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白龙衔花 > 九连环:法事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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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哥哥你有所不知。阿凌不敢进这家酒楼。这家酒店原叫黄家酒楼,是梧叶州的一位黄老爷所开。当年我姐夫惜花哥刚救了我出离囚所,就先带我进了这家酒楼。他在那大厅里的白墙上画了一幅紫牡丹,无论白天夜里、有光无光,他画的花都清丽艳绝,不可方物。所以这酒楼才叫‘惜花居’。想我那姐夫哥疼了我七年呐……如今我二次来此,惜花哥却没回来,你让我有什么脸再回旧地呢…我……”

“阿凌!若是我,没有这过往便罢,要有这旧事,那我非回去不可。有些恩情忘不掉,也绝对不可以忘!”厉正诘说着,愈发加力揽了阿凌的腰:“走。你想想,放在心上的人,你躲得掉吗?这位驸马爷,我虽没见过,但也是认识的。当初啊,我在军中,原该三年一换防,军士也可趁机休假半月。结果,我们连干了九年都没换防。先帝爷是彻底把这事给忘了。驸马爷为了上奏提醒先皇,给先皇下令打了一顿。可接着他又贴了许多钱银,费时费力的帮我们这些不相识的人递家信,还替我们解决家里的困难。我家的磨房因地动震塌,是他贴银子帮我修的。我以前一个人老爱来这儿,却没留心那画是他画的。”厉大人眨巴了一下眼道:“你也别笑我。琴棋书画,我是一窍不通,人家说一万遍,我也不留神的。”

二人这般进了酒楼,见靠着那《紫牡丹》近的位子,早已给别的客人占去了,但这酒楼里,酒客稀少,统共也不见几个人。厉正诘见兆凌郁郁不乐,忙唤过小二,一面招呼了几样好菜,一面微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是奇人!人家坐了你的位子,哪个不是前呼后拥,风风光光的!今儿咱们在鲍府门前分开的时候,我也曾瞄了一眼你的银袋,一瞧可知,没啥银票,碎银子少说也有三百之数,如今还没到一个半时辰,怎么折腾的一文不剩了?”

厉大人说这话的时候,阿凌的眼泪正一颗颗落在他面前的茶水里呢。他原本痴痴地看向《紫牡丹》画的那边,思绪也飘出去想到了以前。听了厉大人的话,他迅速抬起深绿的宽袖子,拭去了几颗泪珠,收起思念惜花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人莫非真做过贼!怎的连我带了多少钱都门儿清呢?”

“我是上街抓贼练的眼色。皇…兆公子慎言!其实啊……”厉大人抿了抿厚厚的唇,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才道:“兆公子你也别恼。在下算是瞧出来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偏偏你心慈面软,还极重义气,自然就把自个弄的像个穷书生了。我可能掐会算呢…你是不是把银子交给我师傅,去管鲍将军的后事了?”

阿凌道:“没错。老鲍交待,字据不是忠义写的,你可查实了?”

厉正诘答道:“是我太高看老鲍了。李监军说,字迹不同,印是真的。快吃吧,吃完咱回去迎宾馆,去会会杨二总管。”

二人聊着话,便听近处的一个酒客道:“这惜花居,自有了惜花郎真迹以来,一向生意兴隆。哪知这桑日人一来啊,连饭馆也受害呢!”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道:“李兄!你不知道!桑日人才没影响惜花居呢,真正的原因,我知道!还不是为了今年这老板家四公子跳河的事儿。我听说啊,这黄四公子名叫黄夕岚。他本已是这酒楼总号也就是这儿的少东家!听说他和同窗好友争一个女子,可人家选了另一位公子!这黄四公子就为此跑到妒女津去找那女子理论,这情爱之事哪能理论的?三句两句不合,这黄少东家就跳了河!迦仙州的何师爷怕钦差到访时,知道了有人寻短的事儿觉着晦气,忙打捞了黄公子的尸首,就近找地埋葬了。叫黄老爷夫妇签了尸单,就了结了这档子事。黄老爷财大势大,哪肯与官府罢休?一路上告,告到咱这龙都衙门,龙都尹宋玄绯大人挖了黄夕岚的尸首查验,得出此子腰间有胁迫伤,系被人裹挟,生生扔进河里的!刚开始众人怀疑黄生那个情敌,可仔细一查,那情敌也已死在了妒女津里了!疑凶已亡,宋大人劝黄老爷撤案,黄老爷不肯,只得两下里僵着!可老百姓哪拖得过官府啊?黄老爷一家折腾多时,谁知新皇代朝,官员位子不稳,几个月后连宋大人也降了职。黄老爷讨公道处处碰壁,本来就憋屈,谁知这时又有人上门来讨账,原来黄四债台高筑,怪不得会给人丢进河呀!”

