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白龙衔花 > 九连环:神乐魄(2)义海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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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凌依言在左侧殿换了衣裳,裹了毛裘到寝殿瞧了一眼,见娘子帏中寂寂无声,他便蹑足退了出来,跑到右边偏殿维田的宿处。果然看见点着蜡烛,那维田穿着蓝布长袍,脖项洁白如玉,后脑处已有几根白发,髻上插着一根点漆竹簪,低着头,锁着眉头,眼睛专注地望着那泛黄的熟宣簿子,左手伏案按着那簿子,右手拈着一管白云细毛笔,写了划,划了又写,他抿紧了唇,秀目含光,默默无言,一心认真呢。

“诶……辛神医也要考状元去呢?”阿凌在他身后站定,隐了无限悲感,打趣他一句,又正色问道:“贤弟!我半夜访你,是过来问你一句实话。”

“问吧,哥哥,只要阿田知道,都告诉你。”维田撂了笔,转眸瞧定了阿凌——兆凌此刻脸容苍白如雪,连唇上的血色也黯淡了,但他那眸子晶亮幽隧,美的摄人,他那鼻梁挺秀,五官的轮廓天生绝好,那两道剑眉微蹙,那样的神情,是极度的柔弱中藏着强韧的英气,就如孤月荒山的石缝中,还能长出青松来呢。维田见阿凌肃然看着自个儿,心里也犯起怯意来:“清月的状况不好,我是一早知道的。可我一直没说出来,想是他为了这个恼了吧?要不…定是他知道了,今儿我也中毒的事儿,他是怪我呢吧?”想到这儿,维田脸上挂了三分笑,哄他道:“我方才回来,见你没在清思殿,我就知道你去那道观里了!你莫着急!阿月的毒呢…她中毒时间长了,再好的解药,起效也要段日子…至于我么…你更不用急了!我一点事儿没有!上了玄英观,吃了点儿那儿的斋饭…阿月身子不好,那地方吃得也寡淡。那斋菜虽有荤腥,可我也吃不惯。我就喝了几口烈酒,谁知睡迷了,睡了两个多时辰!所以这半夜里,我才有精神呢!”

“呵……”阿凌低低地笑了一笑,忽然红了脸,抬起眸子含了怒意刮了维田一眼含恨道:“是不是人都会变的?曾经那么高洁、那么正气的一个人,居然会满嘴谎言,让人连半句也信不得?还是…你打量我兆凌是个活不长的人了,一心要欺我、瞒我,骗着我一直到死?”

“不是…你莫生气!阿凌!我是怕你着急,也怕你怪我……”维田叹了一声,秀气的眸子里也蕴有一汪秋水,他前额不算高,也并不太饱满,那也不影响他的秀气,眼下,他细细的眉毛蹙起,眼中含恨带愁。那细而纤挺的鼻骨、白晰如透玉的肤色,深长的人中,和纤薄有致的双唇,还有那现在尖些个,却和阿凌一样,依旧有英气弧线和可爱浅沟的下巴,配上纤细修长的双手和单薄瘦弱的肩膀,他的容貌气质,似乎暗示着辛维田是个经不了多少风霜的文弱书生。可是维田的一生,却是坎坷的,此前,他已遭了太多磨难,而且此时,他也是彷徨痛苦的。

阿凌,你平平气,听我说。月贤妹要激发灵雀引的毒力为你制药,我没有反对她。这药必须用新鲜人血入药,辅药的配法只在清月一个人的心里。我以前是中过慢药的人,正好,我所中的也是另一种寒毒。当初服下薛大夫的解药以后,我的血有耐毒之性,自可以销去一部分寒毒。这回啊,阿月病弱,手不稳,她便把辅药的方子教给我了。我初学乍练,并不熟悉,所以操作有误,自身染上了微毒。不过阿凌!这不要紧!今儿冷屏姑姑给我用针祛毒,穴位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下回再不会有事儿了!

至于清月嘛,这你也放心!我想了一个甚妙的主意,用金针封住清月的大穴,将毒血控制在可控之处,方便我们采集。同时也能防止毒气攻心。等我们制了百来颗药丸,制住了珍琇石的热毒,你那方子也该换了。我二人一日制出三丸给你用,三个多月后,月贤妹就可以用解药,她也就慢慢的恢复了!而到那时,你也自然没有危险了!

维田倔强地含泪于眶中不落,一面自桌前站起身来,双手撑住阿凌的肩,柔声道:“好哥哥…你说,那样不是很好吗?”

