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凌朦胧地睡去,梦境里,只见通向断金楼前的桃花林,早已败去了。暗夜里也没有百姓在此,身边也没有鸳儿,他正一个人走着呢。他走到断金楼前,寒意侵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点也不怕!就在楼门口,他见到了一个黑袍人——那个人的脸上有一道大伤,可是皮肤极白,五官极秀,有着秋水一样的眸子,那样的眉眼配起来,那人直似从画上下来的男神,哪怕伤到破了相,他那清灵飘逸之美,还能从血色狰狞中显现出来呢!他的头发,毫无章法地散着,头上没有任何饰物,黑缎底面儿的鞋子上仍然绣着金线云龙纹,那是腾龙驸马的旧物!
“惜花哥…惜花!这些日子你在哪儿啊?我想得你好苦,你怎么弄的,你怎么竟会在这儿啊!”
嘘…凌弟,姐夫是偷着出来的!你千万别生张啊…你不知道,父皇我却并没保得住!我把他安葬在探日海他的遇难处旁边,当时插了个草标为记,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为了救我娘子,我跟着她随桑日大军一路到了雪戟城,后来因为妫妃出卖,我俩失散了。我一路寻回去,桑日大军却不在原地了,我在悬崖边找到了你弟弟二皇子兆猗,用仅有的灵力保他不死,我背着他去了附子城给他找大夫,谁知他伤愈之后却在盂兰节那日出卖于我。我在盂兰节灵力最弱之时被桑日人重伤,丢进了义庄。在那儿我认识了张家班替人办白事的张老头,他用我替人画遗像,前后挣了不少,可到头来他也背信弃义出卖了我!我一怒之下出手用仙法点死了几个他引来杀我的桑日兵,犯了杀孽被地藏王派黑白二无常追捕。还好二位仙官没有下死手,我逃到了一个叫醉花楼的青楼之中,救到了李荫国师之女真姑娘,她也是给桑日人掳去的!我用千叶扫红之法千辛万苦保着真姑娘回来,到了国师府才发现李荫已犯罪被你幽囚了。可那李荫不肯收留,还出言羞辱。真姑娘她伤心欲绝,想要轻生。那姓李的拉住我,求我向你求情才肯收留真姑娘,可我怎么也没有答应他。他便扬言要上书告我,揭发我是鬼物之身,又封死府门,意图不让我离去!我急着去救真姑娘,当着他的面使了法子跑了。我劝了真儿,把她用灵力护送到我老家叶家镇安顿好了。折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见你,谁知你那宫门上的螭吻厉害,我因灵力不济难以招架,想着暂退到自己府中,等调息过了,再来见你。谁知李荫贼子施展郁高留的妖法,放出了拘魂瓶收我。我正与瓶灵相斗时,被白无常盯上了。李贼把拘魂瓶收到手中,拿那瓶子威胁于你。瓶子也被他给弄碎了一块!可那拘魂瓶,其实本来叫聚魂瓶,要是瓶子一碎,只消三日之内,姐夫也就完了!你弹奏仙曲,修复宝瓶,此时宝瓶落到了白无常谢必安手中。其实,李贼手里现在也没有那个瓶子!那谢必安把我带到此楼,令我在此休养,说这是灵力聚集之处,有利于我!但是凌弟!姐夫一会儿会把你这段记忆给抹了,否则要是依你的性子,明儿你就把这事儿泄出去,姐夫若再犯了天条,就再难补救了!阿弟,你莫焦躁!咱们自有再会之期呢!
