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将刘臻放在了北塘河区一片荒凉的边缘地带。这里早已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陈旧植被腐败的味道。举目望去，是大片废弃的厂房、杂草丛生的荒地，以及更远处那一道蜿蜒沉默的旧河道。
桐江堰的遗址，就坐落在旧河道的一处拐弯。根据史料记载，它曾是漕运水路的一个重要节点，但随着现代航运的兴起和河道的改造，早已废弃了半个多世纪，彻底湮没在荒草和时光里。
刘臻付钱下车，出租车司机带着一副“这地方有什么好来的”表情迅速调头离开，扬起的尘土在午后干燥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他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四周。土路崎岖不平，远处偶尔传来野狗的吠叫，更远处的高速公路传来模糊的车流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那个通过吴老太太传递到此的地址，像是一个抛入虚无的回音，看不到任何与活人相关的迹象。
迟雪？或者其他什么人？他们引他来此，目的何在？
他深吸一口气，将警惕性提到最高，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向着记忆中史料记载的堰口位置走去。
越往里走，荒凉感越是浓重。残破的砖石半埋在土里，生锈的金属构件扭曲着指向天空，仿佛某种巨兽死后的骸骨。他终于看到了桐江堰的主体——一段长达百余米、用巨大青石垒砌的堰体，大部分已坍塌破败，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爬藤，沉默地横亘在早已干涸见底的河道上。堰体中央，原本是水闸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张开的巨口般的破洞。
风穿过废墟和蒿草，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刘臻放轻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的角落：残墙之后，蒿草丛中，堰体的阴影里，他手中的短棍握得死紧，全身肌肉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物。
他走到堰体下方，抬头望着那巨大的青石结构。父亲笔记中那个模糊的、与符号神似的图案，会刻在哪里？他仔细搜寻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块石面，但岁月和风雨的侵蚀早已磨平了大多数痕迹。
难道在堰体内部？那个黑黢黢的破洞口？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探。他手脚并用，攀着粗糙湿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地爬进了那个废弃的水闸口。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淤泥味。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烂枝叶和泥沙。借着头顶破洞投下的微光，他看到内壁的石头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
他的心猛地一跳，凑近前去。
那是一些早已褪色难以辨认的壁画和文字残迹，大多是关于祈雨、行船的传统图案和吉祥话。他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仔细看过去，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痕迹。
终于，在一块半掩在淤泥下的、侧面的青石上，他看到了！
那图案比银币上的更为古朴、粗糙，但基本结构一模一样：那艘诡异的漕船，船首狰狞的人形雕像，以及下方那组成诡异符号的、特定排列的几何线条！虽然被腐蚀得厉害，但绝对错不了！
就是这里！父亲一定是发现了这个！这个隐藏在古老水利工程祭祀图案中的、属于某个秘密组织的标识！
他激动地蹲下身，试图用手抹去图案上覆盖的淤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机簧弹开的脆响，在这死寂、封闭的空间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刘臻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
声音来自他的脚下！来自那厚厚的、看似无害的淤泥之下！
陷阱！
根本没有什么约会，没有什么信息传递！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他追查线索的迫切心理而设置的致命陷阱！那个将他引至此地的人，早已算准了他会找到这里，会探查这个洞口，会踩中这里！
没有丝毫犹豫，他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扑倒！
几乎就在同时——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寻常爆竹的巨大爆响从脚下的淤泥中炸开！强大的冲击波夹带着恶臭的淤泥、碎石和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猛地喷射出来，狠狠撞在堰体内部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刘臻虽然提前闪避，但仍被那股气浪和飞溅的碎石砸中后背，剧痛传来，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另一侧石壁上，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爆炸的威力并不足以彻底摧毁坚固的堰体，但在这个密闭空间内，冲击波和声音的效果被放大了数倍！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觉，头晕目眩，肺部火辣辣地疼，吸入了不少那辛辣的烟雾，引发剧烈的咳嗽。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四肢酸软无力，视线模糊不清。
陷阱！致命的陷阱！目的不是警告，不是恐吓，就是要让他死在这里，像意外事故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是谁？迟雪？用这种方式灭口？还是“漕帮”的人，利用他找到确切地点后，顺便清除掉他这个麻烦？
混乱的思绪被求生本能强行压下。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死亡陷阱！对方很可能就在附近，确认结果！
他咬着牙，忍受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洞口。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灼痛和辛辣味。
就在他手脚并用地爬出洞口，滚落到堰体下方的杂草丛中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快速穿过荒地，向这里逼近！
完了！
刘臻的心沉到谷底。他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无力抵抗。
他绝望地试图撑起身体，寻找任何可以藏匿或抵抗的东西，目光扫过荒草和乱石。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几步之外的一处茂密的灌木丛。灌木的枝叶，在不合常理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中脱离。
不是风！那里藏着人！
是埋伏的枪手？还是？
就在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能看到人影在蒿草间晃动时——
“砰！砰！”
两声清脆的、截然不同于之前淤泥爆炸的枪声，突然从刘臻侧后方不远处响起！
子弹没有射向刘臻，而是精准地打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影的脚前地面上，溅起两蓬尘土！
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那些逼近的人影显然没料到侧面还有埋伏，立刻寻找掩体，一阵混乱的呼喊声传来（刘臻的听力正在逐渐恢复，但仍模糊）。
“警察！放下武器！”一个清冽而充满威慑力的女声响起，穿透了嗡嗡的耳鸣声。
刘臻猛地回头——只见侧后方一处土坡后，迟雪半蹲着，双手握着一把紧凑型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那些不速之客的方向，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冰。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风衣，但发髻稍有散乱，显然刚才就潜伏在附近。
是她？！她开了枪？她在阻止那些人？她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
巨大的困惑和震惊冲击着刘臻的大脑。
“撤！”对方人群中传来一声短促低沉的命令。那些黑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借助地形掩护，迅速向后退去，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队伍。
迟雪没有追击，她保持瞄准姿势直到那些身影彻底消失在荒草深处，才迅速起身，快步冲到刘臻身边。
“能走吗？”她的声音急促而冷静，没有任何废话，伸手试图拉起他。
刘臻借力站起，全身疼痛欲裂，剧烈咳嗽。“你，为什么？”他死死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疑问和警惕。
“不想死在这里就闭嘴，先离开！”迟雪厉声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半搀半拖着刘臻，快速向着与那些人撤离相反的方向移动。
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脚步迅捷而明确，似乎对这片荒地的地形极为熟悉。
刘臻不再多问，强忍着疼痛和眩晕，拼尽全力跟上她的脚步。无论迟雪是敌是友，此刻她是唯一能带他离开这片死亡之地的人。
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废墟和荒地，身后那片沉默的堰体废墟，仿佛一张吞噬生命的巨口，渐渐隐没在身后。
直到彻底远离了桐江堰区域，钻进一条偏僻无人的乡村小路，迟雪才放缓脚步，将刘臻靠在一棵老树下，自己则警惕地注视着来路。
刘臻剧烈地喘息着，咳出带着泥腥味的血沫，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的女人，心中的疑团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剧烈翻涌。
她救了他。但那个引他入局的地址，极有可能也是她通过吴老太太传递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