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廖的手稳稳托住我的胳膊,掌心温热透过衣料传来。我晃了晃神,眼前零碎的景象才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他蹙紧的眉头和满是担忧的眼睛。
“没事……”我下意识摇头,指尖却还捏着那块玉佩不放。那点殷红在暖白玉石中像一滴凝冻的血,又像某种沉睡的眼睛。
小人参果蹦起来扒我的手腕:“让我瞧瞧!呀,这红点点好像在动!”
穆廖接过玉佩对着光细看,神色凝重:“不像中原的玉雕工法。这红芯……倒像是活物被封了进去。”他指尖抚过玉兰花蕊处的红点,那一点竟微微泛起流光。
我心头莫名一悸,方才那些画面又翻涌上来——桃花纷飞中女子哀戚的眉眼,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过裙角,还有被塞进襁褓时玉佩冰凉的触感……
“穆廖,”我轻轻拉住他衣袖,“我好像……见过这块玉佩。”
他立即转头看我,目光专注:“想起什么了?”
“很模糊……有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在桃花树下哭。”我努力捕捉那些闪回的片段,“她怀里抱着婴儿……还有只小狐狸……”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疾风,吹得廊下玉兰哗哗作响。穆廖将我往身边带了带,沉声道:“这玉佩来得蹊跷,先收好,莫要再碰。”他说着便要合上匣盖。
就在这时,那玉佩上的红点猛地迸出一道刺目红光!
“小心!”穆廖瞬间将我护在身后。小人参果“吱”地钻进我袖袋里发抖。
红光过后,玉佩竟自己从匣中浮起,悬在半空缓缓旋转。那点殷红越来越亮,从中飘出一缕极细的红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女子虚影。
我和穆廖都屏住了呼吸。
那影子朝着我的方向微微倾身,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串细碎的光点从她虚握的指间落下,没入我的眉心。
“呃!”我猛地闭上眼,只觉得无数画面冲进脑海——
这次不再是碎片。我看见那白衣女子跪在雪地里,发间别着朵枯萎的玉兰,怀中紧抱着个襁褓。她一遍遍亲吻婴儿的额头,眼泪结成冰珠滚落。而后她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玉佩的红点上,玉佩顿时泛起柔和白光。她最后望了眼怀中的孩子,毅然将玉佩塞进襁褓,转身走入漫天风雪。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蹲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出哀鸣……
“她是我娘亲……”我睁开眼时声音发颤,“那婴儿是我?她不是不要我……她是不得已。”
穆廖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滚烫:“可知她去了何处?”
我摇头,心头酸胀得厉害。那幻影已消散,玉佩“啪嗒”落回匣中,红点黯淡如初。
小人参果小心翼翼探出头:“千凝不哭哦……你娘亲肯定很爱你,你看她留了宝贝护着你呢。”
穆廖沉默片刻,忽然道:“这玉佩既是封印之物,今日突然苏醒,怕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千凝,你近日可觉得有何不同?”
我一怔,忽然想起什么:“自老夫人病愈后,我偶尔会觉得心口发热……尤其是夜里,像是有什么在生长。”
他眼神一凝,轻轻将我手心摊开。只见掌心一道浅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形如半朵玉兰。
“这是……”他指尖轻颤,“古籍中提过的‘灵印’。唯有妖族皇室血脉苏醒时才会显现。”
窗外风声更急,卷着玉兰花瓣扑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穆廖忽然将我整个拥入怀中,声音沉而稳:“别怕。无论你是何身份,我会在你身边。”
他心跳一声声敲在我耳畔。我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嗅到檀香混着玉兰的气息。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跑来站在厅外,声音发急:“少爷!柳、柳家带着一大帮人往咱们府上来了,说是要讨个说法——不知谁传的风声,说千凝姑娘是、是妖物所化!”
穆廖眼神骤然冷下,却先替我拢好衣领,指尖在我掌心灵印上轻轻一抚。
“来得正好。”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有些账,也该清算了。”
穆廖将我轻轻拉到身后,他的背影像一堵沉稳的墙,隔绝了门外骤起的喧嚣。我捏紧袖口,掌心那半朵玉兰灵印隐隐发烫。
小人参果从我袖袋里探出脑袋,声音发虚:“完了完了,来者不善啊千凝!”
