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灵缓步走在县招外的大街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秋初城镇模样，此处基本已经是县城中心了，街道双向四车道，修的中规中矩，但两侧的自行车道极窄，基本只能供两辆自行车并排骑行的宽度，聊胜于无的设计，在李云灵看来，更适合一两个人在街边散步用。街道也不长，前后大约几公里的，被几个红绿灯路口截断，县招北侧路口右转后，有一片灯火辉煌处，看来是县城中核心区，远远望去，几栋院子很大的办公楼模样的框架应该是该县的核心机构所在区域，那些政府机构的附近被一些住宅楼围住，应该是这些政府机构配套修建的家属院之类。街上车辆并不多，隔个几分钟才有一两辆汽车零星驶过，这个时间也基本看不到什么行人了，这让李云灵比较放心的沿着街道逡巡到县招待所大门附近。
李云灵站在县招待所大院斜对面的街道上，将身形隐到街边的绿化树木阴影中，观察起了大院内的动静。大院门口有个自动抬杆的车辆识别装置，M型自动不锈钢滑轮门开启了一半，右侧是门卫室。李云灵眯着眼睛观察仅几分钟就看到门卫室有警察进出，检查了一辆从大院内驶出的车辆，还让该车开启了后备箱进行检查后才放行。李云灵结合其晚上在大厅内的观察，估算了一下，大约这组人核心成员6-7人，警察约10-12人左右，另外还有4-5个让他感觉受过特殊训练的武装人员。
李云灵躲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观察了近一个小时.突然，李云灵又发现了几个穿着随意，边走边嘻嘻哈哈聊天的人从大院门口出来。这三个人从过于散漫的言行举止来看，李云灵判断应该不是公务人员，但从他们应对守门警察询问的松弛的状态，以及熟悉地与配合警察的县招保安人员打招呼来看，李云灵推测他们极有可能是县招待所的内部工作人员，这三人均为中年男性，身形外观也不出众。因此李云灵觉得他们是县招后勤人员的可能性很大，如此时这些人是下班离开，大概率是厨房工作人员。
这几人嘈嘈杂杂说着话儿，大摇大摆地出了县招待所的大门，横穿马路，从李云灵躲身处不远结伴向南而去。李云灵闪身而出，加快脚步向着几人围追而去，不一会儿就接近到几人身后。
“几位老哥，留步一下，我打听个事儿。”李云灵对着这几个人身后开口搭讪。
“嗯，啥事儿啊？”这几人闻言满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李云灵，见他孤身一人，人也显得颇为俊朗，其中一个胖胖的寸头油腻大叔模样的，打量了一番李云灵后，显然觉得不是什么街边突兀跳出个底层人士出言纠缠的烂事儿，也放下了原本的些许戒备和顾虑，开口问话。
“各位大哥，我是一个人出差到这儿，住在县招待所，这不晚上无聊也睡不着，想找个小酒馆喝点小酒儿，然后再回去睡觉。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到了这个时间点儿，也不早了，不知道去哪找饭店合适，我看你们也是先我几步前从县招待所出来的，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是出来找消遣的，干脆就正好问问你们。”李云灵找了个男人显而易见的理由解释了这次略显唐突的街边搭讪。
“哦，找小饭店啊，也是，招待所厨房十点就封火盘库了，可不是得到外边找。”寸头油腻大叔摸了摸自己的头皮，随意习惯性地抓挠了几把，“这一片倒是有几个小店儿关门挺晚的，呶，从这往前一百多米有个烧烤店，老板烤腰子……烤羊蛋的水平还不错，肯定还没关门，你可以去那家。”
“烧烤店，那真不错，我再搞点冰镇啤酒，那可美滋滋了。”李云灵一脸欣喜，他这句话构成的中年男人诱惑画面，让对面的三人神情微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那咱们一起往前走吧，正好在前面，也算是同路。”李云灵很自然的走到这几人傍边，指着前面，很自然地做出了和这几人同行的姿态。
“几位老哥也是在县招待所住吗，咱们这几天也算是住的很近的近邻了，还真是缘分啊。”李云灵自来熟地拉起了家常。
几人结伴不紧不慢的走了起来，油腻大叔叹了口气，“我们可不是像你这样吃公家饭的领导，我和老赵是县招的厨师，这个小子……”油腻大叔一指他们当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那个，大约三十左右的小胖子，是我徒弟，小徐，主要给我们配菜，运气好的话，明年也能当个厨子试用一下水平了。
