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肖龙更不好意思过去了,他把牛群离得远远的,照例把雨衣铺在较平坦的比较干净的地方,然后背着日光坐下来,专心的看着那本儿《音乐自修手册》。
他右手拿着口琴,左手翻书,专心地吹起了俄罗斯音乐之父格林卡的作品《北方的星》。
由于这是他的专长,他便吹得极美极美的,不一会儿,他就被那美妙的旋律陶醉了。
后来他又吹了舒伯特的《鳟鱼》。任光的《渔光曲》——
累了腻了,他就躺下来,枕着大花狗的肚子,一只手摸着狗的嘴巴,眯着眼睛望着浩瀚的晴空,他又想到了昨天赛马的事儿,想到了超越美丫和被黑马公主超越的情形,想到了黑马公主那娴熟的马术,那随马跳动的身影,那惊人的胆量。
他感到自愧不如,虽然他以前也吃过败仗,可在女孩儿面前玩这种项目还是第一次呢,要是自己的马不中用还行,自己怎么就会到了这种不中用程度呢?说不定苏山子和李东子会怎么嘲笑他呢。
他笑了笑,又有些开朗起来,他枕着草垡头仰面朝天的躺着消息,二郎腿上放着那本《音乐自修手册》,把口琴放在嘴上便吹起了那曾经风靡一时的《骏马》——
六点,成绩出来了,小山子值日。
亓英子看了一眼美丫,美丫会意,两个人上了马,向西边肖龙的方向缓缓的走去。
她们心里为昨天的马赛都有些后悔。
“英子姐,你说肖龙怎么那么笨,亏他没摔坏,摔坏了多不好!”
美丫有些内疚。
“你还知道不好啊,要不是你能出那事儿吗?”
英子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
“这怎么能怪我呢?不是你把他给弄掉下去的吗?”
“还说呢,要不是你左一个不服又一个不服的,要不是你要和人家比,我就不会担心你输了丢人,我也就不会上,亏了我上了,要不你真的丢人了!这可好,人没丢却差点儿把人家废了!”
英子的话不知是在怨谁。
“废了怪谁呢,没那两下子就别瘦驴拉硬屎!别说没摔坏,就是摔坏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黑马公主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哼哼,你倒有理了,你也不想想,咱是干啥的,人家是干啥的,人家能和咱一样吗?咱们可好?放马的跟念书的比骑马,那就是健康人跟哑巴骂仗,占大便宜了!就算我们俩都赢,那又算什么赢呢?看看我,我不光没拦住你,自己也上去了,你说我那时想啥了,我真后怕,要是真出了事儿,我们可都不是人了。”
“可也是。”
美丫服了:“你说我们过去他能好意思吗?”
“他昨天和我们比赛摔着了,我们再差也不好意思不闻不问的,也不过去看看他,要是一直这样,咱们就是纯牛倌儿了,连人情味儿都不懂了。”
二人边说边走着——
肖龙的口琴声变慢了下来,清晰的节奏鲜明的响着,那浑厚大气的后加低音大伴奏,不亚于一部手风琴的演奏效果。
“英子,他吹的这首歌是什么?怎么好像听过呢?”
美丫问,亓英子想了想:
“是听过的,可不是新歌,叫什么想起来啦?不过我只记得两句,歌词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嗯,往后就都不知道了。”
“他吹的好听!”
美丫听得从心里服了。
近了,二人绊好了马,在土道上坐了下来,她们静静地听着,那边又传来了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的主题歌,《篱笆墙的影子》——
这首歌是那些日子晚上地方台每周一三五各一集的电视连续剧,朴实的歌词配着那揪心的情节和摄魄的旋律,不知唱出了多少乡下女人的泪呢?
所以当时这是很多人都喜欢唱歌,尤其是他们两个差不多每个人都能把这首歌全唱下来,
“肖龙的口琴吹的太像了!你听美丫,要是我们和他比这个,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样?”
亓英子看着美丫问: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们谁都不敢和他比,根本就不能比!”
