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浪漫小说 > 十年不与岂有待 > 29 夏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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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的大巴又坐在最后一排。白天晒出来的热气还堵在车厢里,冷风口吹在头顶,带着一股子塑料味。车窗外是飞快后退的稻田、厂房和广告牌,晚霞被拉成一条又一条橘红色的丝。

“激流勇进再来十遍我都行。”姜佩把头靠在靠背上,鞋尖轻轻碰了碰陆离的鞋尖。

“你行你再去坐海盗船。”陆离装出一副很强的样子,但手还老老实实按着胃,“我觉得我今天已经贡献了我人生的晕船额度。”

“过山车也没坐成,你欠我一次。”

“行,等我把胃养好,上海给你补三次。”

“说话可要算数啊。”她伸出小指头。

陆离也伸出来,轻轻一勾:“一百年不许变。”

大巴一个颠簸,两人的腿又紧紧挨在一起了,热得发烫,却谁也没挪开。

——

下车时天已经黑了半截,城里的风混着海的咸味儿,一吹就把一天的疲惫吹散了半分。路口那家烧烤摊早早支起了炉子,铁网上“呲啦”作响,烤孜然和洋葱的味道像旗子一样招人。

“吃夜宵吗?”陆离问。

“吃。”姜佩秒回。

他们在塑料小凳上坐下,点了烤韭菜、鸡翅、土豆片,又要了两瓶冰汽水。玻璃瓶身起了细细的水珠,拧开瓶盖“叮”的一声,像是在提醒——今晚属于年轻人。

“我想去外滩看夜景。”姜佩把汽水举起来,轻碰陆离的瓶口,“坐在长椅上那种。”

“我带你。”陆离喝了一大口,眉眼都亮,“再去迪士尼把过山车补上,顺便吃遍排队口碑最好的那几家小摊。”

“我还想去书店通宵看书,去常德路那家路边小笼,去武康路拍照,去看一场凌晨的电影。”

“想得还挺多。”

“你不是说过‘你想去哪儿都行’嘛。”她笑。

“行啊,谁怕谁。”

摊主把第一拨烤串端上来,锡纸一掀,热气直往脸上扑。姜佩吹了吹,咬了一口土豆片,烫得“嘶”了一声。陆离递过去纸巾,又把鸡翅推到她面前:“今天你是勇士,多吃一只。”

“勇士还得你护胃呢。”她笑得眼睛弯起来。

——

吃到一半,路边来了个卖小玩具的大叔,手里晃着会发光的风车和会叫的黄小鸭。陆离挑了一个最俗的那种小风车,递给她:“给你。”

“幼稚鬼。”她嘴上说,手还是接了,转了两圈,小风扇呼呼地吹在脸上,竟然真的凉快了一点。

“那你也给我一个东西。”陆离眨眼。

“什么?”

“你愿望清单里,挑一个最近就能实现的。”

姜佩想了想,掏出纸巾在背面写:“一起去海边看日出。马上。”

“明天?”陆离瞪大眼。

“后天。明天你先把胃安抚好。”她认真地说,“后天四点半起床,带两块面包,两瓶水,坐第一班公交,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岬口。”

“遵命。”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笔,在纸巾上签了个名字,“立字为据。”

“这也太土了吧。”她笑得直不起腰。

“土才稳妥。”他把纸巾折了四层,小心塞进钱包,“放这儿谁也偷不走。”

——

夜更深一点,人渐渐散了。他们沿着街慢慢走,路灯把影子拖得细长,鞋底踩在路上的小石子上“咯吱”作响。汽修店的门半掩着,店里的收音机在播一首老歌,歌词和风一起顺着巷口飘出来。

“我打算去打两个月工。”陆离突然说,“先在电器城做导购,攒点路费,再去上海。”

“住哪儿?”姜佩侧过头看他。

“先跟学长挤。”陆离把手背在脑后,语气轻快,“你来了之后,我们再去找个离你学校近的青旅月租,或者合租。你负责挑地方,我负责出力气。”

“那你得练练体力,过山车那一关过不了可不行。”

“喂,打工不需要坐过山车。”他笑着反驳。

“可跟我在一起,需要。”她抬了抬下巴,“因为我计划很多。”

“那你说,我记。”

“我们要有一张‘城市打卡图’;每周一间图书馆;每月一场展;每个季节去一次外地——春天去扬州看烟花三月,夏天去宁德看海,秋天去黄山看云海,冬天去哈尔滨看雪。还有——”

“等等等等,慢点儿。”他赶紧从口袋掏出一张公交卡和一支短铅笔,在卡背面“咔嚓咔嚓”记,“你先别停,我怕来不及。”

姜佩笑出声,停了几秒,故意一本正经:“还有一个条件——你要学会讲题只讲给我听,别老受欢迎。”

“那你得学会把题讲得让我听得懂。”他回敬了一句。

“成交。”她伸手和他击了一下掌,清脆的一声在黑夜里弹开。

——

到小区楼下时已经十一点多。路边的桂花树气味淡淡的,保安亭的台灯把玻璃照得发白。她停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楼顶的黑影,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今晚像个人——心跳得飞快,满脑子都是要出发。

“我回去了。”她说。

“等一下。”陆离把背包往上拎了拎,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布袋,“送你。”

“什么?”

“耳塞。”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你不是说最近睡不着嘛。后天要看日出,先把前一天睡好。”

姜佩接过,捏了捏:“怎么这么会过日子。”

“跟你学的。”他摊摊手,“小朋友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有力气去玩。”

“谁是小朋友?”

“我。”他认真的点头,“我就是。”

两人对视着笑了半天。楼上某家的窗帘被风吹开,又轻轻落下。

“后天见。”姜佩说,“四点半,不许迟到。”

“迟到罚我请一周早饭。”

“一周太少了。”她故意为难,“一个月吧。”

“成交。”他毫不犹豫。

她转身往楼里走了两步,又回头,伸出小指:“拉钩。”

陆离也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根小指在空气里轻轻一扣,像在一张看不见的地图上按下一个坐标。

“晚安,勇士。”他说。

“晚安,晕船王。”她回敬。

她跑上台阶,走得飞快,像生怕自己一慢下来就会想起什么。陆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过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风从海那边吹过来,夜一点点变凉,可他心里热得不得了。

——

那晚姜佩把小布袋放在枕边,耳塞没用。她躺着,眼睛一直亮着,像两颗小灯。她把牛仔裤小口袋里的纽扣摸了出来,放在掌心里,轻轻合上,又打开。她想象那张“城市打卡图”会被画得花花绿绿,想象他们在陌生的地铁站笑着迷路,想象他们在大雨里冲向一家小馆子,狼狈得跟电影一样。

“后天看日出。”她在心里说,“先完成第一件。”

窗外远远传来港口的汽笛,拖着长长的一声,像是为谁鸣响的出发礼。

她终于闭上眼,睡了,而且睡得很好。

第二天醒来,她在纸上重新写了一遍清单,又加上一句——

上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