“这是怎么说呢?”

原本这个黄公子还成,是从不上赌桌的。可他前时认识了那个李三把!这人你也知道吧?他是先皇立的国师——李荫李大人!这个烂赌鬼,和黄四公子结交,两人同上赌桌,李荫贼子输了就赖到黄四身上,黄四本人赌技也差,自己也输了好些钱,两下里加在一起,金山银山也搬得空!黄老爷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钱还债,又知道了一向“读书识理”的儿子成了这种人,老爷子一气之下就疯了。因黄老平常十分吝啬对子女又很是苛刻,所以剩下的三个儿子分了财产,带着各自娘亲出府安家,再也不理黄老爷,黄老爷受了些活罪,在八天前下世了。老夫人东拼西凑凑到银子还了赌债,现也不指望给黄四翻案了,便去衙门销了案,一心再经营这酒楼。可酒楼遭了变故,哪还如从前呢?

老夫人所出的正是老四,本是因老四特受宠才被扶正的。黄老爷的元配大夫人无子,给几个妾室轮番欺压,二十多岁就去世了!现在这老夫人,本是老爷的第四房妾,却是对黄家最忠的。黄公子的事不了了之以后,老夫人和老管家商议着刚要振作,老大、老二、老三及他们的娘连番闹上阵,小小馆子里,这热闹已看了好几阵!老兄,能有如今这光景,已是很好了!我看这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李兄,你喜欢丹青赶紧早点来临摹!画圣仙去,这幅《紫牡丹》早晚不保,我看,不久肯定要给这帮不肖子孙败掉的!也不是我爱打听这别家的闲事,我是拜了李荏苒大人为师学画,越学越心疼这叶画圣的名画呀…唉!

阿凌和厉正诘好好坐在位子上,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二酒客关于这惜花居的对话,厉大人自是坦坦荡荡,依旧大口吃着蜜饯,还不停递给阿凌吃,厉大人道:“阿凌…兆公子,你莫非好东西吃得惯了,一点儿也看不上我点的这些菜不成?”

阿凌眼神迷离,十分惋惜地叹声连连,他十分郑重地瞧了厉正诘,美目中又有泪光隐隐,他深皱双眉,眉心的皱痕如同刀刻:“厉兄,说句实话,你真的认为我是个良善之人?如果我告诉你,方才那客人说的黄四公子,我认识。我不仅认识,还与他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他是死在我的心意之下,是我将他治死的!”

“阿凌,你说的当真?”

“对。当初……”

我认为黄夕岚不仁不义,陷害从小到大的好友,害得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心里恨极了他,却还给他机会,不想夺了他的命。哪知他一点悔意也没有,王法又不好定他有罪!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说他犯了欺君之罪,但到那时我还想放他悔改,可是……

“那黄夕岚原来是个坏种,此等人骨子里都是黑的,他确实不足惜!咱们以后也不必再提起这事儿……”厉大人听完了兆凌所述黄夕岚的过往,一向公正的他也有了片时的偏心,正诘急忙唤小二会过了帐,急火火拉着阿凌离去,走到店门外,正诘拽着阿凌的袖子跑了一阵,因为不忍见他咳得极凶,又抚着他的背顺了好一阵,待他喘息平了,正诘才平平和和对他道:“阿凌!你若不坐龙位,此事就算落在小臣我的手里,也没法替你和卫流光脱罪啊。你虽是为了义气,也是出于一腔正气,可你和流光,却也不能就此了结了黄四的命呐。可见,这行侠仗义,往往要以武犯禁,极容易不合规矩!有时虽不违人情,却与法相悖。你虽替人主持了公道,却违了法度,着实伤害了黄老爷和老夫人等人呐。”

