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苏的唱功日益精进,每一声唱腔都透露出愈发成熟的韵味,预示着她在戏曲道路上的光明前景。
今日,便是她首次以花旦身份亮相、一展风采的重要日子,这不仅是对她个人努力的检验,也是一些关注汇聚的焦点。
一曲落罢,戏中人眼尾一抹飞红,眼波流转间,似嗔似喜,似娇似怒,俨然已是《游园惊梦》里那个为情而死的痴女子。
在这几个月间,随着那件事,栗子苏名声渐起,不少人都纷纷前来,或明或暗地试探着与白琛的关系,试图探寻些什么。同时,他们对栗子苏的态度也显得尤为复杂多变。尤其是新青年既有欣赏与期许,也不乏好奇与揣测。
白琛这段时间却未曾出现,让人思忖不出意思。
台后,栗子苏对着妆镜细细补描那胭红,笔尖蘸了胭脂,悬在眉梢,胭脂将落未落。镜中忽地漫开一缕雪茄雾,雾里浮出个身影——白琛的军装领口松着,指尖夹着张猩红请柬,正倚在她妆台边的雕花柱上。孔雀翎纹的银烟盒半露在口袋外,与张府请柬的火漆印交相辉映,那兽齿徽记被他的指温融得发软。
“少帅走错戏园了。”她笔锋陡转,在眉骨勾出凌厉的弧度,“《游园惊梦》可没有军爷的角儿。”
白琛低笑一声,烟灰簌簌落在她未收拢的鬓发间:“张府的寿堂会帖,在门口被我截下。他们要你扮《穆柯寨》里的穆桂英。”他将请柬拍在妆台上,震得珐琅胭脂盒叮当作响。一只珠钗铛地落地,拽着苦杏仁的香气一起坠落。
她想起今早梳头时,小柳儿将象牙梳轻轻插进她发间,忽地压低声音:“子苏师傅,今儿个台下又多了几个生面孔。”铜镜里映出她蹙起的眉,“东边雅座戴金丝眼镜的那位,连着三日专挑您的戏看……听前堂伙计说,怕是张府的人。”
白琛弯腰拾起珠钗,指尖在钗头那颗东珠上摩挲:“张府的会帖(请柬),我替你接了。”
栗子苏盯着那抹猩红,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少帅这是要替我挡灾?”
“挡灾?”白琛低笑一声,军靴碾过地上散落的脂粉,“我是来请你帮我演一出戏。”他俯身,呼吸拂过她耳畔,“张府想借你试探我的态度,不如将计就计——你替我探他们的底,我护你周全。”
铜镜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栗子苏看见自己眼尾那抹飞红,在白琛肩章映衬下,艳得像血。
“少帅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就凭你就算不去,凭你自己保全不了所有人。”白琛将珠钗打开,缓缓倒出其中的粉末递给她。
“毒品!”
栗子苏瞳孔骤缩。
“虽然只是微末的剂量,但是你和戏班已经被盯上了,你觉得他们会没有后手吗?”
栗子苏的指甲深深掐进妆奁缠枝纹里,铜盒上凸起的莲瓣硌得掌心生疼。那些莹白粉末在烛火下泛起珍珠母的光泽,让她想起昨夜《珠帘寨》里李克用撒的纸钱——纷纷扬扬落在她戏服上的,也是这般透着死气的白。
“少帅好‘眼’力。”她忽然旋开胭脂匣,殷红膏体映着粉末像雪地溅了血,“不过庆丰班七口棺材停在义庄三个月了,您猜为何张家要在自家老祖母的寿诞再抬口‘寿材’进来?”
铜镜里白琛的军装领章被烛烟熏得模糊,倒显出几分当年程婴托孤时的青衣扮相。
“您觉得他那口棺材,是真正为谁准备的。这样您还要去吗?”
白琛哼笑一声:“对我,他们目前还没这个本事。”
他将白色粉末倒进张府的请柬中,碾碎的茉莉香突然混进一丝苦杏仁味。
“只怕是自食恶果!”
栗子苏手指摩挲着花纹,转头轻笑:“您知道吗,我从前见过您那位弟弟。他和现在,可是截然不同啊。”
“哦?”白琛挑眉,眼底腰间刀穗的倒影正被烛火吞吃。“他可从小在京都长大。你倒是不简单!”
栗子苏的指尖已划过请柬……
“毕竟戏院这种场所,消息才最是灵通,您选择戏院中的我不也有考虑这个因素不是吗?”
“单单只是张府,怎么会胆大包天对您动手呢?”
栗子苏的钗尖仍悬在半空,金丝流苏缠着镜前烛焰。她忽地莞尔,指尖挑开胭脂匣暗格,捻起一撮靛青粉末:“少帅可闻得出这是什么?张家亏心事做多了,居然将这些藏进庆丰班那七人的薄棺之中。本是落叶归根,却连死后都要被仇人利用。三日后,一棺进张府,七棺走水路。可据我所知,庆丰班几人的家乡,明明走陆路更快,并且它的路线,偏偏一点不同寻常。这私家港口虽在路线图直行经过停靠,但由于其离一常做军械交易港口近,根据当地政策以及怕被殃及,私家船只都不会选择这里港口停靠,而出现在公示的图中,恐怕是要掩人耳目。”
苦杏仁味骤然浓烈。白琛瞳孔微缩——那是氰化物特有的铁锈腥气,混着张家寿材常用的樟脑香。
金粉勾的寿字,好似被毒品浸透的笺纸突然显出几道血丝纹——恰似《生死恨》里韩玉娘夜织的染血鲛绡。
白琛袖口掠过时,那些纹路好似正吞噬着茉莉香,将苦杏仁味凝成白家祠堂里祖宗牌位开裂时的柏木腥气。
“庆丰班那七人的棺材,听说抬他们的人……可是白家亲卫!”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每日申时三刻,军械库该换第三岗了。“栗子苏将残存的钗身尖尖指向白琛。
“少帅猜猜,三天后您姨娘房里的鸦片膏子,和军需处丢的雷汞炸药——哪个会先装进张家的‘棺材’夹层?”
“申时三刻...”他手指摆动,扳指与楠木有节奏轻击声,眼眸迸出凌厉,“栗先生倒是把军械所的值更表摸得通透。”
“我们这样这样…”
白琛直起身,将军帽扣在头上:“好,那到时候见。”他转身离去,军靴踏过满地脂粉,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