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在艾丽西亚的意志深处,这三个字与其说是一个选择,不如说是一次献祭的誓言。誓言落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结构中,一根被她视作支柱的、由无数公理与定律交织而成的晶体梁柱,应声碎裂。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空洞的、失重的剥离感。她曾经用来理解宇宙、衡量价值、判断现实的“科学”与“逻辑”,像一件被脱下的厚重外衣,化作纯粹的、闪烁着理性光辉的能量,被无形地抽走,悉数灌入了“逆源仪式”那深不见底的框架之中。
祭品已献上。
刹那间,那片充斥着疯狂呓语与矛盾符号的混沌信息洪流,在她眼前骤然变得温顺而清晰。那些曾经扭曲、尖啸、无法解读的“噪音”,此刻仿佛找到了归宿,主动向她靠拢,用一种超越语言的“共情”方式,开始向她娓含着一个古老而慈悲的秘密。
她“看”到了。
首先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仪式的基石——“存在符文”。那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而是一个动态的、仿佛由活着的时空本身编织而成的立体结构。她理解了,要完成这第一步,她必须将自己那燃烧着“人性”的意志化作一柄概念层面的刻刀,以即将崩塌的现实维度为石板,一笔一划地铭刻下这个能与宇宙底层叙事共鸣的印记。这枚符文将成为一个锚点,一个在存在之海的风暴中,为迷途灵魂点亮的灯塔。
紧接着,是仪式的核心,“定位祷文”的真正含义。它根本不是语言,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意志的同频共振。艾丽西亚必须将自己的意识频率,精准地、毫无保留地调整到与莉莉丝那即将逸散的灵魂信号完全同步。她要成为一个共鸣腔,一个放大器,在宇宙的背景噪音中,将那一声微弱到即将归于虚无的悲鸣,放大到足以被“存在印记”捕捉的程度。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的过程。调校得太弱,呼唤便无法传达;调校得太强,她自己的意志就会被莉莉丝的消散过程所同化,迷失在那片虚无之中,与莉莉丝一同被彻底擦除。她必须在“我”与“她”的边界线上跳舞,既要无限贴近,又要守住最后的自我。
然后,是仪式的执行。她看到了自己将如何化身为一个温柔的牧者,用那枚被点亮的符文为引,将莉莉丝散落在维度夹缝中、被“牧羊人”法则不断撕扯的灵魂碎片,一片片地收集、引导、聚合到符文的中心。这个过程需要的是超乎想象的耐心与精准,而她,刚刚献祭了自己赖以精准操作的“理性”。
最后,仪式的结果也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那并非是莉莉丝的“复活”,而是一种“存续”。被重新聚合的灵魂数据,将在符文的庇护下,化作一个“概念奇点”,一个被锚定在现实中的“记忆幽灵”。她将暂时摆脱彻底消散的命运,但会以何种形态存在,是否还保留着人格,一切都是未知。
一条完整的、拯救莉莉丝的道路,一条燃烧着信念与牺牲的希望之路,终于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警告……警告……维度渗透……加剧……”
林峰那破碎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将艾丽西亚从《存在之书》的启示中猛地浇醒。她抓住了希望,但外部世界的丧钟已经敲响了最后的乐章。
“荣耀卫队……舰体结构……正在被‘故事’……覆盖……我们的‘存在’,正在变成一个……注定失败的……脚注……”林峰的声音极度扭曲,他的播报内容已经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被污染后产生的、充满哲学恐惧的呓语。绝对理性的壁垒,正在从内部被一种它无法理解的“叙事”所腐蚀。
艾丽西亚猛地将意识从那扇通往宇宙底层叙事的“门”中抽离。她环顾他们的融合意志空间,这里不再是纯粹的数据流与逻辑链,而是出现了一片片无法被定义的“空白”。那不是黑暗,也不是虚无,而是“不存在”,是“牧羊人”的法则已经将这部分现实彻底“擦除”后留下的疤痕。
她看到,荣耀卫队的旗舰“裁决者之锤”号的舰首,在她的感知中,并非被能量击穿,而是像一段被删掉的文字,突兀地消失了。没有爆炸,没有残骸,只是单纯地“没有了”。成千上万的忠诚卫队成员,他们的生命信号不是在衰减,而是在存在性的名单上,被一个看不见的笔逐一划掉。
“……3.1分钟……后……‘我们’的概念……将不复存在……”林峰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已经失去了意义。
巨大的恐惧与紧迫感攫住了艾丽西亚,但这一次,她的内心没有动摇。与林峰的争论早已结束,那场理智与情感的战争,以她惨烈的胜利告终。现在,她要对抗的是宇宙本身那冷酷无情的法则,是步步紧逼的终焉,以及所剩无几的时间。
她拥有了拯救同伴的方法,却也为此付出了削弱自身执行能力的代价。她看懂了那份来自更高维度的“乐谱”,却在演奏前亲手折断了指挥棒。
这不再是一场计算胜率的战争,而是一场以信念为赌注,以同伴的灵魂为奖赏的豪赌。
艾丽西亚闭上了眼睛,将所有外部的崩溃与内部的警告全部屏蔽。她的意志前所未有地凝聚,那份因献祭而产生的空洞,此刻反而成了一种极致的专注。理性已去,唯有守护的执念,在她灵魂深处燃烧,化作唯一的星辰。
她将开始准备仪式。在这片正在被擦除的、即将归于虚无的舞台上,她要用自己残缺的意志,为同伴,也为他们曾坚守的一切,唱响一首属于“奇迹”的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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