阿凌紧皱眉头,此刻饶是他再稳重,也不觉恼怒起来,他的怒意也没有掩藏,就明白写在他那清俊的脸上:“好…好……辛维田,你看看,林清月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呢?两个时辰看不见,是何等滋味?阿田!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以后不许了……”

“不!这可能是目前唯一救你性命的办法,阿月和我想法并无差异,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一试!”维田的脸上无波无澜,他一脸正气,极坚定地说道:“腾龙的山河,眼下都是你说了算,可说到天上去,医药之事你不懂,该我说了算!”

“阿弟…你我是挚友。别吵了。再过一会儿,张爷爷会端一只玄铁壶进来。阿田……”兆凌的口气又柔婉下来,脸上珠泪抛落,冷静下来的他,也觉得过分多感会让阿田多心,所以阿凌取了黄绫帕子,擦干了眼泪认真说道:“都是我不好。我在观里见到阿月那个样,心里怨你没有劝住她。我也恨我自己啊!见你俩为我这样,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维田,一会儿,那壶里的药,你也要喝。只要你今夜与我同甘共苦,把那百珍茶一日三顿好好喝上三天,今夜的话,就像大风刮过,为兄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可好?”

维田知道兆凌恼了,可想到以往的情份,他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怕!他眼光温柔,脸上还挂着笑,柔柔地顶他道:“那可不行!阿凌!你放心,小弟没有一点儿事!阿月呢…好哥哥,我会去照顾着她。现在是五月初,等熬到了七月底,最多八月初……”

“阿田,为兄不懂医药,我听了心烦,也懒得听。现在……”阿凌的脸一霎严肃下来,一瞬似乎是看向阙下的某个大臣,他极力掩住对阿田的关切之意,口气尽力也冷硬起来:“我给你两条路,一是待会儿张老来了,你喝了百珍茶就去休息,错的对的,我都不追究。今儿的事过去了,我也熬不住,急着回去歇呢……”

他说到这儿口吻又软下来,正要唤他“阿弟”,谁知维田道:“那茶喝不得!喝了那茶,的确会消了我身上灵雀引的微毒,消了我的症状,可它也会冲抵我血中微毒,没了耐毒之性,我的血就不能中和药效了。那样清露丸的药性太烈,会害了你的!我不依这法子,绝不依从!阿凌…阿凌!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只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听你的!”

“对不起,维田!你要是不依我这个主意,我便不敢再用辛神医你了!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既延了我的命,就不算没本事。你我只是缘份尽了,并无其它不好。我和你自今割袍断义,今后纵然当面相见,我也再不理会你……只是……”

阿凌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有城府的人,维田还没怎么样,那兆凌眸中的眼泪是一串串挂下来,早就糊了眼,他自己好好的拿叠好的绫帕擦了,稳了稳心神又道:“我这人一向就不愿欠别人的人情债,就算咱俩断了交情,你也要喝那百珍茶!”

“那我也不喝!这茶是你赊给我喝的,我若喝了,便又欠了你的情!阿凌啊,阿凌!你不知我的性子,我这人一旦认定了,便是九牛拉不回的犟性!你是不欠我的了,我可还欠你的呢!我欠你一命,还给你!我便回那松云寺后山维摩宫的夹壁里,这辈子困死在里头,只当咱俩从不认识。你既要断了咱俩的缘份,那咱俩都得回从前才好呢!”

“你……”

两人在殿内争了一回,见张老端了那百珍茶的铁壶进来了,两人忙停了口,张老见他俩都不作声,劝道:“哥儿喝了就去歇吧,明儿还有大朝呢。老奴方才接了孤鹤大人手下的叶诚传信,说上回这批人,走到半路,接了吴泽国主的国书,派上次使团里的一个周大人继续出使我朝,说是幻衣国主想要接回王国丈好好赡养,还向我们要那《巡天引》的谱子呢。叶大人听了,建议咱们立即把王国丈让幻衣人弄走,那谱子,叫乐工局的人续一份假的,赶紧叫他拿走!孤鹤丞相说,夜长梦多!吴泽接了我们上回的传信,立时就在朝里摆布了临江王。现在王国丈这样了,对他也没有威胁。要是把活的王国丈还给他,吴泽还可以借机彰显他的仁义。王国丈还算有点用,他看在我方给他台阶,让他平了临江王的份上,不会把责任栽到我们的头上;可迟了,万一王国丈出了事,必竟凶手鲍辅仁是我国人士……”

阿凌将朝里的事在脑中盘算一遍,又瞥了维田一眼,忽地朝张老笑道:“爷爷,我要是要您替我喝百珍茶,你肯不肯呢?”

