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春官宗伯的是个女官,身后带着一位少年,像她的弟子,禾策站在宗伯背后,细细观察,女官慈眉善目,衣物朴实无华,平平无奇,谈不上漂亮,但她的男弟子,却太引人注目了,看着岁数不大,弄不好比禾策要小,但个子高挑,举止优雅自然,脸似皎月,扎着筒爵。
这种爵冠,禾策在图谱上见到过,应该是子爵才能用的。
她这个年龄,子爵的可能性不大吧,应该是不懂,乱穿戴了。
她眉若春山却比春山柔和,目似秋水,却比秋水含波,尖尖的下巴,悬胆一样的鼻子上还有个微微上翘的肉尖尖,两腮像桃瓣一样红润。
那少男也在观察打量宗伯和禾策二人。
宗伯穿着回字纹的大氅,棉裤上都是垢,手持鸟首拐杖,身体已经枯槁,带点病容,一把白胡须跟斧头面子一样。
看到站在宗伯身后的少男,她浮现一丝的笑意。
这少年虽然衣物朴实,却干净利索,人看起来柔弱秀美,该不是个女眉吧,要是个女眉,那就太好玩了。
宗伯像是懂他,给他介绍禾策说:“这是我们禾方先君公子权的长子,他今年刚刚加冠,熟悉我们禾方,也没啥事,就让他带着你们熟悉禾方,在禾方采风吧?”
女乐官拒绝说:“我们采风人,对权贵敬而远之,由他们带着,是体验不了真正的国风的。”
宗伯要说什么,禾策抢先一步,行个抱礼说:“女大人误会了,我虽然是公子权的长子,却不是什么权贵。您一定是不了解禾方的情况,才这么认为的,现在的国君公子基,并非我大的亲兄弟,我又自幼体弱多病,在禾方,不过是普通的国人罢了,也就是伯祖记得我这个公族,对我照拂一二,之所以选我接待诸位,是因为我习诗书,懂礼乐,在禾方,像我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另外就是,大乐官是公子基的次子挂名,搬走去凤鸣了。”
女乐官“哦”了一声,承认说:“是我不够了解。那你?”
禾策说:“禾方有一城,六区……”
他不敢说是六乡。
你照别人,就六乡喊出来了,禾策却是懂周礼的,乡是随便可设的吗?
他说:“这六区,只是羁縻之地,原是我父亲所设,现在与禾方失和,换任何一人,他都不方便带你们去这些地方的,但我除外,这些地方的人,不少感念我大,所以我觉得,宗祖这么安排,有他这么安排的的道理。”
女乐官身后那少年问:“你大?”
她听不懂。
宗伯笑着说:“就是他爹,我们这儿呼大,你要找别人,官话都未必懂,就让他带着你们采风吧,否则的话,我实在不知道安排给谁。”
女乐官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选择信了。
禾策跟随他们出来,困顿难忍,不由打了个哈欠,捂住了嘴巴,缓过来,看到一位魁梧高大的甲士将领。
女乐官也不介绍,只管迈着尺规可量的脚步,先一步登车,然后半个身在车上,探手招呼少男:“子姬,你不上来吗?”
禾策大吃一惊。
周礼有言,男女七岁不同席,那是远比商人保守的。
朝歌人都这么开放吗?
女老师喊男学生,还要伸出手,牵她的手,不害羞吗?感觉雅裳不接待客人时,众目睽睽,也干不出来呀。
子姬拒绝了。
她说:“我骑马。”
禾策秒懂。
老女人,人老色衰,对少年有意思,少年不假颜色,不想理她。
禾策也牵来马匹,正要上马。
子石飞快跑来,他祈求:“子策带我走,我在这儿干什么,我不想看着禾业那狼啃的。”
看好禾业也很重要。
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不找个狠角色,胁迫住,关键时敢杀他,让他被营救走了,带着甲兵攻打自己呢?
子策拒绝说:“不行。你立刻回去,这是你最重要的职责,其他事情都没这件事重要,要是看管不严,我拿你是问。”
他说话威风,太像权贵训斥手下了。
那少男子姬回头盯着他,严厉问他:“你说你是普通国人?你是骗我们的吧?”
禾策挥手让子石滚远。
他回过神来,解释说:“子姬你别误会,听我给你慢慢讲,如果你们听了还不信,再换我不迟。”
那威武甲士介意。
他冷冷道:“你不用给他讲,你给我讲,好吧?”
