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追源者不弃 > 第一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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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这座城市,总被一层灰蒙蒙的湿气笼罩。冰凉的雨丝并非倾盆而下,而是绵密、粘稠,如同无法拭去的哀愁,无声地浸透一切。它们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几不可闻的噗噗声,汇成细流,顺着伞骨滑落,砸在青石板铺就的墓园小径上,溅起微小而冰凉的水花。

刘臻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一身剪裁合体却掩不住疲惫的黑色西装早已被水汽打出了深色的印记。他手中没有伞,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过脸颊,与或许存在的泪水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他目光低垂,凝视着眼前那口昂贵的楠木棺材——那是周昊天执意要订的,说是“必须让老师走得体面”。此刻,棺材正被机械缓缓放入挖好的墓穴,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他的父亲,刘正荣,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刑警,三天前被发现在家中书房悄然离世。官方结论是突发性心梗,一个常见于独居老人的、看似无可指摘的死因。

仪式简短而压抑。牧师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前来吊唁的人们大多是他父亲生前的同事、旧友,以及一些刘臻自己都不太认识的远亲。他们面容肃穆,低声交谈,表达着格式化的惋惜。刘臻机械地点头、回礼,大脑却像一台脱离控制的精密仪器,不受管束地扫描、记录、分析着周遭的一切。

他的创业公司正处在融资的关键时刻,连续一周的熬夜和焦虑已经让他筋疲力尽。父亲的死讯像一记毫无征兆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神经末梢。悲伤是真实的,如同钝器击打后的闷痛。但比悲伤更强烈的,是一种盘旋在心底、无法驱散的违和感。

不对劲。

他的父亲,刘正荣,或许退休,但从未松懈。他保持着严格的作息,每天晨跑,饮食清淡,定期体检,心脏功能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强健。突发心梗?概率低得像中彩票。

“节哀,刘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一把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他头顶的风雨。

刘臻微微偏头,是高峰,父亲以前带过的徒弟,现在是市刑警队的骨干。他年纪比刘臻大十来岁,面容刚毅,眼神里带着刑警特有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是他负责了父亲的现场勘察和初步调查。

“高队,”刘臻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能来。”

“老师对我恩重如山。”高峰言简意赅,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现场的勘察报告和医院的结论我都复核过了,没有发现外力介入的痕迹。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

“我知道。”刘臻打断了他,目光重新投向那正在被泥土覆盖的棺木,“程序上,没有问题。”

但他心里补充了一句:仅仅是程序上。

葬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周昊天快步走到刘臻身边,他眼眶通红,不知是哭过还是熬夜所致。作为刘臻的大学同学和创业合伙人,他也一直将刘正荣视为尊敬的长辈。

“臻子,车准备好了,先去我家歇会儿吧?或者回公司看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周昊天的语气充满了关切,但刘臻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名状的焦虑,一种似乎超越了悲伤的惶然。最近几个月,昊天总是这样,时不时的心神不宁,问他又总说是因为融资压力大。

“不了,”刘臻摇摇头,雨水让他看起来格外冷峻,“我想回我爸那儿看看,一个人待会儿。”

周昊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刘臻的肩膀:“也好。有事随时电话,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他的动作有些过于用力,仿佛想借此传递某种力量,却又显得有些虚浮。

刘臻独自一人回到了父亲居住的老式单元楼。这里的一切还保持着父亲生前的样子,整洁、简朴,弥漫着旧书和茶叶的味道。死亡的阴影并未完全驱散这里熟悉的气息,反而增添了一种时空凝固的怪异感。

他径直走进了书房。

这里是他感觉“违和感”最浓重的地方。父亲是个极其注重条理的人,物品摆放都有其固定的位置。现场保护做得很好,一切都保持着发现时的状态。

书桌很干净,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明清民俗考》,旁边放着一副老花镜和一杯喝了一半的茶。看起来,父亲像是在阅读时突然感到不适,然后。

刘臻的目光扫过书架。大部分书籍都按照门类和大小排列得一丝不苟。但他的视线停在了一排关于本地地方志和历史的老旧书籍上。其中一本,《桐城县志(民国版)》,似乎微微凸出了那么几毫米,与其他书籍的严丝合缝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手指划过书脊。父亲绝不会犯这种整理错误。他小心地抽出了那本书。书很沉,纸张脆弱。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和简陋的地图。

他逐页仔细翻阅,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直到翻到中间靠后的部分,他的手指停顿了。

书页被巧妙地挖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大小正好能容纳一个U盘。

但此刻,凹槽是空的。

心脏猛地一跳。父亲确实藏了东西在这里!但东西不见了?

是谁?为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审视代码漏洞一样审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凹槽。凹槽内部和边缘非常光滑,没有匆忙取物可能造成的毛糙或纸张撕裂痕迹。取走东西的人动作很从容,甚至可能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是父亲自己取出来的?还是那个人?

刘臻深吸一口气,开始更仔细地检查整本书,甚至对着灯光查看是否有隐藏的记号或文字。一无所获。他又检查书架周围,桌面,椅子下方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县志。他拿起它,掂量了一下,又轻轻晃动。没有任何声响。他有些不甘地再次翻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挖空的书页边缘。

突然,他的指尖感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凸起。

就在凹槽边缘下方,紧贴着书脊装订线的地方,有一小片几乎与纸张颜色融为一体的、极薄的透明胶带。胶带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刘臻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把便携式小镊子——父亲习惯放在这里用于处理邮票或精细物品——屏住呼吸,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几乎看不见的胶带一角。

胶带下,并非什么高科技的微型芯片,而是一张被折叠成极小方块的、最普通的半透明油纸。展开后,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

油纸上,用极细的绘图笔,画着一个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奇特的符号。

它不像文字,更像某种抽象的图腾或加密的标记。线条简洁却透着一种古怪的秩序感。

父亲留下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它和那个消失的U盘有关吗?这个符号是否就是他暗中调查的东西的关键?他的死,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关联着这个诡异的符号?

冰冷的雨水似乎还残留在他皮肤上,但一股更深的寒意正从刘臻的脊椎缓缓升起。

父亲的死,绝非意外。

葬礼上的悲恸此刻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决心所取代。他凝视着掌心中那小小的、神秘的符号,仿佛凝视着一扇即将打开的、通往无尽迷雾的大门。

门后,是危险的真相。

而他已经站在了门口。追源之路,已然开始。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符号夹回书中,将县志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一切都不同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他不是要去哀悼一个结论,而是要去揭开一个谜题。

一个用死亡写就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