张老立马答道:“这哪有什么肯不肯?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不要说是这个茶,就是里头有毒,老奴也喝!我但凡打个愣就不是张喜啊。”

“那就是了。我方才要辛大夫把这个茶拿去,一日三遍喝上三天,谁知他百般推拒,顶着我呢。我俩闹得红了脸,幸亏您来了!张老,我脸皮子薄,劝不动他。您给他传口谕,叫他喝。”

张老心里疑惑,但是想着阿凌的为人,张老心道:“咱们这位哥儿做事,一定有道理。想是让他试药性,不好意思明说吧。”张老表情是水泼不进的凝重,道:“圣上口谕,赐辛维田百珍补气茶一壶,连饮三日,每日三盏,不得有误!谢恩呐!”

维田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皇权当头,他的九牛犟性也不敢使了,只得给了阿凌一个台阶下,跪地行了一礼,道:“臣辛维田谢恩,愿吾皇平安喜乐,添福添寿!”

“哼。”兆凌口里哼了一声,看向维田的眼神顽皮而仁善,一点怒意也不见了,他含笑又瞧了一眼张喜,道:“爷爷,我看他比那狐狸还滑,不见他当面喝一杯,我不放心呢。”

张老不明就里,微笑道:“喝吧,辛大夫!里面都是好东西!珍珠都有百来颗,可金贵呢!本来圣上早就停了这药,现在肯给你试一下也是恩宠呢!”

辛维田泪眼婆娑地端起那特制壶盖,忽地他想了个主意,一头栽在了地上。阿凌见了,知他还想拖着不喝,便拔了声对张老道:“张老!维田是不好意思了,等我来灌他喝!您赶紧去歇吧,记得把小狐狸留给我抱抱,好一阵不见了,我想它呢。”

张老说了一声:“老奴告退。”就乖乖退出离去了。阿凌又劝维田道:“阿弟,张老走了,你起来,就当给我些面子,把这药茶喝了。你不知道,我只有见了所亲所爱之人个个都好,我才能好呢!阿弟!其实啊!你也被我骗了!我和你说实话!你先自己站起来,我身子乏了,扶不动你了!”

维田晕在地上,其实也是半真半假。他有灵雀引之毒染在身上,虽说剂量小,可也有危害!平白失明两个时辰,也不是假的!他本就有些头晕,加之他又不愿去喝百珍茶解毒,生怕耽误了阿凌,所以也只能厚着脸皮用这招了。他听阿凌这样说,心里也有些好奇,索性闭眼不动,偏由着阿凌来拽他。那兆凌却不愿这微毒在维田体内多留半刻,居然真的上前,花了死力去拽维田。可他受了毒伤,脏腑全损,体内已千疮百孔,没怎么发力便咳得死去活来。阿田是真不忍了,忙自己站了起来,扶他在榻沿上坐了,给他顺了顺气,又取出晚上才制的一颗清露丸,直接塞进他嘴里,自己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这药有用。只有这个,才能压住热毒,保你小命…你不让我保着我体内的微毒,我怎么和月贤妹配合,给你制解药啊。今日,你甭说用皇权压我,就是你把佛祖、玉皇都请来,我也不喝这百珍茶……阿凌…咱俩投缘,就算把我的命还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阿凌听了,心里感动坏了,可他这回听正诘的话,脸上神色静穆,慢慢想着扯谎的说辞,哄骗辛维田道:“别说了。你先喝了这百珍茶,听我和你说!你道真的只有这清露丸可以救我?不,还有双头人参呢!你说现在寻不见这个人参,我就必死无疑了?你啊…你啊!阿田呐,饶你是个名医,你也不是神仙呢!你可知,我本是先皇长子,自己虽不得宠,可我姐受宠,而且姐姐、姐夫那么疼我,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宝物给我护身呢?今儿我要是不把话点穿了,你是铁了心不会喝!好…维田!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