今夜风凄雨冷,星光全无,诸天神佛管得也松了些。我以三丝真灵入你的梦中,是为了告诉凌弟另外几件事情。阿弟!我的前世记忆,娘子也全都知道了。这神乐之魄,神力低微,却义气深重。此时,它于我已无用了,但,可以给我的凌弟圆谎啊。这东西,是姐姐姐夫定情之宝,但同样也是凌弟的!姐夫冒险引你来,就为了把这个给你。你既然不喜箫音沉郁,我便真的给你一方宝玉!凌儿!姐夫只有三丝真灵入梦,仙法被禁,其实我并不能看见你,而你所见也只是我的幻影。阿凌!你这段日子怎么样?我感知不到啊!可你的性子,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我晓得你牵挂着亲友,铁定过不好…不过,好弟弟!有几个人的人生没有沟坎波折的?你要看开,挺住才好啊……阿弟…雨停天亮,姐夫就得回去,你莫分心,听我和你说……
《九龙巡天引》是开启神乐之魄的钥匙。但是在腾龙境内,乃至咱们整个洞天福地上,此乐的后两段均已失传。吴泽国主写的那个中段,也并不能对此物起效。你若想激出此玉的灵力,必须知晓全谱才行。你要通晓全谱,必先了解那囚牛的苦心。姐夫和囚牛神君恰好有旧,你…不,是他,他的事儿我也算知道了个大概。凌弟,我说于你知道,然后你放心去谱曲,定能恢复此玉神力,逢凶化吉啊。
想当初,囚牛之父瑞兽龙君被佛道两家尊为万世祖龙,囚牛龙君的家族,是极为煊赫的。他兄弟共有九人,却因龙性最(淫),九兄弟都是异母的。他是祖龙长子,母亲是感音神牛。他却是天生成神,但亿万年在海中苦修,一朝随父及众弟受了天帝敕封,成为天龙,分在西方佛境,专司整个仙界的仙乐演奏、庆典筹备之事。因他为人文雅,仁义善良,人缘甚好。又因他每每爱在悬空山仙府翘首望月,对月思亲。当时我佛尚未涅槃,佛境由燃灯古佛主着,古佛便给囚牛赐一名字,名唤唏月。
这龙君在天宫司掌音乐,亿万年从无差错,一日佛界迎燃灯古佛的仙友黎山老母上天,命其在侧奏乐,聆听佛旨。他闻见那黎山老母带上天来的一枝白莲,香气雅淡,一时迷了心,将冰魄藕丝琴的琴弦弄断一根。佛祖慈悲,收下白莲为仙,又许他两月之期,下凡历尘世之苦。
他化身钟先生下凡之时,正是秦末汉初乱时。他那样的大才,受秦皇赏识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入了秦宫,身作首席乐官,却亲见二世昏庸,料江山不久。他辞了官职,一心孝养凡间爹娘,一家隐居山野,他只落得打柴度日,做了一名樵子。
此间,他因爱一位连乐师的人品才华,偷偷将几阙仙乐的谱子默写出来,送给了连乐师。那位连乐师果然不负他的期许,开门授徒,将仙乐发扬光大,他本人也成了一代宗师。
连乐师收有一名爱徒,此人姓俞。俞先生的琴技本已绝高,却尚不足以通神。连乐师一心将俞先生培养成材,便将他带到一处山水间,故意躲开去,令其自行领悟“移情”之法。那龙君下凡之初,受了使命,便是替仙界收罗音乐奇才,此时那俞先生在山水间候师数日不至,焦躁起来。又是那龙君感化一梦,俞先生终于悟出《水仙操》一曲,名动天下。俞先生出师之后,也入仕为官。一日仕途不顺,遭贬远地。行至汉江口,他泊船鼓琴,龙君化身的樵子在旁边的山林中砍柴路过,以斧劈柴,忽高忽低,节奏相和。俞先生不由得好奇动问,樵子答曰巍巍高山、淙淙流水。俞先生不以身份论人,对钟樵子以乐论交,此二人在一处弹琴畅聚,好不快乐!二人也就此结为知音,欣然约以来年春日此地重见。
眼见相见之期将近,要知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此时据燃灯古佛给囚牛的回天之时,尚余19天。那日樵子夜来得了一梦,梦见他化身晞月,见了天上的紫宸星君,星君请他回天准备佛祖接任大会的仙乐。这晞月摆出昔日在天上的交情,要他看在旧交份上,好歹迁延几天!但星君道:“小龙太没眼力了!我佛释迦涅槃成圣,是佛界大事,燃灯古佛都要让位于他。眼下虽早,可仙乐需得演练百余日呢!少不得你,这都是上头所定,你我虽是老友,我可也实在没有办法!眼下是秋天,你同人约的是明春,说破天也不成呐!快走…我卖你人情,让你回去,同凡间的老爹话个别……”
“可,古佛予我的时日,还差一十九天呢……”
星君脸上带着些同情之色,淡然一笑:“亏你是先天神龙,你还不知道,差不差的,权柄在天?走吧!真不是小弟不想帮你啊!我知道,你同那俞先生弹琴,可比在天上开心!可,他是凡人,寿算有限,你是神仙,寿命无穷!既便如此,世事又哪能件件如你心意呢?回吧…回去平心静气,再多修炼几年,就什么都忘记了!子时三刻,我在南天门候你!若过了时辰,我要下转生台的,到时候,我也不能陪你了!”
