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公没有安排禾伯权回禾方整兵,而是留他在帐下听用,让他派人回去征召队伍,从鬼方出兵,呼应周朝王师。
实际上,鬼方到厉王死亡的彘方,不光要翻越王河,辗转各部,而且要通过骨脊山这样复杂的山系,倘若当真出兵一万,就禾方这样的小诸侯,能被耗得油尽灯枯,禾伯权也是听从斑的建议,号称一万,实则数百人。所以带着族人,跟上周师北上,他内心深处都是忐忑,害怕自己安排的人手赶来,站在召公面前时,谎言被揭破。
汇合虞、虢、晋、唐等诸侯,王师兵力三万,车五百余乘,其余诸侯又二百乘,规模浩大,威武雄壮。
彘方急于向同姓求救。
赶来的大戎援兵沿着山麓展开,伴随着冬雪覆盖,旗旛星星点点。
眼看就是一场大战。
每天都有显眼包一样的贵族子弟,一人驾车,一人持弓,一人舞戈,乘着战车,走到两个阵营之间叫阵。
你可以看成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可以看成是大战前的热身。
斑预测打不起来,禾伯权却是将信将疑。
大戎马多,但战车不怎么样。
随后两天,单挑性质的单打独斗随着大戎人应战,变得激烈起来,一天十几起。
为了取悦召公,禾伯权也在请战。
他无视掉一些贵族车士的轻蔑,从召公麾下要了一辆战车,带上自己的车手禾弓手,接连上去三阵,希望能用这种战功换来召公心腹吉甫的另眼相看。
但斑说准了。
战场上耀武扬威,是为了战场下谈判,彘方迫于周军威力,同意将厉王的血脉交还给朝廷。
伯权松了一口气。
战争顺利结束,出一万兵的谎言就不会被戳穿,但同时,他也内心忐忑,阵斩敌将的功劳,能够支撑拿到封茅吗?
虽然已不信任斑,但他又只能求助于斑,希望斑予以判断。
斑说:“其实两边早就死下勾连,一个打算送一个打算迎,只因为王世子在,名不正言不顺,眼下王世子没了,召公派了三万人,五百辆战车,召集诸侯,不过是为了见证,让人知道,未来的天子是迎回来的厉王血脉。”
这点引发了禾伯权的疑虑。
你说他要不是厉王的血脉呢?
斑说:“我能证实,人并不假,但人不是从厉王之子,是世子的长子,世子被囚,但长子随祖父出奔……”
他请求说:“我能不能请你帮忙个忙?世子被囚,召公他们想让他留下血脉,设计让他和卫姬诞下一女,至今仍在旧宫居住,等你拿到封茅之后,能不能帮我,把她带回禾方?否则?我放心不下,不知她会被怎样对待。”
禾伯权沉默不语。
心中充满酸感。
自他从大戎手里交换了斑,竭力照拂,可谓亦师亦友,亦父也不会为过,但斑显然有事瞒着他,且心念故主。
倘若这位女童遗孤是周公、召公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呢?
但同时,他却又想达成斑的愿望。
斑对待旧主情谊,自己都看在眼里,斑的旧主已死,这种忠臣义士,值得自己去帮助。
沉默片刻,他说:“能不能拿到封茅,我都会帮你这个忙,但我希望,你也不要负我,帮我们禾方强大起来。”
斑愣了片刻。
他哭道:“老奴何德何能?老奴只是痴长些岁月,并无安邦定国的才能。”
禾伯权扶他起来,告诉说:“这次回朝歌,我就以犬戎袭扰为名,返回禾方,能不能讨打到封茅,就都要走了,你去安排吧。”
趁夜色送走斑,看着斑离开。
他说他是老奴,无安邦定国之能,可我禾方,就这样的人才,心里装的是他的王世子,都留不住呀。
说甚我们禾人到了朝歌,要去拜殷墟,什么殷墟,是王世子居住的旧宫。
回到帐内,看看安睡的长子,他的目光又不免柔和起来,强大禾方,把鬼方变禾方,只怕自己这一代人完不成,要看长子,看三代,看四代。
营地里不知谁在抚琴。
琴声清越高雅。
他轻轻地叹息,给孩子掩一掩皮襦,不料长子禾策醒来了。
禾策喊道:“阿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娘?”