“黄老爷要是知道他儿子阴狠险诈,肯定也不会纵着他的。”

34岁的厉正诘,一双眼中闪着星辉般的光彩,那脸上却挂着那无赖子弟常见的坏笑,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头摇得像拨浪鼓,露了两排雪白的牙说道:“非也,非也!人都护犊,这护犊二字,字面上虽是专指子女,可往往可指护着‘自己人’!小臣遇上你,深信你是个明理君子,便是搭上前程,也情愿护着你!所以才急着拉你跑出来呢。”

阿凌见了他那样子,对他也一点芥蒂都没了,竟撒娇似的软软求他道:“那正哥哥就送佛送到西!我再托你两件事……”

厉大人把眼神别开去,又复了那眼高于顶水泼不进的神色道:“没好事儿。说吧,我得看看我能帮不能帮。”

“能的,这回不要你花银子。”阿凌扬起脸,脸色虽枯败,那神色却宜然轻松,他那五官的秀逸,如清水过涧,轻易的突现出来。他柔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只要烦劳厉大人到《紫牡丹》那堵墙上去贴一张《手谕》,写道,此画受了皇封,任何人不得毁损!再令黄家人不要再争产了,各自安心过活,其余各房,也莫再干扰这酒楼的经营。只在每年过年时,由正房分些红利予众人就是了。”

“这样他们也不服的。但现下里,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好吧……”厉正诘有意放慢了步子,脸上又带了些爱怜之色:“唉!待我们审过杨总管,我就替你办这事儿。那之后,皇…兆公子您又有何打算呢?”

“我想,如此短的时日,没关文的沈氏,也走不远。咱们可以假传鲍将军明日上隐龙台问斩,然后赌一把运气!”

“正合下臣所想。”厉正诘含笑关心起兆凌道:“咱俩方才匆匆走了,你可吃饱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们见过了杨太监,再回我那清思殿,去补些茶点!”

“不用了…您前时请的怀德大师进宫瞧你了。我在演武场问李监军等人的时候,你身边的叶文小哥特意跑来告诉我的。”

“那是正好!你非得去,咱们还要商量一下,怎么救回王大人。”阿凌拍了拍厉大人的后背:“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解决两国间的隐患!那《巡天引》……”

“救人要紧!那个文绉绉的乐谱,只有你这等书生才喜欢呢!那个我可不懂!”厉正诘换了个话头道:“你那文哥儿,对你极好,是个很贴心的人。我那儿正缺他这等心细又有耐心的人呢。”

“那便极好!他原和我的义兄学文,如今义兄回家一阵子,我本也不想让他松懈了。”阿凌信任之极地瞧着正诘,极认真地拜托他:“这可太好了!正哥帮我大忙了!我正替他思虑,他若只学文的,未免文弱。要是像我这样,以后可就不妙了。有你这样的正人提点于他,他才有前程呢!”

“你可不准妄自菲薄。若不看你份上,我才不收他呢。”

二人边走边谈,此刻天上骄阳如火,暑气已生,阿凌却因用了林道长给的清露丸和通幽佘道长给的凉药,有那药性两下镇压,弄的他的身子还觉着冷。这也没法子!他身中热毒,也只有觉得寒凉才有生路呢。厉正诘握住了他的左手,奇道:“这样天气,你这手却还冷得像冰。唉!横竖杨度威主仆也跑不了。咱慢点走,我暖着你吧。我和你说呀…那华东…那天晚朝后,我就问过了…我告诉你…你要好好记着……”

二人这样慢悠悠地来到迎宾馆,王大人的屋中愁云惨雾,显老和春冰及维田等人都在忙前忙后,薛春冰大夫尤其懊恼,他道:“唉,想当初我的师父与那秦药圣相识,我一早就清楚那秦隐的本事,可我师父却不甘心输给一个小辈,他到临终还放下话,叫我不准去学秦隐的开刀救人的法子。如今怎么样?若有了他的法子,王大人的手还不至于废掉!现在时机过了,除非有大罗金仙,否则怕是没一点法子了!”