唏月无奈,急得落了泪:“你容我给俞先生留个梦境也好啊……”
“唉!龙君!古佛眼看就要寂灭了,他给你搜罗人才之责,这在天上又没有记录。你私泄仙谱,转眼就给人告了…我可提醒你,你是神仙,可你化身的钟先生……唉!别想了,走吧……”
乐师樵子钟先生,就这么被催着回天去了。可晞月龙君的命运之轮,从此刻才开始运转!天庭的时光过得极慢,晞月回天在灵光水榭,领着众家仙官演练佛乐,却心不在焉,天天缠着来看他的紫宸,只为问到俞先生的消息。可是,过了没三天,紫宸便给他带来了俞先生往生的消息。可怜此后晞月干什么都不起劲,音乐上的事推给了妙音仙鸟,他则老是一个人,躲到白莲池,一头扎进水里,一整天不出来。
佛祖涅槃成圣,佛诞节庆典转眼已至。晞月在天上好好的演奏仙乐,却在这众神共庆的庄严时刻,忽地暗自垂泪——原来,他一边演奏,心里还牵挂着俞先生当年的旧事呢。他想知道,俞先生最后有没有来赴约,他又是怎么去世的呢?他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带着那无限的憾恨呢?这些紫宸星君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怕他伤心,一直苦心瞒着他呢!此时过了百来天,世间早已换了朝代,不想他竟还没忘呢。晞月的诚心感动了身上佩的法器:天地圣物乾坤镜,那镜仙告知了他,自那时他回天别后,俞先生在汉江口苦候他不至,最后遇见了他凡间的老父。自然在村头见到了他的新坟。俞先生在坟前抚了《高山流水》,哭祭于他,哭到泪尽泣血、摔琴绝弦,孤单而去。自此,俞先生终身不再操琴,只落得抑郁而亡!
镜中闪过前情,晞月泪落如雨。他的泪,落在宝镜上,坠落凡间,引起京都水患三月。新上任的释迦佛和天帝张坚都没有当场发作,事后,晞月想起,自己因为一己私交,连累百姓,愧悔加上痛苦,自请贬入悬空山仙府思过。天帝做主,数他私结凡人、泄密仙谱两项罪名,在他仙府中设囚龙池,将他以龙身打在池中受苦。他入池第一天,便把囚龙池改成了游龙池,但在这里,他是从来没有开心过,仙乐也很久都没有弹了。他的老友们还是没忘了他,但天规当前,人家冒险来探望一下他就是天大的义气了,要想让他开心,实在也难。他也自有他唯一的乐趣:通过梦境去收徒弟。要不,悬空山仙府里多出来的各色乐器,又是怎么来的?所以,晞月被困多时,在民间乐手的心里,名望却大了起来!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岁月,那日,佛祖要办龙华会,晞月的朋友道家三清之一的灵宝道君,请了天帝一道圣旨,放他离开悬空山,条件是要他再次下界,化身为陈叔宝。晞月实在难禁幽困的寂寞,只得暂且答应了下来。他一答应,立时就重获了自由!紫宸星君为了让他开心,立时就答应同他去游仙界。可这么一来,又让他发现了青蟒小仙偷吃莲池锦鲤的事。他原本不生张了,谁知青蟒将此事推在了白荷仙身上。唏月不顾青蟒是他的朋友灵宝道君的徒儿,为了保护白荷,他向天帝举发了青蟒。灵宝道君看重唏月,没有同他计较。可龙华会上,唏月得知了上边儿要他化身的叔宝,是个荒淫的昏君,于是故意借仙乐拖延时辰,三刻改三天,拒绝了下界,此举又间接驳了灵宝的面子。天帝和佛祖怪他桀骜不驯,早晚还得动凡心。于是命其父用玉锁将其锁在白莲池中管教。而白荷仙玉蕊,仅仅因为出于感激,朝着龙君看了一眼,也遭到了谪贬,同禁此池之中,不得领受仙露浇灌。晞月在白莲池中,与白荷仙子共处多时,对她道:“仙子!本君修炼多时,觉得人生真谛,在一个情字。仙界万物,尽善尽美,只是事事无情,有什么意思?”绿萼白荷仙子名唤玉蕊,得道的日子尚浅,听了这话也有触动,只是默然不语罢了。唏月还是在池子里不老实,他天天努力,想挣断玉锁。可是,那锁链上注了瑞兽龙君的法力,龙君为了“教化”儿子,保护家族,用了十成功力,又岂是容易破开的!玉蕊道:“龙君,你又为何非要这么做呢?你须知古佛渡我成仙之时教我的第一条,便是仙人不可动情!仙人有情,尘寰不宁。你看,你前时落了那几点泪,可害了一城黎民三月受难呢!”