阿田,你可知我家姐夫叶惜花,他本是八百年仙鬼花妖。我留着那作恶的李荫国师,也是因为他捏着我姐夫的身世,且现在,只有他有可能知道我惜花哥在哪儿啊。同样的,我和你说的这事儿,也和惜花哥有关呢。他是仙鬼之体,仙鬼呢,其实就是鬼仙,是能聚魂不散、幻化人形、有些法力能行走人世的鬼魂。他只是搭上了仙人的边儿,和正神差得远呢!那他当年呢,是怎么逃离冥界的呢?他和我说过,当年他为了守护和爱人的誓言,不愿忘记过去的恩爱,因此违了天规,被打落忘川,受铜管穿喉之刑,身受百灵噬咬,又口不能言,在忘川河中拼命挣扎,游到血池之中,遇到囚牛龙君。囚牛龙此时正被十二条捆仙钢索困住,可是在即将挣开钢索脱困之际,它却抬身帮了姐夫一把,把他推到了忘川河岸上,这么着,我姐夫逆走黄泉路,才重回了人世间。这位囚牛龙君呢,用自己的护心龙鳞,变成了一管箫,此箫承载着神龙的法力,也保存了我姐夫的前生记忆。

这管箫有个名字叫神乐之魄,因为那囚牛龙在天上是专司仙乐演奏的。我姐夫原本一直都带着那支箫,可到了前年,我成亲的前一天,姐夫把那箫用仙法化成了一块宝玉——明明是一块绝好的白玉,偏偏中心的地方,有一片湖绿色深深的青斑。姐夫说,让我佩着它,只要我弹奏《九龙巡天引》的首段,激活了那玉的神力,它自会护佑我的。我姐夫是什么人品?他不会骗我的!

可我虽然从小一向不得宠,可是那时我跟着我姐也有三、四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当时得了许多好东西,心里还瞧不上这玉呢!自然把它搁下了。我现下呀,只是一来为了把你们留在身边,二来也舍不得用这神乐之魄——惜花哥说呀,那神乐之魄,本是囚牛临危的时候相赠的,神力有限呐。它只能用一次。我兆凌不过是一个肉眼凡胎的俗子,这等宝物,不到临终,我也不舍得用啊。

阿凌面色端然地娓娓道来,仿佛自己说的千真万确。末了又补了一句:“阿弟,我对你交了底,这下你肯喝了吧?维田,你难道,不相信我兆凌?那清露丸,从明儿就不用了。阿田!我想着,还是在松云寺里秋辰给我的草药最好,能镇咳,又俭省,最方便不过了。那也是你的方子,我用着放心!你快喝啊——维田,割袍断义是断不了的。你是我记在心里的人,我到死——”

维田急忙伸出两指掩住了阿凌的口道:“你别说了!这话我不信!实在没法子…我只有用这茶给我自个儿解毒。你也不用防备着我!大不了,我和显大夫、清月、春冰去商量,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行了,四更过半了,你回去歇着,容我慢慢喝这个茶,总行了吧。”

兆凌听维田态度软下来,便放心一些,自己去桌前倒了一杯百珍补气茶,转面又吩咐维田道:“那…现在茶是温的,我给你倒上,你自己喝。”

“行了。我一见你回寝殿,马上就喝。好哥哥,我知道你最有义气,我一辈子都不想违拗于你。那断交情的话,你千万收回去,要不……”

苍白秀气的阿凌穿着烤过的干净明黄寝衣,同色单薄的绸裤。衣服外面却不合时宜地裹着他太爷传的灰貂裘,此刻他舒展剑眉,眼中注了深情,那双眸亮若暮色中的寒星,他抬起了纤细修长的右手,拍拍维田的瘦肩膀:“你是知道的!那些,全是违心的话!维田,若真有一天咱俩断了交情,我便真成了万岁,也一世不会开心的!”

维田心里道:“我也是呀。阿凌,现在看来,我丢开教了我十一年的师父,还是值得的。但是为了你…我决不能完全解毒。阿凌…这百珍茶虽好…我却不能用的。”

阿田瞧着阿凌出门走到了主殿,他便又回身拿了那只玄铁壶,向着窗台上自己养的无名花浇了下去。不知为何,用药浇花的时候,他想起了通幽真人佘遗玉,他的恩人之一,同时也是他十一年的师父……这个人……

