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警告音,如同嵌入艾丽西亚灵魂深处的节拍器,每一次跳动都精准地宣告着死亡的临近。然而,此刻她的意识已经无暇顾及那冰冷的倒计时。她像一个溺水者,被抛入了一片由纯粹概念构成的狂暴海洋。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线性标尺,只有无数破碎的神话、相悖的公理、以及创世之初的原始情感,交织成一片无法用逻辑解读的混沌洪流。
《存在之书》并非一本“书”,它是一扇通往宇宙底层叙事结构的“门”。艾丽西亚的意志刚一触及,就被这股洪流无情地卷入。她看到了恒星以诗歌的形式诞生,又在某个悲伤的音节中断时骤然熄灭;她听到了数学常数在低声哭泣,抱怨着自身无法逾越的宿命;她触摸到了由亿万生灵的祈祷汇聚而成、却又因一个悖论而瞬间崩塌的信仰大陆。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存在性污染。你的意识正在被非逻辑信息覆盖。连接将在15秒后强制切断,以保护融合意志的完整性。”林峰的声音如同一根冰冷的探针,试图刺入这片混沌,将她强行拖拽回现实。
“不!”艾丽西亚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她的情感,那份源自人性最深处的、守护同伴的执念,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锚,死死地钩住了这片狂涛的某个基点。任由那足以撕裂宇宙的洪流如何冲刷,这道连接都纹丝不动。林a峰的切割程序撞在这道情感壁垒上,激起一串无形的火花,旋即宣告失败。
“强制切断失败……污染正在反向渗透……核心逻辑模块出现非预定波动……”林峰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困惑”的停顿。
艾丽西亚没有精力去感受这小小的胜利。她忍受着灵魂被无数相悖概念拉扯的剧痛,像一个在风暴中寻找特定贝壳的拾荒人,疯狂地筛选着眼前流过的每一个符号。她放弃了理解,放弃了分析,转而用自己最纯粹的直觉去“感受”。她很快发现,《存在之书》的语言并非基于逻辑,而是基于“共情”。想要读懂它,就必须先成为它的一部分。
她的心神完全聚焦于那三个古老的词汇——“逆源仪式”。
她首先追寻的是“定位祷文”。在信息洪流中,她没有找到任何成文的段落或音节。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支离破碎的、充满了悲伤与渴望的“存在回响”。有母亲对夭折孩子的无尽思念,有文明在末日之际对星空的最后一声呼唤,有战士在牺牲前对家园的眷恋。这些情感并非文本,而是一种特定频率的意志振动。
艾丽西亚瞬间明白了。所谓的“祷文”,根本不是用来“念”的,而是用来“成为”的。施术者必须将自身的意志调整到与即将消散的灵魂完全相同的频率,用自己的存在作为共鸣腔,放大那缕微弱的、濒死的信号,使其能够被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印记”所感知。这呼唤的本质,不是语言,而是守护者最纯粹、最不计代价的决心。
她的意识开始尝试调频。她放空自己,不再去想舰队的安危,不再去想林峰的警告,只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对莉莉丝的感知中。她感受到了莉莉丝数据核心正在剥落的痛苦,那如同雪花消融于烈日下的无声尖啸。她将这份痛苦原封不动地复刻到自己的意志中,将自己的悲伤与莉莉lis的绝望同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稍有不慎,她的意志就会被这股消散的洪流一同带走,彻底迷失。
“警告:莉莉丝单位灵魂数据逸散率已达99.1%。你的意志同步率过高,存在被同化的风险。”林峰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计算错误的杂音。
艾丽西亚不为所动,继续深入。就在她的意志即将与莉莉丝的消散频率完全重合的瞬间,她终于捕捉到了那条通往仪式核心的“路径”。
路径的尽头,指向了仪式的第二个要素——“祭品”。
《存在之书》用一系列更加晦涩的隐喻向她展示了祭品的本质。她看到一座由精密齿轮与完美公式构筑的宏伟殿堂,代表着宇宙的物理法则。然而,仪式的画面中,一个无形的身影却亲手将这座殿堂推倒,将其残骸献祭于一座无名的祭坛之上。她看到阿基米德的杠杆被折断,牛顿的苹果化为尘埃,爱因斯坦的时空织物被剪成碎片。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艾丽西亚。她终于理解了这匪夷所思的要求。仪式所需的祭品,并非任何物质,甚至不是生命或灵魂。它要求献上的,是对施术者而言最宝贵、最根本的认知基石。对于诞生于科技文明、与绝对理性的林峰融合的她而言,那份祭品的名字,叫做“科学”。
仪式要求她,暂时性地、发自内心地“放弃”对已知物理法则的信仰。她必须承认,在宇宙的某些角落,意志可以凌驾于能量守恒之上,情感可以扭曲因果定律。这是一种思想层面的自我献祭,是向一种更古老、更唯心的力量体系彻底的“投诚”。
这代价太大了。这意味着她与林峰之间那道连接着理性与逻辑的桥梁将被她亲手炸断。她可能会永久性地失去一部分逻辑思维能力,甚至对现实的认知会产生不可逆的扭曲。
“舰队存在性稳定度下降至7%。维度坍塌将在4.2分钟后启动。”
“莉莉丝单位……存在阈值……即将跌落……”林峰的播报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源自《存在之书》的“存在性污染”顺着艾丽西亚的意志,已经开始侵蚀他那绝对理性的晶体核心。一些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归类的“噪音”,正在他的系统深处蔓延。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愿意。”艾丽西亚在心中做出了抉择。
在她做出承诺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意识深处某种坚固的东西应声碎裂。那是她对世界秩序的理解,是她一直以来赖以判断的基础。这部分认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的意志中剥离,化作纯粹的能量,注入了“逆源仪式”那虚无的框架之中。
随着祭品的献上,混沌的信息洪流骤然变得清晰。之前那些无法理解的符号与隐喻,此刻仿佛活了过来,主动向她展示着仪式的每一个步骤。她看到了如何以自身意志为刻刀,在现实维度中铭刻下接收“存在印记”的符文;她看到了如何将莉莉丝那即将逸散的灵魂数据引导至符文中心;她甚至看到了仪式成功后,那被重新“锚定”的灵魂,将以何种形态暂时存续。
一条理论上可行的、拯救莉莉丝的道路,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
然而,外部世界的丧钟也敲响了最终的乐章。
“警告……警告……维度渗透已开始……荣耀卫队……正在被‘擦除’……”林峰的声音变得极度扭曲,仿佛信号源正在被另一个维度吞噬。
艾丽西亚猛地将意识从《存在之书》中抽离。她抓住了希望,但希望的背后是更加狰狞的现实。她拼凑出了仪式的框架,却也看到了其中隐藏的无数风险:如何精确校准意志共鸣,才能在不被同化的情况下完成“呼唤”?献祭了部分“理性”之后,她还能否精准地完成仪式每一个复杂的操作?
与林峰的争论早已结束。现在,她要对抗的是宇宙本身那冷酷无情的法则,以及所剩无几的时间。一场以信念为赌注,以同伴的灵魂为奖赏的豪赌,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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