唏月暂时停住了身子,不再去挣脱那玉锁,他却用那双带着幽蓝色神光的龙目,含情瞧定了玉蕊,声音也犹如玉蕊刚得道时所听的古佛梵音:“伤害黎民,虽然并非我愿,可我也有责任!所以我才甘心幽居悬空山,在囚龙池中我为人间默下失传雅乐,再用梦境传给我选定的人,就和当初教导连乐师,还有我点拨俞先生弹《水仙操》的时候一样啊。是我的过错,我就去补救!但我结交俞先生,却并没有错!就算他们再怎么处置我,我也绝不认错!我是真心欣赏俞先生,只想和他有始有终,我们共同研究音乐,知己知音,我修炼万年,初识此味,哪怕为他散了仙体,勾了仙籍,我也情愿,绝不后悔!而且,玉蕊!本君和你明说!天地万物之所以有灵,正是在于他们有情!我呆在天宫这么多年,所谱的曲子,无不遵从上仙的旨意,却并无自己的意愿,我所奏的曲子又都是陈辞滥调,我早已厌倦!曲子无情,就没了灵魂,我不想得享永年,却只与那死物作伴!所以…不论明日怎样,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还要下界去…仙子…凡人的一世,不过转瞬之间,但人间之情,恐怕不只有知己之义!我见了俞先生,此心已醉,便关我一万年,也不会改好。我决意下凡,去寻遍天下至情,也好增益我的仙乐修为。只是我脱身一走,你必被连累,玉蕊,我问你,你可愿随我?”
可是玉蕊依然没有回答他。唏月又毫不放松的努力了几天,每次玉蕊都用仙法悄悄地为他疗伤。而唏月的报答,只有歌声。本来囚牛的歌声在天界是次于佛前的妙音鸟的,但是此时,迦频陵迦也不能与他媲美!因为,唏月用情了,他一点点的往歌声里偷偷注入情念,渐渐动情的玉蕊,已经抵受不住了。终有一天,天庭举办蟠桃会,祖龙赴宴去了,晞月也终于挣脱了玉锁,衔花下界。
可是灵宝道君在下凡必经的桃都山上拦住了晞月,他道:“老弟!为兄被你连累死了!这凡间,现正是唐末五代,乱得很!你…你俩千万去不得!我指你一条明路!天帝与众人计议,要派一个文弱才子终结那李氏江南,我便冒死举荐了你!你告发我徒弟,我却还护着你。夠义气了吧?老弟,你可不能太贪了!你是天生成神的龙,何必去贪一个情字?你不知道,当年你被禁悬空山后没多久,先是天帝大妹张云台,再是王母的孙女、天帝的女儿,一个个都被处置了!你可倒好!人家只为男欢女爱,你居然想七情兼得!老弟!别和上头作对了,没你的好!我向天帝请旨,陛下知道你抹不开面子,特地准你以血代身下界,天上50天,50天就赦了你所有的罪,许你留在天界为官奏乐,这还不好?还有…老弟!我给你害惨了!你不知道,因为青蟒仙惹祸吃了佛前莲池中的金鲤,佛祖贬他下凡,同时也贬了我这个师父!我为了你一句话,被废了三清之一的尊位!我推行有教无类,现在被贬为通天教主,虽然还住在原来的三清仙府,可我的身份大不相同。往日元始天尊是我徒弟辈,可从此我不能做道家正神的老师,只能统领蛇虫鼠蚁之流,老弟,我这可都是因为你啊……”
“道君,我告发青蟒仙人,与你无关。不管他是谁的徒儿,我亲见他吃了莲池锦鲤是事实。但我告了你徒弟,连累了你。你却还为我扛事被贬!道君,我欠你天大的恩情!我答应你以血代身,二次下界,但是…我可以带玉蕊去吗?”
