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怡丝乐坊,雅裳又来赶人。
被公子基当晚猥亵过,她就更有底气,俨然把乐坊当成了自己的,不等禾策进来,就站门口把人堵在门外,索要道:“给金。”
睢吃惊道:“什么意思?子策欠你钱呢?”
雅裳说:“也不是,我怕他白吃白喝,你这贵人,你跟他为伍干什么?我堵的是他,不是你,我知道,你是君上身边的人……”
禾策心说,也好,自己先付钱,总比让睢争着破费好!
他带着颇呢,给颇一招手,颇变出来一盏金,面无表情隔开她,交给她,睢和禾策进去,留下他,他便怒斥:“你不过是个奴隶,我家小主再怎么说,也是贵胄,只是他不给你一般见识,否则就是打杀你,谁又管得了呢?”
雅裳叉腰瞪眼:“我也是为他好,哪哪都有他,他触怒了公子基,公子基会让他好得了,他在主人这儿白吃白喝,你以为主人欢迎他?他还缠着梁好,梁好那么美的女眉,子业都看得上,他凭什么惦记?你是傻子呢?”
颇心烦地说:“去。去。对别人你点头哈腰,就跟我们少主有仇好了吧?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雅裳说:“我肯定不后悔,他要是缠着梁好,得罪的不是我,得罪的是子业,有他难堪的,他不懂,你不懂吗。”
颇意外道:“你是说,女好已经跟子业……”
雅裳说:“你知道就行了。我要挡住那病秧子的孟浪,不是为我,我管他呢,我是为女好,你去提醒他……”
颇心烦意乱,挥挥手,跟进去,想着找机会给禾策说,那个他青梅竹马的女好,跟公子基的长子业好上了。
里头,睢还在替子策鸣不平:“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隶。”
禾策笑道:“习惯了。”
雅裳以前,对他不是这样,雅裳这歌姬,其实是两年前才到梁氏父女身边的,初去的时候,对子策还算客气。
有一天,禾策来寻梁父鸿,推门进去,她坐在梁父的腿上,梁父的手在她衣物呢,之后她就性情大变。
大概是觉得丑态被禾策看见。
要知道,这时候,男主人和女奴,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别说男主人,前日宴饮,公子基不也搂着她,手插她衣裳里么?
你没法苛求女奴自爱,她身不由己,自爱就会送命,所以你也没觉这是她的丑态,只有她自己那么觉得吧。
禾策不以为意。
自己何止被雅裳这个奴隶轻贱?
轻贱自己的人多了。
玄鸟家族崇尚武力,清秀、瘦弱就是你的原罪。
没人看得起你,因为你不能出去作战,你不能作战,你就拿不到公权力,你没有公权力,你什么也不是。
有时候禾策暗自安慰自己,梁好不是禾方国人,她是外来的,她应该不是这样,她也是读过诗书的懂诗书的……
但这个想法正在慢慢破碎。
初恋的憧憬正在幻灭,他现在,只是没有时间去想,去思,去痛苦。
在雅裳的安排下,最丑的一位胖歌姬来到二人面前,跟只笨鸭子一样扑闪双臂,睢差点怒,雅裳送来一樽酒,振振有词说:“贵人莫不满,她不好,她便宜,你得问这病秧子,他付的钱够不够?吃好喝好就行了。”
禾策看看,饭菜还不错。
睢要发火,禾策赶紧拉住。
禾策说:“先生莫冲动,梁父是我师傅,现在也是公子基身边的红人,我听人说,公子基同样很器重他。”
睢怏怏坐下,在禾策耳边小声说:“人说他有才能,当年你父亲,就是有他,才有禾方,公子基自然意动。”
吃完饭,感觉都到了深夜,只有一辆车,禾策让颇先带人送走睢,自己则持盏,晃晃里头的余酒出神。
说实话,睢现在就像是知己一样。
其实没多少人看得起自己,虽然有些人记得父亲禾伯权,但在禾方国人看来,瘦弱就该被轻视,瘦弱的人,倘若还有一份家业,还有父亲留下的身份、地位,那就更可笑,他们就等着看笑话,看你守不住父亲的家产。
雅裳来收拾,看他仍在夹肉,嫌弃地说:“又瘦又能吃,吃那么多肉,你肥起来呀。”
禾策带点醉意,淡淡地说:“你想吃也吃点,不是肥了,胖了就好,不是肥了胖了,就是大力士,刚颇给我说了,你告诉他,女好,跟子业好上了?希望你也转告她,公子基也是一路诸侯,只是我们禾方落后,倘若在中原,以我们的人口和地盘,也不算太小,那么问题来了,诸侯之家,跟寻常女子婚嫁由人吗?”