阿凌看了王大人的伤势,脸上已露担忧焦急之意,一旁的正诘脸色不动,垂眸立着,静默无言。忽地,厉大人锐利的目光,再次瞧上了王大人身侧的桌案:方才被割断的绸质腰带,还在那里。

阿凌看罢王念嗣,抬眸望向薛春冰,劝道:“春冰莫急,我写封信,叫礼部的张大人为使臣送到岩香国,最好把秦医师请过来。你只要尽力便好了!”

春冰道:“贤弟放心,我一定尽力的。”

阿凌正在正房关心着王国丈的伤,哪知从杨二总管住的侧房里竟传来了《黄莺亮翅》的曲声。须臾那曲子断了,耳边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按说阿凌平素爱好音律,此时他却恼极了,顾不得正诘方才说的“大江大河在心里”的话了,他拉上厉正诘,快步推门走进了侧屋,见吹笛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时吹的不佳,被那杨太监拿茶盏砸伤右边眉稍,眉骨只怕断了,立时破了相!阿凌见了,立刻大喊了一声:“大胆!”细看那吹笛女,身上穿的非腾龙宫娥惯穿的青、红、粉三色,这人却是幻衣国的。但这一点在阿凌心里根本不要紧!兆凌见此情景,已是怒形于色,他脸色已变,冷言道:“杨大人,你在腾龙境内失仪,该当何罪?”那女子闻言却抖抖索索下跪,替杨度威求情道:“圣、圣上息怒,都是婢子不好,都是……”

“姐姐只管起来!这是腾龙地界,没这等不公平的荒唐事!厉大人!”阿凌扶起了那女子,大声唤厉正诘道:“将指使鲍犯害人的逆宦杨度威拿下!杨大人,这里不是朝堂,而是您下榻之处。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还有什么说的吗?”

“哼!笑话!咱家是外邦副使,王大人贵为国丈,我一介阉宦,千里迢迢到别国地面上害他?我难道寻死不成?至于这个女子么,哈……”杨总管狞笑一阵,道:“腾龙国主!您就算能管咱家,你也管不到这事!此女是我老婆,是临江王替我请旨,我国主吴泽丹诏赐婚予我的媳妇儿!”

“你……”阿凌听了杨太监的话,气得半晌无言,厉正诘却放了脸,他那周正的脸上神色端肃如铁、傲然难犯,他厉声喝道:“杨大人!本官是陪侍来问你刺杀嫁祸两条大罪的,现在还加上你见君不跪!来人呐!”迎宾馆值守的尹将军的手下闻言,一齐冲进屋来,早有两人箭步上前,将杨度威押在地上了。厉正诘道:“尹将军,去下房,带华东!姓杨的,鲍辅仁已招,明日隐龙台问斩!圣上念你是外臣,许你一炷香的时间!肖将军,记下杨犯口供!苏副将,点香!”

偏室内,一炷香已燃好了,杨总管被押伏地,半点动弹不得。他心里激烈斗争一番,道:“腾龙国主偏心在诸国中是出了名的!你为了保你国何忠义不倒,却来无故陷害咱家!”

“各位小将军,且松开他。杨度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华东潜入我国,密会鲍辅仁是受谁指使?这枚宫铃,怎么会在王大人手里呢?”阿凌道:“朕有没有陷害公公,公公自己心里最清楚!朕想,这事儿,前后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你在贵国作为二总管,长期受着总管华银泰的节制,你心里憋屈,但也没有办法。去年腊月里,吴晟太子跑去岩香,华总管含恨病亡了,你一看升职的机会就在眼前,便十分努力地伺候吴国主。哪知吴国主嘴上虽没明说,心里却疼爱太子,爱屋及乌,也同情上了太子的忠仆华总管!吴国主一直没有派人补上大总管之位,你也渐渐心灰,因你知道国主和临江王正在较劲,因此你暗地里就投靠了临江王。临江王也需要你的助力,所以送上这位姐姐,断送了人家终生。临江王想借此次王国丈做使臣的机会,在我国动手,除掉朝中劲敌王国丈。他选中了你,你则选中了无权无势的华东。临江王认为宠妃丽姬的兄长可用,便要你去设法接洽。你便派自己的徒儿华东前往。华东想到你这人翻面无情的秉性,又怕将来你把责任撇清,全栽到他的头上。所以,正当你们随旷大人来我们腾龙的那日晚上,华东以帮你倒夜香为名,到你房中盗取了你的宫铃,紧接着在路上,因为王大人虽然对朝里的官员霸道,但是对他这种离乡背井远别父母的小宦官,却是说不尽的和善慈详。可是你呢?杨二总管!你还是和原来一样,逼迫着华东一刻不停地监视着王大人!你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害王大人、阻止两国议和,为你的真正主子临江王谋取私利!王大人把你的宫铃藏在衣带里,帮他把东西缝进带子里的人,正是方才你虐待的这位苑姑娘!姓杨的!你一向颐指气使的,谁知所有的人遇了点事没有一个护着你的!你所做的一切,华东已经告诉了厉大人。你早先派出去的张公公,已被我朝使者截下,报告上,那使者也已改写上所有的实情!杨公公!朕若说对了,你便不必开口,若还有没猜着的,你可以辩解。你说吧,华公公带来了,贵国使团所有人都已来了,我朝大人们也来此了!

