中昏迷过去但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的沈嘉枫,又感受着自己意识海里那仍在隐隐作痛、属于沈嘉枫的冰冷力量碎片,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之中。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尝试,甚至可以说是自杀行为!为什么……为什么她体内那盏破灯会突然有反应?那逸散出的奇异波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对沈嘉枫那恐怖的局面产生作用?
还有,她竟然……真的分担了他一丝力量反噬?虽然过程痛苦得让她想死,但结果似乎是……好的?
她对自己那一直被认为平庸甚至“鸡肋”的《织梦诀》基础力量,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好奇。
难道……师尊传授的东西,并不仅仅是用来编织虚幻、窃取情绪的吗?它还有别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用途?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还有沈嘉枫……他最后爆发出的那所谓“斩缘之力”,竟然能强行斩破师尊掌控的梦境风暴!那力量如此恐怖,如此……禁忌!师尊似乎都为之震惊。他到底是什么人?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清道夫”又是什么?那异物……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震撼,如同乱麻般缠绕在她心头。
但此刻,她顾不上去细细思索。现实的压力迫在眉睫。
师尊虽然暂时退去,但威胁从未消失。沈嘉枫伤势极重,需要救治和调养,否则那异物反噬随时可能再次爆发。而她自己也精神力枯竭,还受了点内伤。
最重要的是,这片狼藉必须尽快处理!绝不能让人发现这里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战斗,尤其是不能被其他弟子或执事发现异常。
薏幻咬了咬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沈嘉枫扶回榻上。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盖好薄被。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俊逸轮廓的脸,薏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男人,冰冷、嘴毒、身份成谜、力量危险,一次次将她卷入险境。可方才,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哪怕自身濒临崩溃,也试图独自承受师尊的怒火。
甚至最后那斩破风暴的一击,或许也有为了保护她的成分在内?
她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开始艰难地收拾房间。用清洁术一点点抹去血迹,将倾倒的家具扶正归位,修复被梦境风暴边缘力量震裂的细小器物。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她疲惫不堪的精神和身体。
就在她弯腰拾起一个滚落角落的玉瓶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她猛地一愣,心跳骤停了一拍。
那是……小火苗最后消失的地方!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那片地面细细感知。没错!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的确还存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暖气息!
它没有完全湮灭?!还留下了一点……本源灵烬?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薏幻的疲惫和悲伤!眼泪再次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比尘埃还要细微的温热灵烬引导起来,用自己最后残存的一丝最柔和的精神力轻轻包裹、温养,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其送回袖中那片空荡的精神空间。
虽然不知道这点灵烬能否再次复苏,何时才能复苏,但这至少是一个希望!一个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希望!
这个发现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薏幻几乎枯竭的心田。她振作起精神,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当黎明的第一缕天光彻底照亮窗棂时,房间终于大致恢复了原状。虽然仔细看仍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痕迹和破损,但至少不至于引人立刻怀疑。
薏幻瘫坐在榻边的脚凳上,累得几乎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师尊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斩缘之力”……沈嘉枫的秘密似乎因此暴露了更多。师尊的退去,绝非仁慈,更像是某种权衡后的暂缓。下一次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和可怕。
而她和沈嘉枫之间,似乎也因为这场共同抵御风暴、生死相依的经历,以及那意外出现的战斗默契和力量上的诡异共鸣,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联系。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冷的猜疑和疏离之墙,仿佛被劈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透过这道裂隙,她窥见了他冰冷面具下的一丝真实,感受到了他那恐怖力量背后的沉重与无奈。而她自己,似乎也在这场危机中,触碰到了自身力量那未知的、可能截然不同的一面。
前路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此刻,晨曦微露,照亮榻上男子沉睡中依旧不安的容颜,也照亮了她袖中那一点微弱却执拗存在的温热灵烬。
风暴暂歇,余烬未冷。
心墙裂隙之下,是更深的谜团,也是……未知的可能。
薏幻轻轻握紧了袖口,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未来如何,她必须活下去,也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她看向沈嘉枫,低声呢喃,仿佛是对他说,又仿佛是对自己说:
“我们……都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