“行吧!天帝许你瑶池并蒂莲,并许多花仙娘娘随行呢。龙性最(淫),到哪都一样,唉!”
“不…我只要玉蕊,旁人不要……”
灵宝道:“这批人都是上头定的,老道焉能全知?不过,这么多人,都是花仙,该有她的!况且,这位天子的诗画词章,天下无匹,吹拉弹唱无不精通,而且本性也属纯良,实在不辱没你!看在我的份上,去吧!”
然而灵宝毕竟又骗了他!那批准备随他临凡的人里,根本没有她,而且,当唏月在七夕日站上鹊桥之中,五点龙血滴入法器聚魂瓶中时,却弄洒了一滴!因为他在不远处见到了玉蕊!灵宝只得告诉他,这是天帝派玉蕊等花仙去天界净名室散花,接引维摩上天,修成菩萨。可这不是唏月愤怒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灵宝还告诉他,就在此刻之前,“身犯重罪”的玉蕊被灌下了洗尘水,忘记了白莲池中的一切!但是玉蕊的情念炽烈,在灌下此灵药时,仙灵就已经受损了!唏月大怒,将最后一滴龙血给撒了。最后瓶口留的血痕,只夠化身君主再活两年。化身的君王,拜他所赐,只能活42岁。而唏月也不管不顾,冲到花仙队伍里,强行用法力把白荷化作了本相,然后,化为龙身,再次衔花下界!
他偷逃下界,是带着法力的。这仙界又怎会容他呢?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选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原本并无地名,凡间不久前,五代消亡,十国势颓,天下渐渐归于大宋,最后一个灭国的钱国主,原已投降了,却在八十岁大寿当天死的不明不白。钱国主的小舅子孙彪,本就反对国主献降,现在一见这情况,立马把钱国主停在钱塘的舰船给昧了,领着家人并亲信兆广轩等,在海外无主的洞天福地上安顿下来。唏月和玉蕊便是选择了这里——他每日守着玉蕊自给自足,靠在书馆里教人抚琴赚点束修养家。他也算赶上了好日子,新上任的护义帝爱好音律,他很快靠着地方推荐又进了伏虎皇宫。可唏月怎么也想不到,护义帝孙星河对他相当不错,唏月也对人掏心掏肺的。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唏月已当上护义帝的军师。他多次为护义帝泄露天机,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洞天福地后边能归谁,但他是万年正神,知识渊博,只要稍稍分析一下,事情就成了!孙星河也没有猜忌功臣,让他和娘子无拘无束的过着神仙日子,任谁挑拨也没有用!最终护义帝听了他的话,用火攻差点烧死了对头武匡帝,取得了一场大胜呢!但这场大胜引起了仙界的忌惮!原来孙彪一支的势力,是天帝有意培植的。此番下界的赤须火龙,在下凡前曾经和天帝有过争执,天帝怕他厉害,想起前任天帝被刑天逼宫,他便故意留了这么一支势力!把这地界的人生死穷通在冥司里隐了,直属天界管着,是生是灭,也都在君王心中。这洞天福地的诸国江山,其实等同于天帝的私兵。既是君王主着呢,又岂能由着囚牛呢?要知道,天帝属意于武匡帝,囚牛此行,无意之中已然逆天呐。天帝顾着祖龙的颜面,没有立刻派兵下界追捕囚牛,却先趁他不在家时,抓了玉蕊,削去仙籍,丢在血池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可怜的唏月,在一场伤心梦中,从紫宸星君处得知此事,将他的得意之作《九龙巡天引》改为了《问天》,因含着极深怨怒,上达于天,引起了众人对仙界的质疑。唏月很快以尘心不泯、泄露天机、藐视天规等好多罪名被抓上天,本是要上斩仙台的,天帝却怕众人不服,也为彰显仁德才放他一马。天帝以为是放他一马,佛祖因为他在佛诞日哭泣,一直怀疑他是崇敬燃灯佛、不满于自己,所以也没有为他说话!唏月呢?自打他为了凡人被禁悬空山,就被他爹放弃了。他此刻也是破罐破摔,在天帝处置他的刑台上,他硬顶天帝,把其父也骂在里面,既便天帝下旨将他龙鳞剜尽,打入幽冥,用十二条捆仙钢索锁住,他也没有半句服软!