“哈…哈…”杨度威哪里知道,厉正诘早在昨晚晚朝后就审过了华东,也在方才扶着阿凌踱步来迎宾馆的时候,把所有他掌握的事全告诉了兆凌。甚至也包括杨太监身边的这名女子姓苑!阿凌是拿出了昔日记乐谱的本事,将此事的一部分原委串了起来,说得颇合情理!只是阿凌不识得苑氏,所以方才听杨总管的话才会有些诧异。

杨总管悚然冷笑了一阵,道:“对…你说的都对!可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宦官,如果我身后只站着一个王爷,他只是国主的叔叔,我怎么敢去动国主的老丈人——一个得势多年、独霸朝纲的权臣?鲍辅仁收了四十万两,四十万两呢!他靠俸禄,二十年才能攒上这钱呢!临江王训练私兵,逃不出吴泽的眼线,这个女人——苑氏,本来是吴泽喜欢的乐伎,他派苑氏监视临江王,临江王为了侮辱吴泽,才把这人嫁给了我!苑氏把她所知的、关于临江王和我的每件事都报了上去。她‘嫁’我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了她,临江王准备暗算王念嗣!她定是报上去了!但,吴泽没有任何反对之言!他已抛弃了王国丈,他认为王国丈对太子影响太大,太子对桑日人态度过于强硬,以后会给幻衣惹祸!所以,他借王国丈想办法调走太子,又放任与王国丈相斗的临江王,设计加害王国丈并收买临江王连襟妹夫鲍辅仁,让他作伪证陷害你朝中的大将何忠义!此事若按你国调查结果上报,临江王即使不死,也要失势!一国的国主,若无权无势的,今儿给姓王的握在手中,明儿又是姓吴的说了算,那他还做什么国主?说实话,我们国主对王国丈算是不错的,可为了好好当个国主,他必须得两人全除,不能留一丝情份啊!事情就是这样的!腾龙国主!你无权处理我!你把我交回幻衣吧!我是我们国主的人!”

“好!杨度威!你指使鲍犯杀害王大人,致他重伤,又陷害何忠义,损伤我国声誉和两国邦交!依我国法度,判你问斩。此事与你国朝廷无关!与你隶属于谁,毫无关联!此乃我腾龙内务,不用回禀贵国国主,朕也可以自专。朕派礼部尚书旷继忠大人二次出使,将你处死之事详告贵国主。贵国使团稍候随朕参加两军超度法会,我腾龙依旧与贵国修好。但,贵国不愿招惹兵事,咱们两国虽然议和,但理念不同!今后,咱们两国各自安好。我国不再侵夺贵国盐田,贵国以后若有兵事,也莫牵累我国。这个苑姐姐,便依朕的旨意,从此留在我们腾龙,再也与你杨总管无关!至于王国丈…他留在我们腾龙!等他他日治好了,自己决定去留吧。来啊!将罪人杨度威收押诏狱,明日押上隐龙高台问斩!”