维田的师父,佘遗玉,他原本是伏虎国老国主座下,一个普通的太医。天下的好医生太多,如果不遇到机缘,那么上位者的眼梢子也不会瞟你一眼!佘遗玉就是这么一个存在。直到书君七年,伏虎国诛虎神都(竹城)城破的那天。那天书君帝手下的儒将明夏曦率军打进了伏虎国的都城,此时老国主已死数年,掌权的名义上是时年6岁的小国主,实际上却是张太师。而杜韶飞呢,此人武艺绝伦,官封镇国将军,是张太师的左膀右臂之一。杜将军和佘太医,原本一点联系也没有,可是,在此亡国在即的时候,两人的命运却第一次发生了联系。杜将军被明夏曦将军重伤了,而佘遗玉本来也被俘了,可他仅是个医生,敌方的明将军就放了他。他原本预备,与众官员百姓们一起上逃生船去追赶国主、太后的龙船,可是仅仅走到城墙根,他就停住了脚步。原本趾高气昂的杜将军,正从死人堆里挣扎着向外爬呢。接下来的事很老套,佘遗玉救了杜韶飞,杜韶飞的家被抄了,他就住在佘遗玉家。最后,杜韶飞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对佘大夫说:“老弟!您对我太仗义了!我不能让你白救我!我告诉你啊,我颇有家资,被明夏曦抄走的其实是九牛一毛!我见廉大将军(廉琼花兄妹之父)都投降了腾龙,一早就做了准备!我早就把夫人休了,全家现在只有我一个。我是啥也不怕,还想和兆迁拼一把!老弟,你去城外的开天观,拿我的信去找观主,让他带上钱财和人,离开这里,到龙都朱雀街大戏楼子寻我。至于您么,老弟!观中后山埋有我的一大半家当,全送给你!从今后,你就是开天观主,通幽真人。只是…老弟!你可记住你也是伏虎国人呐!”

佘遗玉此时却不想复国,他心里只是恨兆迁!张太师做主,和兆迁那边打了几年,而他的故乡,今儿是腾龙地盘,明天是伏虎地界,这变故带来的种种混乱,逼死了他同样当太医的父母,把一个小富之家变成了赤贫!他的三个弟弟,有两个净身入腾龙宫当了太监。父母临终前,因怕拖累遗玉,将他最小的弟弟也过继给了一个卖膏药的,还改了姓!佘遗玉,恨死了腾龙,恨死了兆迁,也恨死了明夏曦!他此时听杜韶飞这么说,当即说道:“大将军!我们家致贫的原因,其实正因为我在伏虎国宫中效力。我不愿意像有些人似的做顺风杨柳,我生于伏虎,就是伏虎国的儿郎,这辈子不会变的!”

“好!老弟,咱们别过!今后,你只要一直记着这一点,咱们总有再见的日子!贤弟,山不转水转!我告辞了!”

杜将军在那个夜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佘遗玉,就此成了通幽真人——他在三年后的书君十年,成为了维田的师父。

佘遗玉先生和维田的父亲辛祖德师出同门。佘遗玉在道观安身后,首先告知的就是挚友辛祖德。杭王爷死的时候,维田只有8岁,辛家的老仆人首先想到的是姻亲郑家,但是被惧祸的郑老爷的小妾扫地出门,这么着老仆带他去了开天观找到了佘遗玉——那时的师父是一个义士,他收留了维田,教了他十一年医术。但是,“白眼狼”辛维田,却在十一年后离开了他——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他永远都不能原谅的一件事!师父,毒杀了一个老妇人——那个人是幻衣国越王之母,幻衣太后!幻衣国太后得病的时候,辛维田正随着佘遗玉在幻衣国游历。王念嗣大人找到了佘遗玉,为了给太后治病拿到不菲的酬劳,佘道士就这样进了宫。当时维田隐约知道了,太后对佘遗玉很好!遗玉也拼命地迎合着太后,两个人的关系不用提了,本来三五天就好的小病,也就这样医了大半年!可是,后来,有人往佘道士身上泼脏水。幻衣国大皇子焱王殿下找到佘遗玉,要他自证清白,否则要将他们师徒斩尽杀绝。佘道人为了自保,居然二话不说害死了太后,连夜启程,带着维田跑回了腾龙!然而此时的维田情窦初开,似乎已经明白了佘道士和那位太后是怎么回事,一霎之间,十八九岁的维田觉得好害怕!他留了一封书信,连夜逃离了开天观。想了几天后,他躲去了松云寺……

“我决不能做他的徒弟,我不是那绝情无义的人!”

但是,此时,辛维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那个师父,毕竟于我有大恩的!十一年收留传授抚育之恩,而且,也有救命之恩啊。”

原来,就在今夜,辛维田去玄英观以前,他送怀德出宫的路上,也闲聊起当年的旧事。怀德告诉他,当年,他刚中慢药那会子,没几天就失去了神志。这时候,怀德表面上与他和秋辰作对,把他俩囚禁起来,实则暗地里处处想着帮他俩!当然也包括给阿田寻医问药了!阿端也告诉维田,当初暗地施舍秘药,保住维田七年不死的人,其实正是佘遗玉!