雅裳不客气地塞着肉食,冷笑说:“你嫉妒,你信不信我喊她,让她把你骂走。”
禾策苦涩一笑。
他又说:“雅裳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怎么觉得你对我那么仇视,既然很仇视,有时候又像是在提醒我?”
雅裳正在弯腰捡肉,不知道是不是掩饰,头也没抬。
禾策问:“梁父和女好呢?我这坐一晚上了,也没见到人。”
雅裳说:“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去凤鸣。”
她警告说:“你要多远滚多远,不要去送,两人现在讨厌你的很,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人,他们现在是公子基的人,你一会凑来了,一会凑来了,他们是跟公子权断不干净还是咋的?”
禾策也愣了一下。
他忽然多了一种冲动,问雅裳:“你是哪的人?我记得……”
雅裳说:“你记得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我来禾方两年多了,都是在主人家,你在眼跟前那么晃,我是什么人,我从哪来,你从来也没问过,何必假仁假义,给我吃的,假装替我干活,你知道什么,你眼里只有女好。”
忽视了。
雅裳受到过很好的教育。
禾策说:“对不起。我确实没想过问你,我忽视太多了,今天可以问问你吗?”
雅裳说:“我是同官人,获罪之后,被卖掉,主人看我懂歌舞,有几分姿色,把我卖回来了,也许那时候,他就想训练我成歌姬吧,我很感谢他,最起码,我现在很好,奴隶们都是什么样的,你不是不知道,你家也不是没有奴隶,鞭打饥饿,我可受不了,所以,我得让主人喜欢我,我得让人觉得我有用,可以挣金回来。”
也对。
禾策忽然又觉得聊得多了。
跟一个女奴?
雅裳说:“我在笼子里待卖的时候,你也在,你光顾着看胸大屁股大的男人呢,你是不是不正常?我从来没见过你弄女眉?”
禾策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话?
他说我喜欢男人?
禾策没好气地说:“你看得真准。”
雅裳说:“我看得不准,我要是看得准,我就会想,一个喜欢大屁股大胸男人的人,为什么对女好不舍呢?”
禾策无奈。
雅裳说:“而且我跟梁好一起送东西去过你家,你家奴隶,全是按你的标准找来的,都是大胸大屁股的奴隶,倒没见过饿瘦的。”
禾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家养奴隶都养孔武的,你想干什么?
当真没人注意到吗?
雅裳说:“所以我给女好说,你好男风,让她离你远一点。”
禾策牙根都痒痒的,这女奴,她以为你好男风,你想打死她不?
聊得太久了。
其它歌姬也都被打发,睡觉去了。
雅裳仍发泄一样,愿意坐旁边,跟禾策鬼扯,又说:“我问你,他们走了,会把乐坊留给我吗?”
禾策问:“他们不带你走吗?”
雅裳说:“我不想走。你再怎么说是士大夫,我就问你,我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禾策说:“留下吧。你可以劝他们留下,你说他们去了凤鸣,乐坊要贱卖掉吗?如果他们执意要走,你想留下,也没关系,你说你留下,可以为他们打理资产,每年的秋天,他们可以派人回来,查你的帐,拿走你挣的钱。”
雅裳一卷屁股上的裙子,坐在禾策身边说:“哪有那么大的信任呀。”
她身上有脂粉味,香味中混一些雌性的味道,扭过脸,还看了禾策一眼,轻声说:“我觉得他们不会带我,去新的地方,没有收入,带上累赘白吃白喝吗?我可能被卖掉,也可能被送给公子基,谁知道呢,你出的主意我可以试试,我觉得他们对我没有那么大的信任,你愿意把你的奴隶放在千里之外,让她打理你的田产和店铺吗?”