脚步声杂沓,柳蓝浅的父亲柳世钧一马当先跨进厅门,身后跟着十数个家丁,个个手持棍棒。柳蓝浅跟在她父亲身侧,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目光触及穆廖护着我的姿态时,瞬间淬出冰冷的恨意。
“穆贤侄!”柳世钧声如洪钟,目光却锐利地钉在我身上,“今日老夫腆着脸上门,只为一件事——你府上这位千凝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穆廖身形未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柳世伯兴师动众,就为问这个?”
“岂止!”柳世钧冷笑,“城中已有传言,说此女乃妖物所化,用邪术蛊惑了你,更害得穆老夫人前些时日重病不起!我柳家与穆家世代交好,绝不能眼看你被妖孽蒙蔽!”
“荒谬!”穆廖声音陡然一沉,“祖母病愈,全赖千凝尽心照料。妖孽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柳世伯从何处听来这等谣言?”
柳蓝浅忽然上前一步,指尖直指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穆哥哥!你还要护着她到几时?若非妖邪,为何她来历不明?为何她一来,穆家就屡生事端?城郊那晚袭击你们的匪人,分明就是被妖法所惑!”她转向众人,泫然欲泣,“我虽倾心穆哥哥,却更不忍见穆家基业被不明不白的东西毁于一旦!”
她这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自己,又将所有矛头引向我。柳家带来的家丁们面面相觑,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穆廖正要开口,我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能永远躲在他身后。
我上前半步,与穆廖并肩而立,迎向柳世钧审视的目光:“柳老爷,小女子虽无显赫家世,却也懂得礼义廉耻。妖物之说,实属污蔑。若我有半分害人之心,天打雷劈。”
“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柳世钧咄咄逼人,“你若非妖邪,可敢让我请来的青云观道长一试?”
话音未落,一个手持拂尘、身着道袍的清瘦老者从柳家仆从身后走出。他目光如电,瞬间落在我身上,眉头骤然锁紧。
“妖气!”他拂尘一摆,厉声道,“此女身上确有妖气缠绕!虽极淡,却绝非人族!”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柳家家丁们下意识后退半步,如临大敌。柳蓝浅脸上闪过一丝得色。
穆廖脸色彻底沉下,刚要发作,我却感到袖中那枚玉佩再次发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自我的掌心灵印涌出,流遍全身。
我下意识抬起手。
掌心里,那半朵玉兰灵印竟自己浮现出来,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光,白光中有点点金芒流转,圣洁无比。与此同时,我怀中的石匣轻微震动,那枚玉佩透过布料散发出温润的光晕,与我掌心的光芒交相呼应。
那青云观道长“咦”了一声,面露惊疑不定之色:“这、这不是妖气!这是……灵蕴仙光?唯有上古遗族或得道仙胚方能拥有!贫道失察,险些误判!”
形势瞬间逆转。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掌心那奇异而美丽的印记。柳世钧脸上的笃定变成了错愕,柳蓝浅更是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穆廖反应极快,立刻将我发光的掌心轻轻合拢,握在手中,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冷冽如冰:“柳世伯,青云观道长的话,您可听清了?千凝非但不是妖邪,反而身具仙缘灵蕴。今日这闯府污蔑之事,穆家记下了。现在,请回吧!”
柳世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狠狠一甩袖:“我们走!”
柳家人灰溜溜地退去。柳蓝浅落在最后,回头望来的那一眼,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却再不敢多言一句。
厅内重归寂静。小人参果从我袖子里钻出来,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千凝你刚才太厉害了!那光怎么回事?”
我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灵光已渐渐隐去。
穆廖却低头凝视着我,眼神深邃无比:“灵印显现,玉佩共鸣……千凝,你的身世,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他话音刚落,老管家又急匆匆跑来,这次脸上却带着喜色:“少爷!老夫人请您和千凝姑娘过去一趟,说是……想起了些旧事,可能和千凝姑娘娘亲有关!”
我与穆廖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紧。
风波暂平,而更深沉的谜团,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