“哎呦，师傅，要我说我现在炒一些家常菜一点问题没有，就是您老做的所里压轴菜开水白菜，那关键的底汤还是我吊的哪，那用等到明年啊。”小徐看来和师傅的关系不错，开口就是埋怨，觉得自己这几年学的已经可以了。
“小徐是个能吃苦的，干活踏实，心思也灵巧，我看年底春节前忙的时候，可以和推推小徐试试了，要是顺利出徒了，老张你这个师傅也面子有光不是，名师出高徒嘛！”
“就是，就是，师傅你看赵师傅都说我行了！”小徐听闻赵师傅帮忙搭腔，很是兴奋。
“好，好，那时候让你试试，你小子可别丢了我这张儿老脸啊！”油腻形象的张师傅带着溺爱满意的神态看了看小徐这个徒弟，对赵师傅的认同和小徐的上进，他很满意，心里喜滋滋。俗话说，某些职业养老，譬如官员、医生、学者、专家等，越老经验眼光越精到，大多数人也认为这些人头发越白，水平越高；可有些需要卖力气的职业，恰恰是不养老的，即使你有技术也不行，譬如木匠、船夫、厨子、戏子、裁缝等，岁数一大，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就干不成了。赵师傅和张师傅就是这样，其实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职业生涯是比较短的，因此这类不养老的群体都有个行业习惯，那就是很注重培养徒子徒孙，希望自己的徒子徒孙继续做大做强，反过来能照顾他们。所以不养老的职业群体，自己能培养出满意的徒弟，留下传承和人情，是一件非常令他们高兴的大事儿。
“能带出小徐这样高徒的，张师傅肯定是个名厨高手了。”李云灵也乐的这些心底质朴的人打开话匣子，熟练地搭腔接话，“不过每天这么晚下班，可真就是太辛苦了，披星戴月的，这都快晚上12点了吧，天天这样，反正我可受不了。”
“哈哈，倒也不是那么辛苦”，张师傅爽朗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是饭点儿左右，上面突然来了一帮大人物，搞得我们厨房一阵手忙脚乱的，嘿，这些领导也是的，到了县招，不急着吃饭，反而大晚上先急急忙忙地去开什么紧急会议了。这不，搞得我们也比平时晚下班很多，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基本上几年也碰不上一次。”张师傅顺口解释了一下，显然对自己目前这个职业很是满意，甚至还有些自豪感。
“哎，张师傅您这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傍晚擦黑的时候，一大片车和警察冲进大院，那阵式，可是唬了我一大跳，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我看那架势恐怕不是县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要倒大霉了。”
“嘿嘿，是省里的巡视组下来了，听说看上了督察委正在查的什么村的案子，要搞什么试点，这下这个村的干部倒了大霉了……”小徐得了师傅的肯定，心中正在雀跃，顺嘴将自己在县招听说的小道消息秃噜了出来。
“你小子别瞎说，什么巡视组能下到我们县里，这么多年都是市里的巡视组，你什么时候见过省里的领导下来管一个村的小破案子？！市里面巡视组来的最多是和何组长和葛组长，老何最喜欢吃我做的开水白菜，老葛最喜欢吃我做的葱油海参，每年来检查，都是点名要我亲自做！”张师傅摇头晃脑地驳斥了一番自家徒弟的浅薄见识，显摆了一番自己的老资格和业务能力，“要我说，这就是县里领导常说的，明修大道，暗过小道，明面上说的一套，私下里还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肯定有人要倒大霉，那个什么小破村，就是顺手收拾的倒霉蛋……”
这几个县招的普通员工，还是远离一线接待工作的后厨人员，如今脑子里根本没一点什么保密意识，相反，这种小道消息的流传加工，是他们枯燥工作中不多的精神调剂，和公园里遛鸟打太极老大爷们讨论国际局势一样，根本刹不住车。
“我那侄女在前台，住宿登记的时候她看了下，换班吃饭的时候给我说，好几个是省城的身份证，还有几个是京城的身份证，平时牛气哄哄的县办方主任，就是个跑腿伺候人的，她说听到警察局的董局长吃饭的时候都说自己是个跑腿的命儿，你听听，这局长都是跑腿的，啧啧！”赵师傅不甘寂寞，也立马加入到了大局分析党，给出了自己的独家分析。
“京城来的，哇，我看张师傅说的对，这肯定不是查村干部的架势，肯定有什么瞒着人的猫腻！”李云灵也随着这几人的爆料不时给出了正向的情绪价值。几个人边走边聊，你一言我一语的，迅速热络起来了，远远看来，气氛就像几个老友碰面般融洽。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走到了张师傅指的街边烧烤店门口，李云灵停下脚步，一脸真挚地说道：“张师傅，赵师傅还有小徐，相逢即是缘分，咱们聊得这么开心，几位如果没什么急事，不如今晚我做个东，耽误些大家的时间，咱们就在这里开怀小酌几杯，陪陪我这个外乡人，如何？！”
