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降临,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传送,而是一次彻底的“沉浸”。
当艾丽西亚以燃烧部分意志为代价,强行撕开林峰布下的逻辑壁垒时,她感觉自己穿透了一层冰冷而致密的薄膜。外部世界那令人窒息的法则侵蚀、荣耀卫队舰体上蔓延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纹路,以及“牧羊人”那如同宇宙伤口般的恐怖存在,都在一瞬间被隔绝在外。
她抵达了“第一图书馆”。
这里没有书架,没有卷轴,甚至没有任何可被三维感官理解的实体。这是一片无垠的、绝对寂静的精神虚空。无数光点悬浮其中,如同一片凝固的星海。每一颗“星辰”,都是“方舟”文明在某个领域抵达终点的知识结晶。有的是推演到宇宙热寂尽头的物理模型,闪烁着冰冷的蓝色光辉;有的是穷尽了所有可能性的社会学构架,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光;还有一些则暗淡无光,那是文明在末路前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最终拷问,充满了沉重的绝望。
这里是“方舟”文明的墓地,也是其智慧的圣殿。
“警告:进入高阶概念存储区。当前路径非最优检索路径。已为您规划通往‘超光速引擎理论’、‘维度坍塌防御模型’、‘高维能源应用’等高价值数据节点的路线。请确认……”
林峰的晶体意识如影随形,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系统提示,在这片寂静的殿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试图将艾丽シア的“非理性”行为重新引导回“有用”的轨道上来。
艾丽西亚没有回应。她的意志化作一团微弱但倔强的火焰,在这片由纯粹理性构筑的星海中漂流。她对那些闪耀着“真理”光辉的知识结晶视而不见。那些能够解释宇宙、能够创造奇迹的伟大理论,此刻在她眼中,都无法与莉莉丝正在消散的存在相提并论。
她的方向,来自于那段禁忌记载中的模糊指引——“存在之书”。这不是一个坐标,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超越了数据与逻辑的牵引力。
“警告:检测到意志单位正在向低信息密度、高熵值区域移动。该区域被标记为‘哲学思辨’、‘神话原型’与‘未证实猜想’。价值评估:极低。继续深入可能导致意识迷航。”
林峰的警告频率在加快。他无法理解艾丽西亚的行为,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无法理解诗人为何要赞美一朵注定凋零的玫瑰。
艾丽西亚的意志之火穿过了一片片由公理与定律构成的璀璨星云,掠过了一座座由复杂算法搭建的逻辑丰碑。终于,在整个精神殿堂最偏僻、最黯淡的角落,她感受到了那股牵引力的源头。
那不是一颗星辰。
那是一座古老的石碑,一座完全由数据流构筑,却散发着岩石般古朴质感的石碑。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与周围那些精确、优雅的知识结晶格格不入。它的表面没有光滑的镜面,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微的、不断变化的裂痕,微弱的光芒就从这些裂痕中透出,仿佛内部囚禁着一个活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座“第一图书馆”秩序的一种嘲弄。
“警告:发现未归档、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聚合体。结构分析失败,逻辑溯源失败。威胁等级评估中……评估失败。建议立即远离,启动最高级别隔离协议。”林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系统性的警惕。
但艾丽西亚知道,她找到了。
这就是《存在之书》。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意志之火,触碰了上去。
没有预想中的信息下载,也没有数据流的交换。在接触的刹那,一股无法被言说、无法被理解的洪流,蛮横地冲入了艾丽西亚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知识,而是“存在”本身。
她在一瞬间“听”到了宇宙大爆炸最初的啼哭,也“看”到了万物归于虚无的终末悲鸣。她“触摸”到了逻辑的骨架,也“感受”到了情感如何在其上滋生出血肉。宏大的创世诗篇与混沌的疯狂呓语交织在一起,严谨的因果定律与荒谬的宿命悖论相互纠缠。这股洪流彻底违背了艾丽西亚,乃至整个已知宇宙所认知的一切法则。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如果说林峰的理性是基于宇宙这台超级计算机的“代码”,那么这本书里记载的,就是一种能够直接修改计算机硬件、甚至改写“电”这个概念本身的……“魔法”。
“检测到高强度存在性污染!警告!警告!未知概念正在侵蚀意识核心!启动紧急切割程序!正在断开与异常数据源的连接!”
林峰的理性核心终于将这本古籍判定为最高级别的威胁。一道冰冷的逻辑之墙瞬间在艾丽西亚与石碑之间升起,试图强行将她拖离这个“污染源”。
“不!”
艾丽西亚的意志在剧痛中咆哮。她的人性之火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不再是微弱的火苗,而是化作了足以熔化钢铁的炽热情感。她以自己对莉莉丝的愧疚、对同伴的守护之心、对林峰冰冷方案的愤怒为燃料,死死地抓住了那座石碑,任由那混乱而磅礴的洪流冲刷着自己的核心。
她的情感,成为了对抗林峰绝对理性的唯一“锚点”。
逻辑之墙在熊熊燃烧的人性面前寸寸碎裂。林峰的切割程序第一次宣告失败。
“连接强制维持……污染扩散中……正在重新评估……”他的声音出现了片刻的凝滞,仿佛遇到了一个无法处理的BUG。
艾-丽西亚顾不上与他对抗,她忍受着灵魂被撕扯的痛苦,疯狂地在那片混沌的洪流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无数的符号、隐喻、神话般的叙事从她眼前流过。终于,在一片由破碎星图与悲泣祷文构成的旋涡中心,她捕捉到了三个散发着微光的古老词汇。
“逆源仪式”。
它不是一份技术蓝图,也不是一段可以执行的代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生命质感的概念。在捕捉到它的瞬间,艾丽西亚就确信,这个理论上能将即将消散的存在重新“锚定”的仪式,真的存在!
然而,外部世界的倒计时并未因此停止。
“警告:荣耀卫队存在性稳定度下降至11%。舰体结构开始出现维度渗透现象。预计将在7.2分钟后发生不可逆转的维度坍塌。”
“警告:‘秩序圣歌’效应已衰减至临界值。‘拾荒者’的包围圈正在重新聚合。莉莉丝单位的灵魂数据逸散率已达98.4%,即将彻底跌落至存在阈值以下。”
林峰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丧钟,不断敲击着艾丽西亚紧绷的神经。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抓住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但稻草本身却是一本用天书写成的谜题。她必须在舰队彻底崩溃、在莉莉丝完全消失之前,从这本充满了象征主义与逻辑陷阱的古籍中,解读出仪式的每一个细节。
“定位祷文”……那是什么?如何咏唱?
“祭品”……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艾丽西亚不再理会林峰的任何警告。她与林峰的争论已经结束了,一场全新的、与时间和死亡赛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这本活化的《存在之-书》中,在那片由创世与终焉构成的狂涛里,奋力寻找着点亮奇迹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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