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天渐暖,阳光在树叶间洒下疏落的碎金,街道被光线拖得悠长。
欧阳将车停在南城区艺术馆前,一座由老厂房改造而成的白色建筑。展厅外人流不多,馆门两侧摆着沉香木雕的展品,香气顺着晨风一丝丝飘来,有种隐隐的熟悉。
安然站在台阶下,她眉目间的疲惫还未褪尽,眼圈轻微发红。
“走吧。”欧阳淡声说,“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木香,尤其这种老山檀调的味道。”
她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展馆内部光线柔和,空间宽敞,步入其中,仿佛置身一个缓慢呼吸的时光囊。
一进门便能看到一面写着“沉香五调”的展示墙,墙后是开放式展柜,摆放着各式香具与手工沉香片,空气中浮动着层层叠叠的香气,像梦里缠绵的旧念。
安然在一块描金木牌前停下,木牌上刻着“焚香以静心,养木为知人”。
她轻声念出这句话,声音柔得像雾,欧阳回头看她,眉心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打扰。
展馆很安静,参观的人不多,间或传来脚步声与解说员温和的讲解。二人慢慢穿行在展厅深处,香气与光影一同沉淀,安然的心也稍稍松动了几分。
她走到一座玻璃柜前停住。里面展出一块形如卷云的沉香原木,其上雕刻着一组简笔人物——行走山间的旅人,背后是滚滚山川,脚下是桥、是渡、是故乡。
她伸手扶在玻璃上,目光沉入那组刻痕。
“你在想什么?”欧阳问。
“在想……”她顿了顿,“学画画时,老师曾说,一旦起笔,就别想着抹去。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才知道,木纹会记得。”
两人继续往展厅深处走去。靠近展馆尽头处,有一块手作展示区,一排排书签、香佩、沉香扇整齐陈列。安然正打算上前细看,余光里却捕捉到一道迅速闪过的身影。
那是一道熟悉到令她心跳一窒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路承——!”
声音不高,却分外清晰,在沉香弥漫的空气中穿透了每一层寂静。
人群微微骚动,欧阳猛然回头。安然已经快步追了出去,裙摆被风卷起,脚步急促,带着几分慌乱。
她冲出展区,一路冲到馆外的回廊,长廊尽头有一处员工通道,门尚未合上。
她冲过去,一把推开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与略带潮气的白墙。没有人,连脚步声也没有。
她站在台阶口喘息,心跳剧烈如鼓。
可她确信,她看到的是他。
那人的肩背线条、走路的节奏、回头时微侧的脸廓——她闭着眼都认得。
“安然!”欧阳的声音从背后赶来。
他见她扶着墙站立,神情苍白,眼中氤氲着一种茫然又不敢相信的光。他没有逼问,只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他了。”她声音颤着,“是他,欧阳,是路承。”
“你确定?”
“我不会认错。”
欧阳沉默片刻,将她引回展厅。
“我安排人去查。”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安然在展示台边坐下,手仍轻轻颤抖。她环顾四周,一时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又走进了某个记忆中未完成的章节。
桌上摆着几本折页书签样册,她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忽然一页滑落在桌角。那是一枚手工制的沉香纸书签,样式朴素,角上却压着一个旧式红印章,印章旁有一行手写落款:
“R.C.”
她猛地一顿。
她认得那笔迹——纤细、疏朗,最后的“C”有一个微微上挑的尾笔,是路承一贯的写法。
她伸出指尖,小心将那枚书签拿起。纸面上有淡淡的沉香气,旧墨迹在光线下微微泛青。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视线不自觉地模糊。她死死盯着那三个字母,眼底似有雾气升腾。
R.C.,那是他们名字的缩写,也是她曾在无数画作边缘偷偷写下的心语。
她几乎忘了呼吸,直到欧阳的电话想起,她才缓过神来。
“好,我知道了。”
“他的确来过,进出走的是布展人员的通道,冒用了别人的工作证,已离馆了。”欧阳神色凝重。他看了眼她手中的书签,又看向她脸上的失神。“也许他不想被你看见。”
安然轻轻抚过那枚书签,将它收入包中。她的眼神逐渐安定下来,像是风过之后的湖水。
她明白了。他并未消失,只是站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留下一笔。而那枚签,或许只是他在无声处递来的一句话:
“我还在。”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包中那枚薄薄的纸签,掌心的温度渐渐浸透其上,沉香的味道在指缝中静静弥散。
像旧月下的光,悄悄照回她心底的那幅画卷。
阿晋母子、谢彧,路承......他们的闪现仿佛不是偶然,安然有强烈的预感:一定有人在某处静静地看着她。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已,有什么值得别人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