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书房里的时钟,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每一秒都敲打在刘臻紧绷的神经上。掌心中那枚绘有诡异符号的油纸,仿佛一块灼热的炭,烫得他心神不宁。空置的凹槽,消失的U盘,父亲隐秘的警示……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危险的轮廓。
他父亲的死,是一场精心伪装的谋杀。这个认知冰冷而坚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悲伤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迫切的情绪取代——追寻真相的强烈渴望,以及为父复仇的冰冷决心。
但对手是谁?目的为何?那个符号又代表什么?U盘里又藏着什么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
刘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沸腾的情绪中抽离。他是一个创业者,更是一个习惯于逻辑和代码的人。情绪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干扰判断。他现在需要的是数据、是信息、是线索。他需要像调试一段极其复杂且充满恶意代码的程序一样,冷静、耐心、一步步地追踪漏洞的源头。
他再次仔细检查了整个书房,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他寻找任何可能记录下父亲近期活动、联系人或者研究重点的痕迹。纸质日历上的标记、电话旁的随手笔记、书籍的借阅记录、甚至垃圾桶里的碎屑——他像梳子一样细细篦过每一寸空间。
收获甚微。父亲显然极为谨慎,或者说,他早已意识到危险,并提前做了清理。这种“干净”本身,就是一种不祥的印证。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铅灰转为墨黑。刘臻感到一阵疲惫和饥饿袭来,这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未曾进食。他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也让过度运转的大脑稍事休息。离开前,他将那本《桐城县志》和夹着符号油纸的笔记本,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这东西留在空屋里,太不安全。
雨还在下,城市华灯初上,湿漉漉的街道上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刘臻在附近一家常去的面馆坐下,点了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但心头的迷雾却丝毫未散。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周昊天”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作为合伙人兼好友,他本能地想找他商量。但白天葬礼上昊天眼底那抹难以捉摸的焦虑再次浮现。最近几个月,昊天的状态确实不对劲,总是心神恍惚,对公司事务的专注度也大不如前。是因为融资压力?还是另有隐情?
刘臻的手指移开了。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伙伴。父亲用生命留下的警示,他不敢怠慢。
那么,还能找谁?
高峰的身影浮现在脑海。这位父亲曾经的徒弟,今天的刑警队长,是官方渠道的代表。他正直,且对父亲有感情。但正是他,亲口告知了“意外”的结论。找他,意味着什么?直接挑战官方的定论?出示那个来历不明的符号?如果父亲调查的事情牵扯极大,高峰是否会因为程序规则而束手束脚?甚至刘臻不敢再深想下去,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滋生。
他需要一条更隐蔽、更不受约束的调查路径。
面汤见底,刘臻做出了决定。他拿出另一部不常用的手机——一部几乎没有任何个人信息关联的旧式功能机,插入一张不记名的预付费SIM卡。这是他早年做网络安全项目时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今天会用在调查父亲的死因上。
他凭借记忆,输入了一个号码。号码的主人叫“柳絮”,一个听起来颇为柔弱的名字,但其本人却是一位极有能量的信息掮客,或者说,是一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商人。刘臻早年一次成功的项目竞标,曾得益于柳絮提供的、某些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的竞争对手的关键信息。两人合作愉快,但此后并无深交。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对面没有任何问候,只有一片沉默,似乎在等待他先开口。
“柳小姐,是我,刘臻。”刘臻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稀客。听说你最近日子不好过。”她的消息总是灵通得可怕,显然已知晓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想请你帮个忙。”刘臻开门见山。
“咨询费老规矩,先款后货。特殊调查另算。”柳絮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沙哑,公事公办,毫不拖泥带水。
“我需要你查一个符号。”刘臻描述了一下油纸上那个结构奇特的图案,“我需要知道它的含义、来源,以及任何与它相关的组织、个人或者事件。”
柳絮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记录或思考:“有点意思。没见过。像是某种私密标记或者加密代号。范围太广,查起来需要时间,而且未必有结果。”
“尽力就好。费用我会尽快转过去。”
“另外,”刘臻补充道,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帮我留意一下,最近道上或者某些隐秘圈子里,有没有关于一位退休老刑警非正常死亡的讨论或者悬赏。我父亲,刘正荣。”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刹那。柳絮的声音里那丝慵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的严肃:“刘臻,你确定要趟这浑水?牵扯到这种事,水可能深得超乎你想象。”
“我已经在水里了。”刘臻的声音冷硬。
“明白了。”柳絮不再多劝,“这条消息免费附送。我会留意。但你自己万事小心。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通话结束。刘臻放下手机,手心微微出汗。联系柳絮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最直接的方法。他不能只依赖官方的调查,他必须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离开面馆,刘臻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干扰的地方来思考下一步。他驱车来到了位于城市一隅的创业园区。深夜的园区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湿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的公司在一栋小型办公楼的三层。整层楼只有他这一家初创公司,此刻更是漆黑一片。他用门禁卡打开玻璃门,感应灯亮起,照出略显空旷的办公区。空气中弥漫着新装修的味道和一丝冷清。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打开灯,反手锁上门。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瘫坐在办公椅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父亲的面容,棺材落入墓穴的画面,那个诡异的符号,交替在他眼前闪现。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那本县志和笔记本,将油纸符号放在桌面上,凝视着它,试图用纯粹的理性去解构它。它不像已知的任何文字体系,线条的组合方式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古怪逻辑。
他打开电脑,连接网络,但刻意避免使用公司网络,而是共享了隔壁一家咖啡馆的公共Wi-Fi(信号微弱且不稳定,但足以隐藏踪迹)。他开始在几个冷门的符号学论坛、历史密码研究网站甚至是一些边缘文化的讨论组里,用模糊的关键词搜索类似的图案或概念。
这是一个笨拙且希望渺茫的方法,如同大海捞针。屏幕上滚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和讨论,却找不到丝毫与手中图案相似的线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空洞的寂静。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等到柳絮那边消息的时候,浏览器偶然跳转到一个极其冷门的、专注于研究近代民间秘密结社的独立博客。博客界面古旧,更新停留在三年前。在一篇关于“民国时期漕运帮会暗记考”的文章配图里,他看到了一个类似的几何结构!
虽然细节不尽相同,但那种棱角分明、强调对称与特定比例的结构风格,与他手中的符号有着惊人的神似!文章作者含糊地提到,这种结构模式可能源于更古老的、某种用于标识身份和传递信息的秘密符号体系,但资料匮乏,难以考证。
心脏猛地一跳。一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线头,似乎被他揪住了。
父亲的研究方向是地方志和历史,民国帮会、秘密符号。
难道父亲的研究触动了某个历史悠久、隐藏极深的秘密组织的神经?这个组织至今仍然存在,并且活跃?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间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掩盖的摩擦声。
像是鞋底不小心蹭到了地板上散落的什么纸张。
刘臻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疲惫和困倦一扫而空,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园区保安不会深夜悄无声息地进入已锁门的公司。清洁工更不会在这个时间到来。
有人!
外面有人!
他立刻合上笔记本,将油纸迅速塞回内袋,同时悄无声息地关闭了电脑屏幕和台灯。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城市远处透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他屏住呼吸,缓缓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死寂无声。
那种寂静,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某种生物同样屏息凝神、刻意营造出来的、充满张力的寂静。
他能感觉到,有一双或者几双眼睛,正在黑暗中,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板,与他无声地对峙。
是谁?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父亲留下的那样东西?
冷汗,顺着他的脊柱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