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献梨 > 第18章 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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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嫣然,陆献和黎瓷已回到客栈。

黎瓷望着桌上简单收拾好的行囊,指尖摩挲着边角,想起刚刚那些惊险,心还微微发颤。

杨城这一路,生死相托的瞬间太多,可有些情绪,像春日抽芽的枝,在她心底悄悄冒头,又被她强压下去。

毕竟,连她自己都没理清。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黎瓷羞的一下子钻进被子。

被子里闷闷的,黎瓷把脸埋进枕头,心跳声震得耳鼓发麻。

刚刚,陆献挡在她身前挥剑的画面,像烙在脑子里,那抹身影又清晰又滚烫。

她扯着被角轻捶床榻,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一路惊险该怕,偏生那些和他并肩的瞬间,让心慌乱得不像样。

窗外月光漫进来,映得窗棂影子晃晃悠悠。

黎瓷蜷在被里,听着隔壁隐隐约约的动静,猜着陆献是不是也没睡。

客栈木窗吱呀响了声,她猛地僵住,呼吸都放轻,错觉他要进来,心又开始没头没脑地乱撞。

可那动静只是夜风捣乱,她泄气地松开被角,月光洒在脸上,臊得她把自己裹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黎瓷迷迷糊糊要睡去,房门突然传来极轻的叩响。

她瞬间清醒,攥着被角坐起身,喉咙发紧:“谁、谁啊?”

门外静了静,陆献的声音低低传来:“是我。”

黎瓷耳朵轰地烧起来,手忙脚乱整理衣襟:“怎么了。”

听出她话里的颤音,陆献眉梢微扬:“来问你点事。”

黎瓷已经整理好坐在床边了,快速整理好心情,糯着嗓子的回道:“请进。”

陆献站在门外,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喉间滚出声极轻的叹息。

刚刚剑起血落时,他余光扫到黎瓷,心莫名揪成一团。

他以往杀人向来不管旁人如何看,他惯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可刚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是头一回怕吓到她。

推开门,陆献迅速敛起情绪,一双清冷的眉眼此刻却弯出戏谑弧度:“小梨子你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少年声音里裹着七分调侃,三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今日这血腥场面你都面不改色,莫不是……背着我练过胆?”

黎瓷看着陆献,心中明白他的用意。

这是怕她吓到了吗。

她不禁弯了弯眉,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仿佛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暖而明媚。

甜甜开口:“被你发现了。”

陆献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愣。

心中越发好奇。

以往他杀人被旁人瞧见了,男子都会吓的屁滚尿流,连着做几天噩梦,更别说女子了。

而小梨子跟着他出来之后,陆献还从来没有让她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毕竟他之前一直是用蛊。

蛊一出,任谁都是尸骨无存。

一贯都是少有血腥。

但今日他可是完全没避着她,蛊术被封,难得使了次剑,难免兴奋了些,虽然他已经尽力克制了。

但是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想起刚刚他杀完人,她还安慰他来着,就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陆献抬眼望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从第一次见她开始,他就知道她身上有很多秘密,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秘密。

小梨子,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陆献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正常。

这是他第一次,破天荒的,如此迫切的想去了解一个人的过往。

她看着娇娇弱弱的,像一株经不起风雨的鲜花。

可面对血腥与死亡,眼神比刀剑还坚韧。

那些常人避之不及的惨状,她能坦然直视,连眉头都不皱,仿佛早已见过。

可她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又是如何得见这些。

陆献淡淡的倚在门框上,指尖摩挲着剑柄纹路。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用冷眼瞧世间,对旁人的苦难懒得共情。

可黎瓷的过往,像团挠人的雾,缠着他的心尖打转。

黎瓷看着陆献椅在门口,少年满脸的问号,一脸的探究意味。

他那平常无波无澜的潋滟瞳孔此时似乎还染上了一丝莫名的心疼。

黎瓷看不懂他瞳孔里的颜色,只当他是心疼自己的剑,染了脏血。

知道他想问什么,黎瓷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不说的。

招呼陆献进来后,她坐在陆献对面,双手托着腮,目光望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枝丫。

