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九幽之下的风永远带着刺骨的寒意,鬼界没有日月,只有永不消散的幽冥紫雾笼罩着灰暗的天空,偶尔几缕鬼火飘过,映出嶙峋怪石的狰狞轮廓。
杀闵月单膝跪在冰冷的玄冥石床前,石床上躺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苍白如纸,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但杀闵月知道,面前的少女早已无生机。
少女就一直静静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下铺着一层幽紫兰的花瓣,那些花瓣泛着莹莹紫光,在黑暗中如同星辰般闪烁。杀闵月站在床边,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摘下一朵新开的幽紫兰,放在少女枕边。
杀闵月低声自语,“这花开得正好,就像当年你母亲最喜欢的那般样子”
“你的母亲,总是很傻,从来只顾别人,没有给自己留什么退路,谢寂白马上要飞升了,他把一切忘了,若早知是今日这个结果,也不知道你母亲当年会不会后悔”
石室角落的鬼火忽明忽暗,映照出杀闵月半边侧脸,他眉目如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指尖在花瓣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她当年舍万年道行救谢寂白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我想阻止她,可我知道,我没这个资格,甚至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我看着她,从来不敢靠近,直到你的出世,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笑颜,我一直以为,她会长久幸福下去,恰逢鬼界内乱,所以,我离开了”
杀闵月俯身,轻轻抚过少女额前的碎发。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少女肌肤时微微颤抖。
“但世事难料,终究还是出事了,我赶去之时已经来不及,她见到我很是意外,她告诉我,当年的事,她放下了,她唯一的心愿,是想再见谢寂白一面,那时她的一身精血被抽尽,只剩一道残破的神魂在她体内强撑着,那日谢寂白也来过,我知道,可只差百步,璇玑门前,步步泣血,可他最后没撑住,倒在那里”
“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复杂,我只知你母亲是世间第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很特别,我便也这般对她了,但我们之间的过往种种有太多误会,现在也来不及解开。”
“但我不后悔,谢寂白明日过后,便是天界尊神了,她和谢寂白以后再无关系,剩下的,她应该也只在乎你,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
杀闵月最后看了少女一眼,转身走向石室深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这世间谁都可以忘记她,但我杀闵月...永远都不会忘”
谢屿回归神位之日前一天,他发现的谢寂白的房间的一面墙上,那一瞬间谢屿头皮发麻,苏念苏念苏念苏念苏念……念,墙上全是她的名字。
起初是工整的墨迹,渐渐变得潦草狂乱,到最后墨汁耗尽的地方,赫然是一道道暗褐色的血痕。
那些字迹深深嵌入墙皮,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进去一样,墙角散落着折断的毛笔,笔尖上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痂,字字染血。
“疯了......”谢屿喉头发紧,目光移向房间中央。
谢寂白蜷缩在地上,怀里紧抱着一幅画像,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眉眼如画,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在画中人脸上,像是一行血泪。
不得已,谢屿只能让人把谢寂白绑了,明日至关重要,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飞升之日,谢屿看着谢寂白那双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便知这一次,谢寂白大道彻底成了,飞升九道雷劫,对谢寂白应该也不难,也省得他操心了。
谢寂白确实很顺利的渡过那九道雷劫,就在即将跨过天门的刹那,谢寂白突然驻足,他望着琼楼玉宇间林立的神像,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逐渐化为冷意。
凡人之躯再强,不可能抗神,那他若是神呢,或者魔呢,那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无数次,“神不能救回她,我能,你爱人的性命,便在你一念之间”
记忆如潮水涌来,谢寂白想起苏念最后那个笑容,想起她冰凉的手指拂过他脸颊,这几天他拼命记住她的模样,她的声音。
他没有忘,也不能忘,而现在,谢寂白做到了,天地之大,他不信寻不回苏念一丝生机。
谢寂白突然抬手,磅礴仙力在掌心凝聚,接引仙使还未来得及惊呼,那道法力已轰向巍峨天门,玉石崩裂的巨响中,象征着天道权威的门户化作齑粉。
他一笑转身,纵身坠向无涧地狱,他一定会寻到她,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无论多久,在所不惜。
此后,在永无休止的生命里,她成了他唯一的执念,谢寂白擦去嘴角的血,疯狂的笑着,“我会找到你的,上黄泉,下碧落,永生永世,不悔,不死,不休”
汐源得知此事后,掌心凝聚的灵力瞬间将身侧的玄玉案几震得粉碎,“好一个云外上苍,好一个上苍千羽!”他咬着牙冷笑,指节捏得发白,可正如近侍们战战兢兢提醒的那般,三十三重天外上苍的云海仙域确实不在他这位天帝的管辖范围内。
谢屿在飞升后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仙童来到他身边问道,“上神,我们现在怎么办?少殿下把天门砸了。”
谢屿深深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随他去呗,我向来管不住他,至于汐源那小逼崽子,怕他作甚?有本事他过来弄死我?”
是夜,谢屿独自伫立在观星台,此处是上苍星最高处,漫天星河仿佛触手可及,他指尖划过某颗忽明忽暗的星辰,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上神,子时三刻了”小仙童捧着温好的琼露,却被谢屿抬手制止。
谢屿此刻眉头紧锁,素来含笑的眼中竟透出几分肃杀,荧惑守心,贪狼入煞.”他盯着一处星海,看了许久而不自知。
“上神,你在看什么啊?”仙童忍不住问。
谢屿微微皱眉道,“说来奇怪?”
“哪里奇怪?”仙童不解。
待光芒散去,谢屿袖口已沾满星辉凝成的血痕,他望着掌心卦象,突然轻笑出声:“有趣,六界将倾之劫,生机竟在我这一脉”
“莫非少殿下...”仙童刚开口就被打断。
谢屿抹去嘴角金血,眸光幽深似海。
“不是寂白,那孩子命格早定,随我一样主杀伐而非生机”
仙童瞪大眼睛,“啊?您还有其他儿女?”
“没有,基本死完了”
仙童:“……”
谢屿神情平淡,从容一笑,“无妨,到了那一日,他总会出现的。”
他忽然抬头望向某处虚空,唇角勾起莫测的弧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颗从未在星图上出现的新星,正悄然亮起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