英子笑了:“人家能和我们比试骑马,我们却不能和他比乐器,这就是我们的悲哀!”
美丫没有说什么,忽然又问英子:
“你听他吹着口琴,除了歌曲以外还有啪啪的响声,那也是吹的吗?”
“听我弟弟说过那好像不是吹的,我也说不太好!”
“你知道那是咋回事儿吗?”
“那好像是用舌头打的拍子。”
“什么,用舌头?我的妈呀,你说那舌头得有多大劲儿啊,把口琴打的那么响?”
美丫听得很认真,亓英子被逗乐了。
音乐停了,肖龙放下了口琴,站了起来,朝远处的牛群看了看,伸了伸健美的身躯,充满着强大的青春活力。
他看到了那两匹马,目光搜索到了土路上的两个人——
他招呼两位得胜者:
“你们俩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坐坐呢?”
二人笑着站了起来,英子说:
“我们不想打扰你的,听听你吹的歌曲不是很好吗?”
肖龙笑了笑:
“那好,你们先过来坐,看那边儿我的牛要进地啦,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提起鞭子上马跑了。
亓英子迷惑的看了一眼他的鞭杆儿——
两个人都在那儿坐下了。雨衣上放着一个空兜子和两本书,书上放着一个长形的天蓝色的塑料盒,大小和牙具盒差不多。美亚拿过那个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很漂亮的口琴,她拿出口琴反复地欣赏着。
“放下,别乱动人家的东西!”
英子有些不满:
“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他也不知道。”
英子还想阻止她,但她马上变了主意,便朝美丫一本正经的说:
“怕倒不怕什么,我只听说偷着动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特殊情况还除外。”
美丫问:
“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最知心的朋友就属于那种特殊情况!”
英子不露声色。
美丫:
“我只不过看看口琴上面的字了,有什么毛病?”
她还是没听明白亓英子啥意思。
“就算不是知心朋友看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是知心朋友也行,但得分什么人?”
美丫一边装口琴一边心不在焉:
“那什么人?”
“情人也行啊!”
“啥?情人,你可拉倒吧,还是你来吧,我可高攀不起!”
看着美丫的傻乎乎的样子,英子大笑起来。
美丫气的放下了口琴说:
“你来做他的情人吧!”
“我可没看,也没动他的东西!”
“你!”
美丫气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肖龙回来了,英子还没笑明白呢。
“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
“没啥事儿,我在替美丫高兴的。”
“美丫咋的啦?”
“不扯了好不好?”
美丫打断了英子的话。
“哎,大学生,听说咱们的县草原管理站要来找你呢?”
美丫认真的说。“别逗了,他们找我干啥?”
“这些人太不像话了,他们说有些事是你的责任,其实怎么能怪你呢?”
美丫很少这样故意的卖关子。
“他们找肖龙想干啥?”
英子问,
“他们说根据草原管理法,损毁和破坏草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那关肖龙什么事儿啊?”
“是啊,有我什么事啊?”
美丫笑了笑:
“他们说你把草场砸了个坑,这还没你事吗?破坏了草原还要罚你的款的!”
英子捅了一下美丫,三个人都笑了。
“你们真是太厉害了,我算是服了。”
肖龙笑着说:
“昨天那一下摔得不轻吧,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美丫说。
“其实我也没咋地,只不过当时震的肚子好疼,不一会儿就全好了,让你们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没啥,我说大学生昨天你掉下时我从后面看着了,那姿势才优美呢。”
“是吗?”
三个人都笑了。
英子忽然想到了肖龙的鞭子,
“肖龙,我看看你的鞭子。”
肖龙把鞭子递给了她。
这根鞭子很独特,是肖龙为了放牧的同时又便于练习乐器而发明的两用货。
鞭杆是一管铜萧,那是肖龙的父亲年轻时喜爱的一款铜萧,约二尺多长,沉甸甸的,萧体乌黑发亮。
肖龙把鞭子悠加长从萧下端两个萧穗孔穿入后系在上面的,就这样一支两用工具就做成了。结果一试在音色上也不受影响。只有一样,就是委屈了铜萧。英子看着肖龙说:
“这萧怎么吹?”