禾伯权应付说:“快了。”
他说:“你看父亲,来到朝歌,人人都看不起,不会诗,不会书,仅仅只是会写一些字,中原人都看不起我们,如何的礼贤下士,也请不来人才,你回去之后,能不能跟着梁父好好求学,补齐我们所缺的六艺。”
禾策不语。
禾伯权正要问他,外头有人唤他,走出来,是吉甫派人请他去。
到了吉甫那儿。
吉甫已经除去凤喙盔,白面短须,看起来不像将领,这朝歌,其实大部分的将领,面庞都是光亮白皙。
他的封地在洛邑,一口商洛口音,禾伯权还算适应。
吉甫说:“我听说你向召公大人求封茅,他都予我讲了,我看你阵斗斩将,也是薄有功勋,但靠这些功劳并不够。”
禾伯权无奈。
仗根本没打起来,我没有机会立功呀。
吉甫说:“眼下有个天大的功劳送给你,干成了,不只予你封茅,召公也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到时候辟你为卿士,你遣人管理禾方就行了,一家人都可以搬到繁华的朝歌来。”
禾伯权欣悉,连忙说:“我只求封茅,我这离乡已经多日,禾方周围又都是仇敌,只有拿到封茅,才能稳定我方?”
吉甫哂笑,安排说:”先王出奔于彘,彘方不加善待,今欲灭之,顾忌地形险要,加上大戎援兵皆至,他又交还了先王血脉,实无借口,战机已逝。但先王之耻,定欲血之,我听说你从禾方出兵一万,还在路途,不妨我王师先班师朝歌,王师一退,援兵尽退,你假称后到姜戎,候机灭彘,把辱我王室之人杀尽。”
禾伯权愣了一下。
难度大了。
我禾方出兵一万?
那只是为了求取封茅,虚张声势而已,彘方虽小,但灭之不易,他问:“彘方国君辱了先王?”
厉王出奔,应该找关系好的伙伴才对呀?
那是充分信任,怎么可能反过来辱我先王呢?
吉甫道:“辱没辱的,无须向你证实,伯权君可知,彘姜是先王的如夫人?彘方不灭,难不成还要迎她为后?”
禾伯权不知中原情形,半懂不懂,却仍是发愁,如何接下这种重任。
吉甫看他不决,心中不快,问他:“要先予你封茅?”
禾伯权迟疑。
如果先给了封茅,成不成,自己硬着头皮干了,不给封茅,万一事不成呢?
挥退这个乡巴佬,后面谋士露面。
他小声给吉甫说:“这个乡巴佬,也没那么容易骗,不如卿先予他封茅?成与不成,还看他做得干不干净。”
吉甫抓起桌案上的桃子,啃了几口,轻声道:“新王不是先王之子,而是先王之孙,继位的合法性差一些,而彘君是知情人,召公都是向我交代过的,但现在大戎援兵皆至,又苦无借口,着实难办,这乡巴佬远在千里之外,对政事半懂不懂,按说不该拒绝,你让人包上茅土给他,如果他做得干净,我再向朝廷请立。”
包茅土太容易了。
说包出来就包胡来,吉甫吃完桃子,还打开看看,看来看去,一坛茅土,却是假不得,便又起草书文。
而今还是共和执政,这种需要天子制诰才能完成的分封,谁又能验证呢?
鬼方远在千里外,而禾方又只是鬼方的一股势力,意味着他禾伯权,很难带着诰书、封茅上京验证真假。
这种乡巴佬了?
吉甫把桃壶吐在了茅土里,再包起来,也许禾氏作为社稷之土,供奉起来,这颗桃核会成仙呢!
茅土封好,文书在旁。
吉甫目光阴冷,要求说:“把茅土给他送去,派人看着他,让他连夜出发,汇合他的人,把事情给我办成。”
“诺!”
消息传达到禾伯权这儿。
禾伯权意外了,他和斑说好的,等王师班师,他们是要汇合起来,一起回禾方的,自己今天已经答应了斑。
没办法,吉甫的人催赶。
他隐约知道,交给自己的命令没那么简单,自己若不听命行事,吉甫封茅都给了,再没办法加码收买,非杀自己不可。
讨要了些兵械马匹,于下半夜,他就在吉甫亲信的监督下,望着苍茫的夜色,带人离开了。
还是发愁。
我哪有一万人?
灭彘方,杀彘君和女姜,我怎么做得到呢?
做不到的话,封茅算数吗?
如果斑在就好了,他再不可靠,也可以帮自己做出衡量,帮自己出一出主意,啀,就不该放任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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