思绪也随之飘远。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我小时候遭遇过一次土匪屠村,那时我比较幸运,正好外出了,不在村子里,所以逃过一劫,就是村子里的人……”

陆献静静地望着黎瓷,眼波里潋滟流转,叫人看不清情绪。

黎瓷挽了挽发,继续说道:“村子里的人都被杀害了,只有一小部分伤重昏迷躲过一劫,还好当时镇上在搞一个庆典,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去凑热闹了,只余下一小部分的人还待在村子里。”

“那是烽火连天,尸横遍野,满地血腥的一天,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而我作为村里唯一会医术的人,自然变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几日,我家门口可是摆满了伤重的村民,只可惜我们找不到屠村的人,活着的人对此闭口不谈,我也没办法给村子里的人报仇。”

“那几日我家可以算是血气冲天了,我那时近距离接触了很多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人,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很多人,从那之后村里人才真正认可了我的医术。”

“所以比起那次,今天都是小场面啦。”

陆献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泛起细微的波澜,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嗯”。

他向来不问世事,不谙过往,可听着黎瓷轻描淡写讲述那些血腥过往,心口像被细密的针轻轻扎着,疼得有些发闷。

陆献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那皙白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这单调的声响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黎瓷望着他,突然笑了,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小心思被点破,陆献心中悸动不止,迅速别扭的转过头,嘴硬道:“没有的事。”

夜风透过窗棂,吹得烛火轻轻摇晃。黎瓷望着陆献别扭的背影,嘴角扬起清甜的笑。

她知道,这个向来清冷傲娇的少年郎,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过往,妥帖收进心底最软的地方。

而他们之间那些藏在沉默与试探里的心意,正随着这摇曳的烛光,慢慢生长,要在往后的岁月里,开出最艳的花。

瞧着黎瓷的笑容越来越肆无忌惮,陆献觉得再待下去,他脸上估计马上就要漫上诡异的绯红了。

这里着实是待不下去了,陆献猛的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丢给黎瓷:“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离开。”

黎瓷拿着这个香囊,疑惑道:“这是……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了。

啧。

陆献有些破罐子破摔:“这里面有安神香,助眠的。”

不等黎瓷回答,陆献就急匆匆的往门外走了。

这速度,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黎瓷望着陆献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关上门后,她轻轻拿起那个香囊,凑近鼻尖,熟悉的味道香气萦绕在鼻尖。

这是,松竹香。

黎瓷将香囊小心地放在枕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此时夜色渐深,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洒下,给整个院子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她想起与陆献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平淡却又无比珍贵的瞬间。

从最初的相遇,到后来一同经历的风风雨雨,每一段回忆都如同璀璨星辰,在她的心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困意渐渐漫上来,黎瓷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将香囊贴近脸颊,熟悉的气味萦绕鼻尖,没一会,黎瓷就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安稳,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金丝。

黎瓷匆忙起身,整理好行囊,推开门,就见陆献靠在车架旁。

晨辉漫过他周身,将衣袂染得柔和,却遮不住那身利落又惊艳的装扮。

少年素来随性披散的墨发,今儿难得束成高马尾,淡蓝发带如流水缠缚,余下几缕碎发肆意垂落。

发间错错落落缀着银铃,微风卷过时,清越铃音漫开,像把月光揉碎成了声响。

耳上白玉青坠温润,坠边三枚极小的银铃,随他轻抬下颌的动作,叮铃轻响,与发间银铃缠出层叠韵律。

月白锦袍裁得恰到好处,宽肩撑出清贵风骨,腰间墨色革带勒出窄腰,带尾垂着同色祥云纹穗子,走动时穗子轻晃,添了几分灵动。

袍袖上暗绣的银线云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似要将天光都收进这一袭衣袂。

而最叫黎瓷晃神的,是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微扬的吊梢眼,因晨起的清冽,泛着琉璃般的光。

挺直的鼻梁下,唇色如樱,明明该是清冷的长相,却因发间耳际的铃音,添了丝鲜活的少年气。

黎瓷撞见这副画面,脚步猛地顿住,心跳漏了半拍。

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他的好看,可这般精心装扮后,从眉眼到衣袂都透着的矜贵与鲜活,还是叫她瞬间失了神。

她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到极致的少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早……你…你的剑呢?”