“还怎么吹,你让肖龙吹一个不就知道了吗。”
不等肖龙说话,美丫抢着说:
“大学生,我们听过你的口琴了,听说你吹箫是在全区得了奖的,你就用萧吹一首歌给我们听听吧,别光拿着东西比划,怪吓人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呀?”
肖龙笑了,他顺过萧慢慢悠悠地吹了起来。
“听出来了吗美丫?我咋这么笨呢,就算想不起是啥了,是《东方之珠》?”
肖龙有意同他们开个玩笑,也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吧,吹着吹着从《东方之珠》曲段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任光的《渔光曲》上了。
美丫听着:
“好像先吹的是《东方之珠》,现在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个曲子没听过,你听出来了吗?”
“不知道,好像也没听过,不过还挺好听的!”
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听着乐曲,满脸疑惑地样子。
肖龙放下萧。
“你吹的真好听!”
美丫直接赞美了。
“是吗?我吹的对吗?”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挺好听的。”
“肖龙你开始的时候吹的是《东方之珠》,后来改了,改成了一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曲子,我实在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但我敢肯定这是用了两支曲子,有意拼接成的,对不?”
肖龙笑了,
“确实开始时我吹的那是经常听到的《东方之珠》唱段,但后来就改成了一个不常听到的《渔光曲》。”
“为什么要改呢?吹一个囫囵个儿的多好听?”
美丫拍死了一只蚊子说。
英子已经明白了肖龙的动机,便转了话题说:
“那是什么小说?”
“不是。”
肖龙把书递过去,英子一看是一本《音乐自修手册》。
只见那封面上画着的几条线上挂着不少零件,让人如看天书一样难懂。
美丫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这太有意思了,怎么一绺线上挂着这么多眼镜儿苍蝇拍,还有死家雀儿呢。”
三个人都乐了。
伞下,东子、山子、陈晓、美丫在玩儿扑克。余军在织着陈晓的那团线。他不时的问问陈晓针法。
亓英子在一边躺着,她已经睡着了,一本《人民文学》已从她的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雨衣上。
美丫回身看见了,她把一把大伞挪了个位置,为英子遮挡了日光,又用多余的衣服盖了英子的手。
瞎虻、蚊子在这个时候并不多,只是那么零星的几只,便也无从插嘴了。
英子甜甜的睡着,几个人在专心的玩着。突然英子叫道:
“肖龙哥,肖龙哥——”
众人都吓了一跳,接着都笑了起来,
“笑啥,有啥好笑的!”
美丫把扑克一摔,匪夷所思的笑了。
亓英子把自己叫醒了,她看着大家,也看着处在惊愕之中的几个人,她为刚才梦而不安,更为梦中失口喊出肖龙的名字被众人听到而不知所措——
“你中了邪了吗?”
美丫奇怪的看着英子。
英子冷静了一下才傻傻地说: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又上东凤山采榛子了,我们都上去了,肖龙也去了,当我们采完榛子后,又都上了山顶去了,可就在这时候,忽然天下起了大雨。打了一个霹雳,一下子把东山的石凤振飞了,它飞了起来,叼起肖龙飞走了,并且越飞越高,后来不见了,我们几个当时就吓蒙了,等明白了以后一起朝天喊肖龙,结果我刚才喊了两声就醒了。”
“这梦真吓人!”
几个人都说这梦不怎么好。
小山子嘿嘿一笑说:
“英子姐真有两下子,怎么研究出这么一个破梦?咋就不做个好梦呢,我看你还用那些东西再收拾收拾做个好梦,把两个拼在一起就不闹心了。”
小山子做了个鬼脸笑了,亓英子也被逗乐了,她笑着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心里乱乱的。
原来她做的梦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刚才她是为了避免众人的疑心而既兴创作的。
她的梦实际是一个很讲究的梦——
梦中,她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美丫也是那个小美丫。
一天她们一起放牛,忽然美丫高兴的对她说,:
“英子,我明天又要上学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子:
“真的吗?”
