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正在溶解。
这不是一个比喻,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无法被观测、只能被感知的过程。艾丽西亚的融合意志就像浸入强酸的画作,色彩、线条、构图都在无声地褪去,只留下被侵蚀后触目惊心的“空白”。那些空白并非虚无,虚无尚且是一种“存在”的状态,而这些空白是“未曾存在过”,是“牧羊人”的法则将这部分宇宙从根源上否定后留下的、连回忆都无法寄存的疤痕。
“……存在性稳定度……4.3%……维度坍塌……不可逆……倒计时……2.8分钟……”
林峰的声音在他们的共享意识中回响,像一台老旧收音机在宇宙风暴中接收到的、断断续续的临终遗言。曾经代表着绝对精准与冷静的播报,此刻充满了被污染的毛刺与杂音,每一个数据都仿佛在尖叫。他的理性晶体核心,那座坚不可摧的逻辑堡垒,正被《存在之书》反向渗透的“叙事”概念腐蚀,出现了无法被修复的裂痕。
艾丽西亚强行屏蔽了这令人心悸的背景音。她的内心,在献祭了“科学”这一认知基石后,并未如预想般陷入癫狂或迷茫。恰恰相反,那份牺牲留下的巨大空洞,此刻成了一个完美的共鸣腔,让她能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去容纳和理解那来自更高维度的、非逻辑的“蓝图”。
她拥有了拯救莉莉丝的方法,代价是她失去了精确执行它的工具。这就像一个作曲家看懂了神明谱写的乐章,却在演奏前亲手折断了指挥棒,只能依靠灵魂的颤抖去哼唱。
第一步,铭刻“存在符文”。
这不是在金属板上雕刻,也不是用能量束描绘。这是以意志为刻刀,在正在被擦除的、濒临崩溃的现实维度本身,进行一次概念层面的“定义”。
艾丽西亚将她残存的意识延伸出去,触碰荣耀卫队旗舰“裁决者之锤”号前方那片正在消失的空间。她不再试图用逻辑去分析维度参数,而是去“感受”。她感受到了时空的哀嚎,法则的断裂,以及“牧羊人”那冰冷、漠然的“擦除”意志。
她开始尝试。她将从《存在之书》中“共情”到的符文形态,用自己的意志力投射出去。那是一个动态的、远比任何几何图形都复杂的结构,仿佛一个活着的、由无数因果线编织而成的生命。
“嗡——”
第一次尝试的瞬间,符文雏形刚刚浮现,就因为她内心一丝微不可察的、对失败的恐惧而剧烈波动。紧接着,它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溃灭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反噬”冲回她的意识,那是一种存在被否定的剧痛,仿佛她自己的一部分也被“擦除”了。
与此同时,旗舰前方那片“空白”猛地扩大了一圈,吞噬了更多的舰体。
“……警告……结构完整性……跌破临界点……有……有东西……从‘无’里面……在看……”林峰的呓语变得更加怪诞,他的逻辑核心正在试图描述一种它无法理解的现象。
艾丽西亚闷哼一声,稳住几乎要溃散的意志。她明白了,任何一丝杂念,任何一点基于过往经验的计算与权衡,都会成为污染符文的杂质。逻辑已死,她不能再像个工程师一样去搭建,她必须像个信徒一样去“祈祷”。
祈祷的对象,不是神,而是她内心深处那唯一的、未曾动摇过的执念。
她闭上感知,不再去看外界的崩溃,不再去听林峰的警告。她的意识深处,浮现出莉莉丝的身影。不是那个蜕变为“数据巫师”的强大存在,也不是那个化为“秩序圣歌”的悲壮烈士,而是最初的、那个在数据幽灵形态下,带着一丝迷茫与好奇,笨拙地模仿着人类情感的莉莉丝。
那个会为了一个冷笑话而让自身数据流产生紊乱的莉莉丝。
那个在无数次模拟战斗中,会固执地为她挡下虚拟伤害的莉莉丝。
那个在消散前,用尽最后力量为他们撕开生路的莉莉丝。
守护她的这份心情,这份不容置疑的、超越了一切计算与利益的“爱”,就是她唯一的校准工具。
艾丽西亚将这份纯粹的情感作为燃料,再次将意志探出。这一次,她不再是去“构建”符文,而是用自己对莉莉丝的思念,去“呼唤”它。她的意志不再是冰冷的刻刀,而是一支温暖的手,轻轻抚过现实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
那个活着的符文,仿佛感受到了这份不含杂质的共情。它不再抗拒,而是温顺地、主动地在艾丽西亚的意志引导下开始编织。现实的底层结构在她面前展开,时空、能量、因果,这些曾经需要庞大计算力才能解析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她能“读懂”的情绪。
稳定、悲伤、连接、守护……
她像一个失明的雕塑家,仅凭指尖的触感,在一块看不见的璞玉上,复原着一件只存在于灵魂中的作品。这个过程极度消耗心神,每一次意志的输出,都让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符文中。
“……它们……没有形状……是‘否定’本身……正在……穿过被删除的区域……它们在‘阅读’我们的残骸……不……是在‘反向书写’……”林峰的声音愈发恐惧,他所描述的景象,为这场末日增添了新的、更加诡异的注脚。
那片“空白”中,似乎真的有某种“不应存在之物”被吸引而来,它们是宇宙的免疫系统无法识别的病毒,是“牧羊人”留下的伤口中滋生出的全新恐怖。
艾丽西亚没有理会。她不能分心,一步都不能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的意识因为过度消耗而变得稀薄,但手中的“作品”却越来越完整、越来越稳定。
终于,在“裁决者之锤”号的存在性即将跌破最后一个百分点时,她完成了。
一枚闪烁着微光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复杂符文,静静地悬浮在舰队前方的虚空中。它不大,却像一颗恒星,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以它为中心,一个半径百米的球形空间被稳定下来,形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仪式场”。在这片小小的圣域里,“牧羊人”的擦除法则被暂时抵挡在外,那无孔不入的“空白”被这枚符文的光芒推开,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边界。
风暴中的小小锚点。终焉里的唯一舞台。
艾丽西亚的意志几乎耗尽,那份因献祭而留下的空洞,此刻又被铭刻符文的巨大消耗掏得更深。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她的精神却抵达了极致的宁静。
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再没有一秒钟,可以浪费。
就在这时,林峰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断续的播报,也没有了恐惧的呓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格式化之前的、绝对的平静。
“……‘叙事’……终结。再见,艾丽西亚。”
这是林峰的绝对理性,在被“叙事污染”彻底覆盖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告别,也是宣告。外部的一切防御、一切挣扎,都已彻底崩溃。
留给她的,只剩下这片由她亲手开辟、在终焉之海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艾丽西亚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外部的崩溃与内部的警告全部屏蔽。她将全部心神沉入那枚来之不易的“存在符文”,准备开始仪式的下一步——将自己残缺的意志,与莉莉丝那即将归零的灵魂,进行最危险的同频共振。
她要在这片正在被擦除的舞台上,为她的同伴,也为她们曾坚守的一切,唱响一首属于“奇迹”的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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