听了阿凌这一番话,刚刚赶到此地的腾龙大臣各有所思,幻衣使团的人也是各有所思!叶孤鹤此时是非常高兴,他觉得阿凌在关键时刻威严起来,是他长久以来最大的追求,是他长久教育和引导这“门生天子”的成果!孤鹤面露得意之色,但口里一言不发。厉大人也很高兴!处理杨度威的主意,是他俩早就说定的!可阿凌竟在短期内,处理的这么利落,这可是正诘也没有想到的;幻衣使团的人呢?眼见阿凌要处死杨度威,绝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没一个出言反对的,更没一个求情的!这个大宦官平时人缘如何,到此也可见一斑!他们关心一件事,正使、副使都倒了,这使命怎么办,接下来由谁来领这使团……

杨度威恐怕是这里唯一一个替他自己争辩的人,他脸皮紫涨,肥硕滚圆的脸上此刻写满惊惧,抬头纹也份外明显了些,他生得高大健硕,可那一双腿却不自主的打颤起来!局势显然对他不利!但杨二总管还在垂死一搏,状态宛如困兽,他道:“不!不!你现在与我国主只是平起平坐,按列国惯例,你要处理我必须回报我国主,等到我国主的批文……”

“陆路已通,批文通过关防卫城的大人传递,七日可到。但是…朕说过了,这是腾龙内务,无需惊动吴泽国主。”

“不!不…我有功!我对临江王和吴泽都有功…他们都说过,绝对会保下我…国主…国主!我国的使臣张公公是昨日夜里出发的,您再等七天,只要七天…国主一定会保我的……”

“你说的功劳,正是他们两派都要除掉你的理由!那贵国先皇的长子焱王殿下,是你下慢药所杀。至于是谁指使,朕料想贵国国主不想让你说出来……唉!”阿凌发自内心地为杨总管叹了一声:“二总管!你一心要害王念嗣国丈,可他却是你国这几位大人物里面,难得的一个大善人呐!厉大人,方才咱们去看王大人,你却十分严肃,一言不发。这是因为,王念嗣的那条紫色软带,被你割断了。它的内侧有字,你毁损了物证,心里懊悔吧?”

厉正诘知道时机已到,他迅速自身边皮铠的内袋里取出已拆开的软带,递了上去道:“腾龙的刺绣技艺天下无双,我国针娘做女工一向迅速。割开的地儿缝好了,内衬是白绸子的,上头是蝇头小楷,写的是贵国国主交给王大人,让他觑便处死你灭口的密旨!据华东所供,王大人那晚到清荷阁见我之前,曾在房中和伺候他的华小公公谈及密旨一事!他说他对国主过河拆桥的做法不满,念及你过往一向兢兢业业,对吴泽只有恩情!所以他将此密旨藏在身边没有公开,甚至当华东密告他之后,明明知道你要对他不利,他却认为你被临江王指使,并非出自本心,因此还是没有宣出那护身密旨。他说你是个忠良,心中应该自有分寸。绝对不会加害他!可怜他大难临头之时,还想让你随使团立下缔盟之功,回国好规劝国主免你的死罪呢!”

阿凌十分和蔼地示意华东站起身,一边柔声安慰道:“华小公公…莫哭!杨度威!想不到,你受了临江王指使,又不见吴泽的反对,你居然这么快就令鲍辅仁动了手!华小公公送茶水的时候,眼见王大人已经受害了,他想起王大人的话,自然就又惊又怒,所以失手打翻了茶盏!华小公公……”阿凌上前搀起了刚被提来,此刻跪在后边抖个不住的华东:“你要说的方才已经全部对厉大人说过了,我也都知道。这里头一点也没你的事儿了,可你是姓杨的的徒弟,那个产自桑日国的杀人箭头,也是你带给鲍将军的。你还奉他的令给鲍将军送过钱!等你一回国,很有可能被他连累,你就留下来吧!你先回宫去寻张老,朕许你从此改做他老人家的徒儿吧。杨度威,去吧,不管你主子是谁,他们却抛弃你了!”