“真的,我姑姑要把我接到县里去念中学了。”
美丫没说完,英子哭了,
“英子,你哭什么?”
美丫越问,英子越止不住哭声,后来她调整了一下心情:
“美丫,你真幸福,我完了,我再也没有念书的机会回到学校念书了,以后你一走,我又少了一个好朋友,我我太难过了!”
她又哭了起来,谁知道这时候美丫却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封信说:“别哭了英子,我还给你捎来一封信呢,是你爸爸从南方寄来的!”
“我爸爸?”
“嗯。”
“我我爸爸从南方?”
英子更纳闷儿,她想,我爸爸也没上南方啊,怎么会在南方给我捎来信呢?再说我爸爸也不会写信呢,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是托人代写的吗?
她忙从美丫手里接过信,信是这样写的:
“英子女儿,你好。
爸爸二年多没回家了,实在想你们了,现在爸爸在外面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深深的知道没文化的难处,爸爸对不起你。
没让你念书你还恨爸爸吗?爸爸现在想通了。
你才十五岁,应该再回学校念书了,明天你就不用放牛了,背上书包带上行李上中学吧。
爸爸会给家寄钱供你念书的。
可要好好念书啊,我的女儿。”
英子把信紧紧的贴在心口,泪水成串儿的滚落,嘴里叨咕着:“爸爸,爸爸,我怎么会恨你呢?你都二年没回来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真想你呀,爸爸早点儿回来吧,我早就不恨你了,她边说边哭着——
美丫就乐呵呵的拿出一张纸说:
“英子你看这是什么?”
英子擦了一把眼泪,重新一看,原来是一张入学通知,上面写着——
亓英子同学:
接此通知后务于九月一号到县五中初一二班报道,带好行李牙具,切不可迟到。县五中,八月二十一号。
她流着泪高兴的问:
“美丫,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美丫说:
“这是肖龙哥给你办的,他说你不念书太可惜了,他把你的情况跟那位班主任说了,那位班主任很同情也很激动,就答应收你了,这回咱们俩又是同学了。”
“太好了!肖龙在哪?咱们找他去,我太高兴了。”
英子很激动:
“他说他在学校等着接咱们的,走咱们上学校。”
简直神了,刚说完上学校,他们就在五中大门口碰上了肖龙,他们还没看清,肖龙就已经笑着走了过来说:
“英子,美丫,我知道你们今天要来,这不刚要去接你们,你们就来啦。”
肖龙边说边接她们的行李,她们把行李递给了肖龙。
英子说:
“肖龙,太谢谢你啦!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谢啥?这回你可要好好念书,哪地方不会多来问我,我会尽全力帮你学习的。你要是取得了好成绩,我就比干什么都高兴。”
不知什么时候,美丫走了,四周没有一个人,恍恍惚惚只剩下她和肖龙两个人了。
她忽然觉得肖龙是一个多么可敬的人啊。
她要有这么一个亲大哥该多好,英子一阵感激,一阵冲动,她一下子扑进了肖龙的怀里。
叫了一声肖龙哥,把肖龙吓得扔下她就跑了,英子赶忙去追,一边追一边喊:
“肖龙哥,肖龙哥——”
结果失口真的喊了起来,她把自己喊醒了,明白过来怕大家开他玩笑,便马上编了一个假梦——
谁知她的假梦没骗过小山子,反被他提出了把两个梦拼在一起来取笑她,她心里好乱也好笑,不知为什么,这个梦从此就像底片一样印在她的心里,不时的跳出来捉弄她,她便激动便心跳,也为了这个梦而感到有些幸福,多么微妙啊!
一个梦又把她的心和肖龙的距离瞬间拉近了,她已经不想否认自己的心理,在她的世界里,星空已开始不安的跳动了——
有一颗亮星令他心醉,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