维田听着雨声,怎么也睡不着,他披着单衣裳来到了窗边,心里又默默地思念起师父:“我那个师父,真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总之,他和阿凌是不同的!他,虽说对我很好,可毕竟不是好人!师父……阿凌怕欠人人情,其实我也怕!阿凌和我呢,永远也不要散!而我欠师父您的恩情呢,我也定会还的。可还完之后,咱俩各走各路!”

然而,再次起身凭窗而立的维田,却在雨幕里见到了兆凌。天快亮了,这人又撇下鸳娘娘,抱着小红狐,撑着把伞去哪儿呢?

阿凌逃也似的离了清思殿——近来的身体是益发不成了,虽有了清露丸,夜里也不得睡上一整个更次。可怜阿凌想着,要是让小鸳老看见我吐血,她该有多难受啊!不如先见她安睡了,躲出去随便在什么地方捱上一晚,等明早天明再跑回去,她虽有疑心,也不忍心怪我了。阿凌因怕小狐狸留在殿里害小鸳歇不好,把它也给抱走了:“火儿乖,咱们去清荷阁,我往日总在那儿会朋友,那里有现成点心呢。唉!不知你睡觉的时候,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呢?今儿让我看看吧!”

阿凌撑着伞,抱着火儿,可怜虚弱不堪,连路也走不稳了,他只得尽量挨着宫墙走,时不时用胳膊去靠一下,却还是雨天路滑,他觉得自己快要滑一跤了,只怕摔了狐狸,又脱手丢掉了伞,急忙扶住了宫墙。但是,阿凌发现这时还是有人替他撑了伞。撑伞的人道:“回去!抛我一个人,我就能睡得安心?你慌什么呢?我总是你的人,你活着,我陪着你,你死了,自有我敛葬你啊。你怕什么呢?!跟我回去,阿凌,我扶你走。”

“你…你这妮子从不听我半句话,这大风大雨的,你寻出来做什么?这宫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为夫…我还能丢了不成?你那伤……阿鸳呐!”阿凌忽地疯迷了似的盯上碧鸳的后背,那初夏薄薄的白纱衣裙上片片血渍淋漓,唬的阿凌声泪俱下地颤着声喃喃道:“你那后背的血都洇开了,那可多疼呀……我如今恨死了!早知你这么傻,我当初绝对不招惹你,我不该爱你,不该娶你,不该占了你,我就不配认识你…阿鸳…我看咱俩是孽缘呐!……是我不好,都是我害惨了你啊!我恨不得把我自个儿从你心里给剜出去,恨不得你别认识我才好呢…阿鸳,咱俩分开,你丢开我,你舍了我吧!”

“回去吧…人家坐在龙位上,过得都是好好的,呼风唤雨,不可一世。你呢…一天天的,越过越不好,我怎么瞧着,你这人浑身上下,根本没一个地方像是个皇上啊……我一早才给你带出去的银子,被你花得一个铜子也不见了,可你自个儿的早饭还是人家请你吃的……月姐姐和维田在道观里,你半夜三更跑出去看他们,我知道!这都不稀奇!只要那人在你心里排上了位置,你便掏出心来疼着人家呢!你这贼昏君,自身难保了,你还顾着这么多人,我却不争气,我得跟着你,我顾着你啊。夫君,我什么也不怕,我知道,你是不舍得丢我的,可我就怕是我弄丢了你啊!快回去……走啊……”

这人随着爱妻回了殿里,仔仔细细地替小鸳上药,动作轻柔不说,速度也利索,仿佛怕看似的。他先是默默饮泣,接着呜咽起来,后来索性任性放声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日的仪态什么的,他是一丝儿也没有了,他的手指触上小鸳伤口附近的地方,慌神似的抽开了手,脱口道:“老岳母也真是的!没来由和婉师太说起这个佘遗玉,婉师太也是,没事儿到你跟前来提起他…呜呜…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不争气了……有什么脸去怨别人……”

小鸳也不去劝他,由着他那样哭了一场。他便面朝着小鸳躺着,睁着眼瞧着鸳儿,不让她压到伤口。这么着,眼白清亮地熬了半个更次,也是奇了,这夜里有小鸳相伴,吃得极饱的火儿也静静地蜷在他的龙榻上,阿凌却半昏半睡,歇了一大觉。但这夜的梦境,妖异之极,一夜之间,居然把阿凌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谎言,全部一一变成了真的!神乐之魄,化作了那方宝玉,来到了他的手中——竟连玉的模样也是一模一样的!究竟如何,下回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