他是个与音乐为伴的风雅之人,肚里自有锦绣肝肠,可他那性子,又十分刚烈,因此实在是受尽苦楚!他在那血池幽狱之中,日日用心头血浇灌白荷,渐渐的,那与血池相通的忘川河水,也变成了血色!玉蕊由白莲化作了红莲,和忘川的彼岸花一起,开在了他的眼前。她受了心血浇灌,自然忆起前情,也通了灵,依然是深爱他的!可红莲法力全无,多少年来,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呀!他仍是寂寞的,但他不痛苦。因为他也不是一个人在那儿关着,很快的,他那充满活力、幽默风雅却又温驯慈和的性子,也吸引了黑白无常。这两人明里暗里的照管着他,直到那天他遇见了我——我那时是忘川中逃逸的孤魂,我叫孟华寿。
他问我后不后悔?为了不忘记娘子,我被铜管穿喉,丢进忘川,受百灵噬咬,我自是不悔,但我说不出话。他便抬身推了我一把,把护心龙鳞亲手取下,变作宝箫,送给了我。那便是神乐之魄。我上来了,他又重新被仙锁缚住,又开始新的一轮挣扎……
直到那日,灵宝道君找到他,说道:“老弟,别倔了,降神为妖,加入通天截教,做我徒弟,好不好?这世上,除了天上无网罗,人间到处是罗网。老弟,你是万年正神,心性却还单纯的很呢!你以为有情的滋味,一定是甜的?你以为人人对你,都像那俞先生或是那护义帝?你错了,这世上有好多无奈之事,你纵有慧眼,也看不见避不开的!我和你说起别人,也劝不醒你,你可知那位护义帝?你当初仓促回天,他为你伤心断肠是真的,年轻轻的,他身体也因此为你伤了,这也是真的。可他凭空怀疑你是给人害死的,还不停追查,害死了好多无辜的人!在你之后,他又收了许多谋士,可再没一个信任的,每回拿人家和你比,他动不动躲起来哭你一场,然后你说怎么样?接着便总有人遭他的殃!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能做帝王吗?最后他失尽人心,兵败身死是他该着的!你为他违逆天意,泄露天机,值得吗?老弟!你本该在仙乐缭绕、异卉缤纷的地方接受信众的香火,现在落到这步田地,还拿护心鳞去救一个闲人?你悔不悔?悔了就去当我徒弟,我推你为百鳞之长,以后司掌四海龙王,怎么样?”
“谢谢你!不过,我志不在此,所做之事无悔。我只要一息尚存,还愿携花下界!”
“唉!那…没法子,作为你的朋友,我再护你一回吧!此乃拘魂瓶,又叫聚魂瓶。是仙界专门收带下凡滞留仙灵、拘捕叛逆妖鬼的神物。我此来的使命,是将它交给无常,用来约束你。现在,我便把它丢下凡去。冥界寻不见它,便难以收你。我只有这个办法了!至于钢锁…这可是…你自己挣开的,与我无干呐……”
灵宝是这样说着,却不是这样做的。他丢下了宝瓶,接着也打开了钢锁。无常两兄弟是最有义气的,他俩见此情形,对望一眼,齐声道:“我俩在二更天换班。到时你先走,我俩把红莲丢下来,错开走,不好追!”唏月还是义气的,他私逃下凡,走的是罪仙的转生台。又怕连累无常,于是将自己的法器乾坤镜留在了谢、范二无常的手中——脱逃是自己的决定,此物便是证明!
囚牛下凡来,明明是再次跑的,可天帝却传旨说,他是被孤单单丢下了转生台!可怜唏月一心寻找至情至义,图个逍遥自主,不料最终却仍然受了天帝恶旨!他虽历尽百世,却只能生在帝皇家,每世寿至八岁,百病缠身,受尽冷落孤苦,英年而死。这就是为什么这么爱传授曲谱、结交朋友的囚牛,这么多年没有留下仙乐的原由。他过分执迷,到头虚空。可叹虽历了这么多世,他所求之事,却并没有求到啊。
阿弟,姐夫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神乐之魄我留给你,这谱子,得靠你自己去续。我想,凌弟是一定可以的!有了这神乐之魄,我就不用挂心你的身体了。姐夫得回去了……阿弟,你得好好的,和弟妹也要好好的!不用挂记我!你既然代掌朝廷,那就要记得,安葬好父皇,把你姐他们都救回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