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中,萧夜羽膝盖抵着舱壁,怀里的韩启光就像一片即将被风卷走的枯叶。
老人后颈凹陷处渗出的血,把他运动服的前襟染成了暗红色,而搭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还在轻轻颤抖。
“母……亲?”萧夜羽喉结滚动,尾音被引擎声扯得支离破碎。
他想起昨夜在厂房地窖找到韩启光时,对方后颈的凹陷和自己如出一辙——原来他们都是被凤凰计划植入纳米集群的“天选者”。
可此刻从这张满是皱纹的嘴里吐出“母亲”二字,却让他后颈泛起的不再是机器人集群的刺痛,而是记忆里檀香皂的温度。
韩启光的喉结动了动,血沫顺着嘴角流进衣领:“假死……脱身。”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嚼碎玻璃,“当年她发现凤凰计划真正目的……要把你培养成可控武器。她选了保护你,而不是……”
萧夜羽的手指突然掐进掌心。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母亲抱着铁盒在床头咳得浑身发颤,说“小羽要做自己的光”;想起上周整理遗物时,铁盒最底层那张被泪水泡皱的纸条,末尾是“沿着雪山的方向找”。
原来那些深夜里母亲背过身的压抑啜泣,那些总说“妈妈去医院值班”却空着的床铺,都是……
“夜羽!”林婉儿的声音穿透轰鸣。
她抱着笔记本挤过来,屏幕蓝光在她眼下的黑眼圈上跳动,“户籍档案调出来了。”
萧夜羽低头,看见屏幕里母亲的死亡证明——2001年3月12日,XX医院。
可林婉儿的指尖正戳着签名栏:“张医生的签名和我上周在医疗协会调的备案笔记比对过,运笔轨迹差了27度。”她又划到下一页,“医院公章的五角星角度是108度,但当年那家医院用的特制章是112度。”
直升机颠簸着爬升,晨雾在舷窗外翻涌成灰白色的浪。
萧夜羽伸手摸向胸口,那里贴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铁盒,此刻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里面照片的棱角——背景里那座被迷雾笼罩的雪山,突然在他记忆里清晰起来。
“她住在布鲁克林区。”韩启光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旧公寓楼403,做夜班护士。没改嫁,没……”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的手垂落时,一张泛黄的纸条从他指缝滑出。
萧夜羽接住纸条,纸张边缘的毛边扎得指尖发疼。
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和铁盒里那张被泪水晕开的如出一辙:“小羽,妈妈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他喃喃重复,后颈的温热感突然浓烈起来,像有双无形的手正轻轻抚过那里——和小时候发烧时,母亲用温毛巾敷他后颈的力度分毫不差。
“韩老的生命体征在下降。”李医生的声音从机舱另一头传来。
这位医学权威正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按压韩启光后颈的伤口,“纳米集群破坏了颈总动脉,最多还能撑半小时。”
萧夜羽猛地抬头,看见刘教练正扒着舷窗向外望,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角皱纹更深:“下方三公里有辆黑色商务车在跟踪,车牌套了假牌。”
“陈哥。”林婉儿突然转向副驾上的陈经纪人。
这位总把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正捏着蓝牙耳机,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东体纽约分部的人已经在布鲁克林旧区布了暗桩。但凤凰的眼线……”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萧夜羽手里的纸条,“要避开他们的热成像追踪,得走地下管道。”
机舱里的气氛突然凝固。
萧夜羽低头看着怀里的韩启光,老人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可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想起对方说“你妈在等你”时的眼神,像极了父亲临终前让他“去追篮球梦”时的模样。
“我要去。”萧夜羽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比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更沉,“现在。”
林婉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半秒,然后快速敲击起来:“我同步调阅布鲁克林旧区近三个月的监控。”刘教练把手机揣进兜里,从战术包里摸出一把折叠刀:“地下管道入口在第七大道的老教堂后面,我让人清过场了。”
陈经纪人摘下耳机,西装袖口露出的金表闪了下:“半小时后直升机在皇后区弃降,我们换乘医疗车。”他看向李医生,“韩老需要紧急手术,我让梅奥的专家在地下车库等。”
李医生点头,开始收拾医疗箱:“我跟车,路上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萧夜羽把纸条叠成小块塞进领口,指尖触到铁盒时,突然摸到盒底有道新的划痕——像是最近才被硬物划开的。
他想起昨夜在厂房里,韩启光说“要真正摆脱控制,你得去见她”时,后颈的凹陷和自己重叠的瞬间。
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下方的纽约天际线从雾里浮现出来。
萧夜羽望着越来越近的楼群,后颈的温热感突然化作一阵轻颤,像有人隔着二十年的时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夜羽。”林婉儿突然递来一个黑色U盘,“这是旧公寓楼的结构图,403室的窗户朝北,防盗网是2008年装的老式铁栏。”她的指尖在U盘上敲了两下,“陈哥说,潜行路线他来安排。”
萧夜羽接过U盘,金属外壳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舷窗外,晨雾正被风撕开一道裂缝,隐约能看见远处有座雪山的轮廓——和母亲照片里的那座,一模一样。
陈经纪人的皮鞋跟在地下车库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点,他扯松领带露出金表,对着蓝牙耳机低喝:第七大道老教堂后的管道口?