“这不好吧……”张师傅正聊得兴起，一听李云灵的建议，有些许意动，可是考虑到大家初次见面，就吃人家的酒，有些不好意思啊，颇有些踌躇。
“哎，张师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所谓一人不喝酒儿，二人不耍钱儿，我自己一个人无聊，喝点小酒儿也没什么气氛，难得几位投脾气，相请不如偶遇，你们再客气，就是看不起我，我可要生气了！”李云灵说完，摆出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同时伸手拉住赵师傅何小徐，“来来啊，别客气，赵师傅你先进……”
“那多不好意思啊”，赵师傅闻着空气中浓郁的孜然和烤肉的香气，不争气地敷衍道。
不多时，在李云灵的一再热情相邀之下，几人半推半之间，也就被李云灵迎进了烧烤店。
李云灵进店后和站在冲门吧台后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拿几瓶冰镇啤酒来！”，老板娘看了眼李云灵，黑着脸硬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好，你们几位先坐……额，赵哥、张哥！哎啊，你们来了！”，老板娘在李云灵略微闪身后，看到了他身后的赵师傅几人，顿时眼睛一亮，立马多云转晴，满脸堆笑，小县城熟人社会属性展现，显然是认识张师傅他们的。
“要不我在门口给你们摆张桌子，里面人多，有点乱，门口清净些，城管也早下班了，这时候没人管，那里还凉快！”老板娘麻利地从收银吧台后转出来，热情的走到几人面前，推荐他们在门口单开一桌。
张师傅和赵师傅笑着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赵师傅还就着老板娘半老徐娘的脸庞熟练地调笑了两句，力度掌握的尤为娴熟得当，活泼俏皮而不下流，一看就是此处的常客。不过平日里应该咯咯捂嘴，佯装少女娇笑的老板娘今天表现发挥显然有些失常，表情十分僵硬，挤了挤嘴角几次，都没挤出个笑铃声出来。
张师傅、赵师傅怀着一丝纳闷，放眼往屋里一瞧，嚯，里面几张桌子确实有不少人，但满屋子光头加黄毛，袒胸露背的还大多是前胸后背描龙绣凤之流，吆三嗬四的气势，顿时让张师傅、赵师傅眉眼上提的表情一垮，变成了老板娘同款黑脸表情包。
李云灵侧头向屋内瞄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老板娘的意思，不过这嘈杂的环境还有意外可能的无聊风险，还是让果断放弃了这个不适合他计划展开的小店。
“张师傅、赵师傅，你们看……要不咱们换个地方，附近再走两步，找个清静点的小店。”李云灵转头向张师傅、赵师傅提出转场建议，不想留在这个不方便交流的地方。
“这……”张师傅也有些为难，留下吧，这些街溜子是在影响心情，加上这些街溜子经常无事生非，上头了搞不好就要闹事儿，恐怕生事儿就会牵着到他们，那不纯纯无妄之灾嘛。可是扭头就走，张师傅偷偷瞥了眼老板娘那期待的眼神，又怕让这婆娘小瞧了，日后嘲笑他怕是胆小，毕竟老板娘也是隐约有求助的意思在里面，还指望他们这些熟客给镇镇场子，真有事儿的时候能伸手帮衬一把，总比孤立无援的局面要强。
赵师傅也犯愁了，张师傅能看出的局面他自然也能想明白，更何况他才和老板娘调笑了几句，结果见事儿拍屁股就走，恐怕自己以后也没脸再来这家店了。关键是坏名声啊，这小县城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好事不出门，坏事，嗯，自己胆小跑了这事儿，明天晚上估计就能在后厨听到编排自己的故事了。
“赵哥……张哥”老板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这怯生生的模样，再加上软软糯糯地呼唤声，让两位老哥心里不由地一颤，一股麻麻的感觉从两臂的汗毛疙瘩窜起，乱泱泱地向着心窝拱去。
“坐……坐门口，门口”赵师傅还没想明白什么，嘴里就不受控制地秃噜出了话儿。
“嗯，对，门口……门口好！”张师傅也下意识地胡乱的说着自己都没搞明白的话儿。
小徐一脸无所谓，听从安排就行。李云灵看着这两位的模样，再一瞧老板娘已经一脸欢快地开始动手往门口搬小桌子了，顿时有些头疼，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