话一说出口,黎瓷就有点后悔了。

哪有人一早上起来就问别人作案工具去哪了。

听到如此与众不同的早安问候,陆献不加掩饰的揶揄道:“怎么,小梨子你这是……看上我的剑了?”

黎瓷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

这个话黎瓷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我们该走了吧。”

陆献瞧着黎瓷慌乱转移话题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发间银铃轻晃:“在这呢。”

黎瓷一转头看到他指着自己的腰腹,陆献仰了仰头,让她仔细看看。

黎瓷顺着这人怎么都藏不住的促狭的目光看去。

发现他腰上缠了一圈很特别的东西。

距离有些远,辨别不出来。

于是黎瓷自动忽略掉了她头顶那来者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凑近瞧了瞧。

不仔细看还没发现,这好像确实是他昨天那把剑。

黎瓷望着陆献腰侧那把剑,只觉得这似乎有点超出她的知识范畴了:“这剑为什么能缠在你腰上?不会断吗、”

话音刚落,陆献就抬手轻敲了一下她毛绒绒的脑袋,指节带着发间铃音的清透:“笨,这是软剑,怎会断。”

少年尾音裹着笑,震得黎瓷耳尖发痒。

黎瓷吃痛地捂着头,却忍不住凑过去摸了摸:“软剑也能藏得这般隐蔽?”

陆献眼尾微扬,指腹摩挲着腰间软剑,语调懒懒散散:“这软剑能缠腰三匝,利刃藏于革带,常人瞧着,不过是条普通腰带。”

说话间,他微微侧身,袍角轻扬,露出革带暗纹。

那些看似装饰的纹路,实则是软剑收束的机关。

黎瓷看得入神,指尖不自觉想去触碰,陆献却突然伸手,用指节轻轻推开她的脑袋:“别乱碰,受伤了我可不管。”

尾音拖得绵长,混着发间银铃清响。

黎瓷捂着额头后退半步,却见他眸底闪过一丝促狭,才惊觉又被这傲娇公子耍了,只能气呼呼瞪他:“陆云祁!”

陆献望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发间银铃轻晃,笑得恣意:“小梨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比软剑机关有趣多了。”

说着翻身上马,缰绳一甩,“走吧,再耽搁,日落前可到不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黎瓷跺了跺脚,嘟囔着“就知道欺负我。”,却还是快步上了马车。

车帘晃动间,陆献侧头望了眼,嘴角扬起藏不住的笑。

马车缓缓启程,黎瓷窝在车厢里,听着外头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嗒嗒”声,还有陆献发间银铃若有似无的清响,心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雀儿,一下下扑腾。

她偷掀开车帘一角,恰好撞见陆献侧头望来的目光,忙不迭缩回去,耳尖烫得能烙饼。

黎瓷打定主意不再看他了,要坚决杜绝给他捉弄自己的机会。

但过了会,她还是有些耐不住,于是悄咪咪掀起一旁的车帘。

望着这座城池,她心里当真是感慨万千。

明明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月,却让她觉得过了一年之久。

不同于刚来时的雀跃与懵懂,现在的她已从局内人变成局外人。

这里,大抵是不会再来了。

黎瓷望着车窗外的城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帘边缘。

犹记刚入城时,她像只欢快的雀儿,在街巷里蹦跳,看什么都新鲜。

可如今,城墙上的斑驳苔藓、酒肆飘出的熟悉酒香,都成了催她告别的讯号。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落在车厢里,被外头的马蹄声吞了去,却在她心上,砸出个小小的坑。

“这一遭,可算是看清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黎瓷轻声自语,眼角瞥见陆献策马的侧影,发间银铃随动作轻晃,晃得她心尖发软。

她知道,往后的路,有这个人陪,可这座城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车帘放下的瞬间,黎瓷把这座城的最后一眼,锁进了记忆。

外头,陆献似有所感,勒马回头,望了眼车厢,发间银铃轻响,像是在回应她未说出口的告别。

而后,他缰绳一甩,马车朝着城门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