杨度威听了兆凌所言,忽地泪流满面,他十分虚弱地望着虚空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临江王…我跟了你几十年,替你去找尼僧灭掉越王,又替你除掉大皇子,我原是要拥你为帝…我觉得你有藏拙之才,实则雄才大略,你可以带领我们幻衣国走上兴盛之路,怎么着你也比只会吟风弄月、吹拉弹唱的吴泽强呀!谁知你却将龙位拱手让给了吴泽。我顺势而为,留在吴泽的身边,只想好好混个前程,这时候,我是忠于吴泽的呀!你却又来使我去害王念嗣,我见朝里这样斗来斗去,幻衣的国力越来越不行。看在旧日的情分上,我想助你取得胜利,平息这永不休止的内斗,所以我就答应了你。谁知你丢开我不问、吴泽又不提拔于我!你俩…我效忠了一辈子,因为你们姓吴,我认为你们叔侄是正统…我虽作为棋子,被你二人用来用去,却怎么都算是个忠臣呐!可我效忠了一辈子…你们都要除掉我?我奉命去杀的人,却处处要保护我?你、你们!你们这些使团里的人,咱们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我一向认为你们个个是我亲信,平素你们哪个也没有少奉承我!可现在,你们居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幻衣国…容不得我了!哼……”末了,杨度威背着手向前几步,拔出了身后来控制他的肖将军的佩剑,他就在众人面前伏剑而亡!最后的话也留得明白。杨度威道:“我认了!便是死后,我也不愿回去!”

这日落日时分,早已进宫的涂端,又为了阿凌化身为怀德禅师。他领着他用佛家人脉凑齐的许多高僧,齐聚太庙之前。两国的阵亡英灵终是得到了超度,而阿凌也在议和书上用了玺,但是,原定要写的《缔盟书》却没有签。阿凌让文儿代写的文章,也没有用上!

忙到傍晚,法会仪式才算了了。怀德给阿凌留在了鸣琴馆,而群臣也散了。但是阿凌又叫住正诘,叫他进宫里“议事”。孤鹤却没和别人一起离去,他走上前拍着阿凌的背,脸上含了鼓励的笑意,得意道:“凌儿啊,凌儿!你可算长大了!有皇上的模样了!幻衣国江山不稳,咱们和它议和可以,缔盟就糟了!今后他若完了,咱还得去救他?绝对犯不着!这阴险狠辣的吴泽君臣,还想害何将军呢!幸亏你处理得好!凌儿啊,你要是心一软,放了杨太监回去,咱可就落了话柄在别国人手里了!好…好啊!你要每回都这么有主见,为师可就彻底放心了!”

“老师…我说了实话,你可别失望!刚才在迎宾馆的偏室,我根本不知道王大人腰带里有密旨。我是自个儿恨杨度威!我想着,放他回国,苑姐姐终身就完了。还有,吴泽对他丈人态度暧昧,可能他也这么快忘了旧情,居然想对老岳父下手!他想两下全除、独坐江山。我认为他不仁不义,是不会和他结盟的。至于您说我处理的好的…那些话,我都找能臣商量过了……”

“那也没关系!能臣本来就任你使用!凌儿啊……你别太劳心了!我会派人贴出布告,说鲍辅仁收受巨财,谋害外邦使臣,犯下逆罪,明日隐龙高台问斩!”孤鹤一边如雪鹤掠云般轻快地走着,夕阳拉长了他那紫袍的瘦影。翠衣的阿凌神情有些落寞,他浸沐在夕阳中缓缓而行。

初夏天里,病弱的阿凌才服过维田送的“清露丸”,他在那翠色外袍的外面裹了件从清思殿带来的雪色薄纱披风,缩着小步子病恹恹地走在孤鹤的身侧,忽地孤鹤极尽慈爱地从头细细瞧了爱徒一遍,替他好好重新系了一下白色的束带,语重心长地道:“大理寺的厉正诘很好。他想引鲍妻沈氏上钩,我会帮他。凌儿啊…好好护着自个儿,大事儿、小事儿,为师都能替你办!只是,你可还信我?”

“老师管事儿,我一万个放心。只是…您也别累着,进宫陪我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一大堆事儿呢!何大将军不日回朝了,潇王爷带兵去迎他,我得去算算这笔花销,还有流光,我接报,他的人马没救到我方的人。副将张骁报告,张将军带人先回来了。可卫流光和一队亲兵却还在后头。没救到人不说,回朝还慢悠悠的,他是肯定要被人参奏了!这我也得管……”

阿凌听了,心里又焦急起来,捧了孤鹤的双手问道:“那流光为什么迟了呢?”

“你放心!我知道你俩关系最好!流光的事儿,等他回来就明白了,在他回来之前,老师保证,没一个敢乱说诋毁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