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殷墟有人居住,还有王师看管。
夜晚斑说服了什么人,偷偷去了殷墟。等他回来之后,主动告诉伯权说:“旧宫之中,囚禁了我的故主,他不肯向周公和召公低头,只怕活不太久了,我不方便给你们讲述他的情况,只想告诉伯权你,他对你充满善意,并且愿意帮我们拿到封茅。我们和他之间的瓜葛,半点不能透露于人,否则会牵连到你和禾方。”
伯权本想多知道一些。
既然斑提前明说,他也不方便多问,不过却猜到了一些,斑泪眼斑斑,回望了一眼又一眼……
一行人来到朝歌。
他们对客栈感到陌生,觉得开销高昂,又因为携带有甲具、兵刃、马匹和贡品,充满戒心,只能在王畿荒僻处结帐,餐风露宿,吃自己携带的干粮。
期间,还有一些小贵族武装起来,驱赶他们。
他们换了好几个地方,死了一名族人,失踪了两位族人。
失踪的族人不知是出走迷路,还是被人捕走为奴了。
要见召公,显得遥遥无期,之前他们的商队来过朝歌,与朝歌的商人足廪做过生意。
足廪言之凿凿,说能为他们引荐,但现在看,他的许诺显然是夸大其词,并不足以替禾方来人打通关节。
因为人生地不熟,官话生疏,久留愈发艰难,禾伯权不由焦虑。
朝歌城已经开始在使用铜贝了,虽然斑斑驳驳,却都认它,禾伯权从鬼方来,身上都是河贝,过于轻贱。
斑还是劝他选择相信仓廪。
这个年代,不是谁都能经商,跨诸侯国贸易往来的商人,背后都有权力阶层。
人在朝歌,他们也了解了一些朝歌的形势,这和他们之前零星听到的又不一样。
比如共和,他们远在鬼方,事关朝歌共和施政,还是从同官那边听来的,天下人都在歌颂共和,歌颂周公和召公的贤能。
但在朝歌,共和意味着诸侯们可以驾着战车,带着家奴族人和另外的诸侯交战,街头混战。
这里没人称颂共和,大家都在怀念厉王。
他们说,厉王那时候,诸侯、卿、大夫、士绝不敢在朝歌城当众交战。
不是说周厉王在位时残暴,引发了士人和国民暴乱吗?是贤臣周公和召公站出来,保住了厉王的骨血吗?不是说共和是两位贤臣辅政,凡事商量着来,诸侯服从,天下归心吗?为什么朝歌?是这样的景象,大家都说共和荒唐呢?
斑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说:“早与你们讲过,厉王因连年对外征战,造成国内消耗巨大、国库空虚,于是任命荣夷公为卿士,实行专营政策,将山林湖泽改由天子直接控制,引发了诸侯和贵族们的不满,之前他们能随意垦荒,扩大土地和田邑,厉王收回山林湖泽野地,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诸侯和王畿内的贵族们心生不满,鼓动王师和不明真相的平民叛乱,其中最大的获益者就是周公和召公。现在朝歌都在怀念厉王,周公、召公又勾心斗角,渐渐压制不住乱相。”
伯权虽然踏足不了这儿的上流社会,却也感觉到,不服周公、召公的人越来越多。
周公、召公也在内耗,那么鬼方虽然地处边远,作为一路诸侯,上门投靠,终归是一股力量,召公大抵不会拒绝。
斑判断得不假。
商贾足禀终于给了肯定的消息,告诉说:”召公欲征大戎,你鬼方和大戎隔河相望,不知是否能出兵跟从?“
伯权要一口答应,却被斑一把摁住。
斑问足廪:“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突然要征大戎?”
足廪有点不耐烦,他强调说:“我就是告诉你们,你们也不懂。”
斑有点颤抖,有点神经质地问:“王世子没了?”
足廪意外道:“你怎么知道?这么说,为什么北伐大戎,你也知道呢?小看了你这个老东西!”
斑知道。
足廪走后,斑像是没了半条命,沮丧地给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伯权说:“旧宫旧主身染重疾,他用他的命,帮了你一把,召公马上就会见你……”
伯权追问:“为什么?你说的旧宫旧主,他又是谁?”
斑轻声道:“大周的王世子。厉王被逐,王世子至孝,不愿意改父之道,不肯屈服周公、召公,做他们的傀儡,仍被囚禁在旧宫之中,前日我去见他,向他讲到了你,他只说要帮我们,我是现在才明白,他要一死来成全你。”
看伯权不懂,他又说:“周公和召公的后手,就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王世子薨,他们手里就没有厉王的血脉,眼下厉王死于大戎,只有大戎那边,还有厉王的血脉,王师南在中原,征淮夷,监商宋,平八百里周川,眼下要伐大戎,晋国又在内乱,指望不上,无非是虞、虢、唐几个国家,我们禾方就能起到作用。”
伯权沉吟不语。
他很快多了几分愤怒:”王世子人在旧宫,在殷墟,当日路过,你为何不与我言?”
但他很快收住自己的脾气。
不管怎么说,自己是获益一方,既然足廪带来消息,说召公召见,那他还要去见,这场面试,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手下狐珍给他套上盔甲,斑则在面前给他讲解:“鬼方禾氏内部稳定,兵强马壮,起码可以出兵一万。”
伯权冷笑:“出兵一万就出兵一万,鬼方穷,军费呢,军粮呢?”
斑说:“这些还能指望吗?就算他同意给你,怎么给到你?所以这种空头许诺,不要也罢,一是封茅,一是大原,你告诉他,你有个弟弟,能力出众,但是自家分不起家,伐了大戎,在大戎的地盘上要一块地给他做封国。”
伯权不语。
禾方没斑说的那么稳定,混乱的继承权,沾染了胡气的兄终弟及,玄鸟家族遗留的神权,都在影响着这个刚刚想崛起的氏族。
倘若真要出兵一万,弄不好后方会乱。
斑提醒说:“他会给你画大饼,你也要为他画张饼,否则一分价钱一分货,他怎么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呢?”
斑与其说是奴,不如说是师。
伯权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他的教导,又给他说:“他会不会留下我当人质?”
斑说:“会。但这不是什么坏事,你不等于入仕朝歌了吗?现在各路大的诸侯,都是自己在京,世子守封土。”
伯权看向自己的长子。
这世子?
他太小呀。
家里还有仲榆,倒也不怕,他深吸一口气,去上门接受面试了。
到了召公府上,召公正在选练甲兵。
这个年代,恐怕出了王畿,就是蛮、夷、野人,诸侯六艺中,武艺和驭车都是重中之重,只不过,随着周朝的安定,很多朝中公卿,自身的武艺只留在练武场上,驾驭战车冲向敌阵的少了。
召公看到伯权身材魁梧,相貌雄奇,让人递给他一把弓箭。
伯权正是闹心,自己那么推崇斑,师事之,人家下了一盘大棋,把自己当成了棋子,自己又说不出格所以然来,现在这会儿,自己又到召公这儿插标卖首,敢怒不敢言,便捻弓在手,赌气一扯,一把长桑弓应声而断……
召公身边的人顿时都吸了一口凉气。
召公称赞道:“好力气。”
伯权道:“这算什么?”
他看到一架兵车,御者正要赶走,赶在后面,用手一抓拽住,四匹马随着御者驱赶向前,他拽着向后。
伯权闷哼使劲。
御者扬鞭怒吼。
最终战车咯咯、吱吱缓缓后退。
召公惊喜道:“禾方伯权,好一位虎将,你所求封茅,本公允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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