三十秒内给我清场记录。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李医生推的移动病床,韩启光的呼吸仪发出规律的蜂鸣——这是他留在明处的饵。
货车在B3区最里侧。刘教练从阴影里闪出来,手里抛着串钥匙,金属碰撞声惊得林婉儿指尖一颤。
她正蹲在消防栓旁调试微型摄像头,抬头时镜片上蒙了层白雾:热成像屏蔽网已经覆盖半径五百米,凤凰的无人机就算贴着屋顶飞,也只能拍到六个搬运工。
萧夜羽站在人群边缘,后颈的温热感随着靠近地面越来越清晰。
他低头看自己的工装裤——陈经纪人不知从哪搞来的褪色蓝布,膝盖处还沾着木屑,活脱脱刚从搬家公司抽来的临时工。
铁盒在胸口硌得生疼,他摸了摸领口的纸条,那行妈妈在老地方等你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软。
上车。陈经纪人拍了拍货车后门,车身上快捷搬家的红漆已经剥落大半。
萧夜羽弯腰钻进车厢,混着旧家具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听见林婉儿在车外压低声音:我跟刘叔守外围,有任何异常三分钟内支援。车门哐当关上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麻痒,像有人隔着二十年的时光,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皮肤。
货车颠簸着驶上地面,透过侧窗缝隙,萧夜羽看见晨雾还未散尽,布鲁克林旧区的红砖楼像浸在牛奶里的饼干,模糊又脆弱。
陈经纪人坐在副驾,反光镜里他的眉心拧成川字:前面第三个路口左转,注意那辆银色皮卡——五分钟前刚绕了两圈。
明白。司机是陈经纪人的老部下,方向盘握得稳当,货车稳稳滑进一条逼仄的巷子。
萧夜羽数着门牌号:到了。他看见403室的窗户——朝北的那扇,老式铁栏上缠着爬墙虎的枯枝,和林婉儿给的结构图分毫不差。
五分钟。陈经纪人把车钥匙塞进他手心,超过这个时间,我让人撞开消防通道制造混乱。萧夜羽推开车门,潮湿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来,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货车引擎的轰鸣。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斑驳的墙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得木楼梯吱呀作响。
四楼转角处,302室的窗户漏出昏黄灯光,照见墙皮脱落处歪歪扭扭的拆字。
403的门就在眼前,深褐色的门板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尖锐物抓过。
萧夜羽抬起手,指节悬在门板半寸处,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站在他房门口,敲门的力度轻得像怕惊醒蝴蝶。
他闭了闭眼,终于落下——咚,咚,咚。
门开的瞬间,檀香皂的味道涌出来。
开门的女人头发花白,鬓角沾着几根棉线,像是刚从护士服上扯下来的。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左手还攥着块沾了药渍的手帕。
看见萧夜羽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缩成针尖,手帕啪地掉在地上。
夜羽......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真的是你。
萧夜羽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望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多了几道,鼻梁上还架着副银边眼镜,但那双眼睛,那双总在深夜给他掖被角时泛着温柔的眼睛,和他藏在铁盒里的照片分毫不差。
妈。他听见自己唤了一声,这两个字在喉间滚了二十年,此刻终于落了地。
女人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指尖停在他眉骨上方半寸处,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
萧夜羽抓住那只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和小时候发烧时,母亲敷他后颈的温毛巾,是一样的热度。
进来。女人突然拽他进门,动作急得差点撞翻玄关的旧木凳。
萧夜羽跨过门槛的瞬间,后颈的麻痒突然变成灼烧,他猛地转头——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声控灯在他动静里啪地亮起,照见403室门牌下新贴的租户已换告示,墨迹还没干透。
小羽,你瘦了。女人转身去倒茶,背影像片在风里摇晃的纸。
萧夜羽盯着她后颈——那里没有凹陷,没有纳米集群留下的痕迹,可他却想起韩启光咽气前说的她选了保护你,想起铁盒底那道新划痕,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妈,当年...
叮——
林婉儿的信息提示音从他兜里钻出来。
萧夜羽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是林婉儿的语音:夜羽,小心......后面的声音被电流声截断,最后几个字刺得他耳膜发疼:她才是凤凰计划真正的第一代天选者。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
女人端着茶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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