禾策说:“你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走的人多,人人都要走,谁要乐坊呢,谁要奴隶呢?”
雅裳懵了。
她说:“是呀。你多便宜,你都卖不掉,因为大家都在卖,谁那么多钱,全都买下来呢,想买的人也希望贱价买走。”
聪明人。
禾策问:“你把这个理由一起告诉梁父,他怎么认为呢?如果你在你的客户里找来一位富裕的人,让他借你些金周转,让梁父留下来你的代价非常低呢?”
雅裳意动。
她说:”我昨夜听他父女说,乐坊他们想卖10金,之前的都带走,铺面和后面的院子只10金,你说我筹钱买下来呢?“
禾策说:“那你就没有理解我的话,主人拥有奴隶,奴隶拥有10金,奴隶的主人拿到这10金,它是谁的?”
雅裳不吭声了。
她突然扶了禾策一把:“你愿意帮我吗?”
禾策问:“为什么帮你呢,你除了辱骂我,干过什么呢?”
雅裳又不吭声了。
她突然又说:“子策你也别记恨我,我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看不下去我就说,今天,我就不该单独和你说话,你就是个魔鬼,跟你说些话,你就把人迷惑住了,刚刚那位士大夫,前几日还不知你是谁呢,今天就能跟你混在一起了。你太会花言巧语,我听你几句话,我竟然觉得哪一句都是对的,你是在骗我,对的吧?”
禾策瞥了她一眼说:“你觉得呢?”
雅裳红着眼睛笑了:“我不觉得,算了,跟你关系一直都不好,能指望你帮我一次吗?”
禾策说:“那要看你。”
颇推门进来,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雅裳竟然在禾策的一侧坐着,这个刻薄毒舌的女人,她像那什么?
禾策看出他的疑惑,起身说:“雅裳希望我帮一帮她,我要帮她一回吗?”
颇冷笑。
凭什么?
每次来了,把人羞辱得抬不起头,每次都想割了她那张舌头,现在竟然让小主帮她,她怎么那么大的脸呢?
禾策出来,上了车,颇还在吐槽:“小主。你该不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把她的羞辱都忘干净了吧?”
禾策说:“她为什么只羞辱我呢?”
颇说:“她毒。我记得小主对她一直不错,直到有一天她反目成仇。”
禾策说:“我以为,她发现梁父父女和我离心离德,那是她主人,她故意的,她让我离这父女远一点儿。”
回了家,伯武竟然来家里了。
也是禾策让人叫他来的。
已经和几家族人说好了,要去大戎和同官,其实不管去谁那儿,都是有风险的,让善战老卒去,不会有错。
但禾策这回没说让他去,让他找信得过的人,他说:“不管是谁的货,到了外地,全部换成粮,我们只要粮。”
伯武担心地问:“不问他们几家的意见吗?”
禾策说:“不问。不愿意了再说,还有,你们那边,最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出事儿,公子基要走了,让他走,收税让他收,凡事忍一忍。”
伯武吃惊道:“他要走了?他真要去凤鸣?他是个傻子吗?”
禾策笑了说:“他带走精锐的军队,精壮之途,搬空府库,留下老弱病残和千疮百孔的方国和制约他的公族,他有什么损失呢?”
伯武心潮起伏。
他咬牙道:“我敢肯定,仲榆的死一定和他有关。”
他说的是禾策的叔叔。
禾策说:“所以你不想让他走,只想杀了他?但你想过没有,同室操戈,又无胜算,值得吗?”
伯武说:“可他走了,他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
禾策道:“以我们的力量,能拿下这个烂摊子就行,而且人和府库他带不走完,此去凤鸣,路途艰险而又遥远,同官那边,我们禾方的仇敌遍地,不是他说搬迁,就能搬迁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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