也行。
子策一按马背,翻身就上了马,让那将军意外了一下。
子姬却说:“南宫叔叔。我听他讲,看看他们是不是骗我阿师,好吗。你别管了,别人一跟我说话,你就着急。”
南宫无奈。
他本来是想骑马走在两人中间的,被子姬挤出去,只好扶一扶长剑,跟在后面。
禾策要讲内中故事,恰好一阵风吹来,子姬身上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很淡但很清新,让人心里不由自主一紧。
没办法。
朝歌来的贵族子弟他讲究。
禾策说:“从什么时候讲起呢?从我父亲的堂伯非子讲吧,我们禾方是玄鸟家族的后裔,是跟着先代周王伐鬼方,留在鬼方的,当时还有几个家族,后来,这些家族都消失了,只剩我们禾氏,我们忠诚于周室,我们的国人英勇善战……”
子姬毫不客气地说:“这是自夸吗?”
禾策耐心地说:“不是。你们可能不了解,禾方这个地方,也是以前的鬼方,这里有鬼方余部,有林胡,有翟人,有义渠,都是仇敌,同官那边的诸侯跟我们也是世仇,北方还有犬戎,荤粥,四面皆敌,能存活下来,成为鬼方的统治者,不靠善战,还能靠王化他们吗?这么多年,我们禾氏只能是多生养,多作战,咬着牙,披荆斩棘,不断壮大。但是,我们这个方国,一直没有封茅。我父亲的堂伯父非子跟我父亲商量,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让天子赐封,否则,我们这种到处都是仇敌的状况,弄不好哪一天,有个不肖的子孙,被人灭亡了呢。只有天子予以封茅,即便方国被攻破,天子也能帮我们复国,重立社稷。”
子姬说:“你说得对,这是为子孙后代谋。”
禾策说:“不仅仅如此,我听我父亲说,北敌越来越强,因为他们驯服了马,他们放牧,追逐水草,活动的面积太大,渐渐的,小部族可以通过不断征战,可以迅速滚成一个大部族,之前我们对他们作战,他们连铜金都没有,但最近这些年,他们掌握了青铜,武器不弱于我们,战力非同小可,你说,要是若干年后,他们形成了巨大的王国呢?”
子姬没有反驳,轻声说:“你是说,只有天子重视,把你们纳入封臣,举周的力量支持你们,你们才能对抗北胡。”
禾策说:“对。最近一场战争,就在前不久,公子基虽然战胜了,哦,他认为他战胜了,其实只能算他打退了敌人,他带了两个旅的兵力,一仗下来,只剩一百多人,战争惨烈到这种程度,这也是他坚定地认为,他应该迁徙到凤鸣去。”
子姬说:“这就说得远了。”
禾策说:“对。当时我父亲和非子先君在怎么拿到封茅上意见不合,非子要通过雍侯拿到封茅,我父亲想去朝歌,非子是君,他是臣,他又年轻,自然是非子说了算,非子就举家搬迁,去镐京了,辛苦进贡雍侯,没想到雍侯趁共和反叛了。非子先君是要天子的封茅,又不要他的,自然不肯从叛,就被他车裂于市。他一家都在镐,他死后,禾方无人主政,雍侯指使别的诸侯联合起来进攻禾方,国中难以抵挡,我父亲只好带着禾方四处征战,打败了同官人,翟人,灭国五个。国不可一日无主,非子家眷又联系不上,他就在族人的推举下,做了国君。等雍侯叛乱下去,和平来到,我父亲就想去朝歌。”
子姬问:“求封茅?”
禾策说:“求封茅。”
子姬说:“这个时候,他可以借助新的雍侯呀。”
禾策轻蔑一笑:“新雍侯见禾方击败仇敌,灭五方,他怕禾方在北地坐大,他不顾念禾方在雍侯反叛时独木支撑,他怕我父亲成了国君,实力强大,不受他控制,要送非子的嫡子回来,结果人到同官,被翟人埋伏,王师和子邑全军覆没,他非说是我父亲的阴谋,所以这封茅,从他那儿拿不来。我父亲只能自谋上京。”
子姬问:“拿到了吗?”
禾策沉默了。
子姬觉得没拿到。
禾策说:“他死在回来的路上,死于大戎和晋人的埋伏,他死后,雍侯带兵护送公子基回来,阴谋害死了我叔父,收缴我家公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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