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局的查账通知像一块巨石压在王茂有心口。他驱车赶往公司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放林妍的威胁和四弟的坦白。华府天地项目的中标喜讯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如果税务问题处理不好，公司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公司门口停着两辆黑色公务车，挡风玻璃上贴着税务稽查的标识。王茂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
办公区鸦雀无声，员工们低头假装工作，眼神却不断瞟向会议室。财务部的小张见到王茂有，像见到救星般快步走来。
"王总，他们在会议室等您，已经调取了江城项目的全部电子账目。"
王茂有点点头，整了整领带。推开会议室门，三名穿制服的税务人员正在翻阅文件。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胸牌上写着"稽查科科长赵志明"。
"王总，久仰。"赵科长起身握手，笑容不达眼底，"我们接到举报，贵公司在江城项目二期存在偷税漏税行为。"
"这一定是误会。"王茂有保持镇定，"茂盛家园一直合法经营，纳税记录良好。"
赵科长推过一份文件："举报人提供了详细线索，指出你们通过虚增材料成本、伪造劳务支出等方式，涉嫌偷逃税款约八十万元。"
王茂有扫了一眼文件，心头一震——这些确实是他们做过的账目调整，但都在合法范围内。谁会掌握如此详细的信息？
"我需要请专业会计师来解释这些账目。"王茂有说。
"当然可以。"赵科长微笑，"同时，我们需要调取前年十月至去年三月的全部原始凭证、银行流水和施工记录。根据规定，稽查期间公司账户可能会被冻结。"
王茂有握紧了拳头。账户冻结意味着无法支付材料款、工人工资，正在进行的项目将全部停滞。
"赵科长，能否通融一下？我们刚接下华府天地的大单，停工损失会很大..."
"王总，"赵科长打断他，"我们是按程序办事。如果最终查无问题，自然会解除冻结。"
三个小时的稽查问询像一场漫长的酷刑。王茂有滴水不漏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当税务人员终于带着几箱资料离开时，他瘫坐在椅子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办公室主任老李匆匆进来："王总，不好了！工地上听说公司被查账，几个包工头带着工人来要钱了！"
王茂有强打精神赶到公司前厅。二十多个工人堵在门口，领头的包工头老陈挥舞着结算单："今天不给钱，明天我们就不上工了！"
"各位冷静。"王茂有提高声音，"公司遇到临时检查，但资金充足，绝不会拖欠大家工资。"
"少来这套！"老陈冷笑，"圈里都传遍了，你们得罪了大人物，账户马上冻结！今天不见钱，我们立马走人！"
王茂有心头一凛。消息传得这么快，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扫视人群，突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明的助理小王，正假装路人用手机拍摄这一幕。
"老李，"王茂有低声吩咐，"去财务室把备用金全部拿出来，先结清这部分工人的工资。"
"可是王总，那是华府天地项目的材料订金..."
"照做！"
三十分钟后，拿到钱的工人们陆续散去。王茂有看着空了一大半的保险柜，胃部一阵绞痛。这点钱只够撑几天，如果账户真的被冻结...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刘梅。
"茂有，小双烧到39.5度，说胡话了！我刚叫了救护车！"
王茂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协和医院儿科急诊...对了，爸那边怎么样了？"
"也在协和...肾内科。"王茂有这才想起，自己完全忘了告诉妻子父亲住院的事。
协和医院急诊部人满为患。王茂有在输液区找到了刘梅和小双。女儿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脸颊烧得通红，手上插着点滴针头。
"医生怎么说？"王茂有轻声问，摸了摸女儿滚烫的额头。
"疑似肺炎，要拍CT确认。"刘梅眼圈发红，"你怎么不告诉我爸住院了？我刚才在挂号处碰到妈，她都懵了..."
王茂有愧疚地低下头。这段时间他像个陀螺一样在各种危机中旋转，却忽略了最基本的家庭沟通。
"公司出了点状况，爸的病情又突然恶化...我本来打算今晚跟你说的。"
刘梅叹了口气，没再责备："你去看看爸吧，小双这边我看着。"
肾内科病房，父亲正在做透析。透过玻璃窗，王茂有看到大哥守在病床边，而四弟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表情激动。
走近时，四弟的只言片语飘入耳中："...必须今天到账...我知道合同还没签...这是救命钱..."
看到王茂有，四弟匆忙挂断电话："三哥..."
"在跟谁通话？"王茂有直截了当地问。
四弟犹豫了一下："一个...投资人。"
"又是投资人？"王茂有眯起眼睛，"老四，公司今天被税务局查账了，有人举报我们江城项目偷税漏税。"
四弟脸色瞬间惨白："不...不可能..."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四弟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这时大哥从病房出来，脸色凝重："老三，爸找你。"
父亲躺在透析机上，脸色蜡黄，手臂上插着粗大的针管。看到王茂有，他虚弱地招了招手。
"爸，您感觉怎么样？"王茂有握住父亲的手。
父亲艰难地开口："公...公司...出事了？"
王茂有勉强笑笑："小问题，我能解决。"
父亲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陈...陈明...他父亲...是..."
"爸，别着急，慢慢说。"
"陈...德昌...是...你妈...前夫..."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当年...工地...事故...不是...意外..."
王茂有如遭雷击。陈明的父亲竟然是母亲的第一个丈夫？那陈明和四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爸，您是说...陈德昌故意制造了那起事故？"
父亲微微点头，眼中泛起泪光："我...我本该...揭发...但...你妈...怀孕了...需要钱..."
王茂有的大脑飞速运转。三十年前，父亲是个小包工头，接手了陈德昌公司的一个项目。后来发生脚手架坍塌事故，父亲背了黑锅，倾家荡产赔偿，从此一蹶不振。而陈德昌却借此获得保险金，生意越做越大...
"所以陈明针对我们公司，是因为..."
"报复..."父亲闭上眼睛，"我...毁了...他父亲...名声..."
透析机突然发出警报声。护士匆忙赶来："病人血压骤降，家属请出去！"
王茂有和大哥被请出病房。走廊上，王茂有将父亲的惊人告白告诉了大哥和四弟。
四弟听完，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所以...所以陈明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什么意思？"大哥厉声问。
四弟痛苦地抱住头："一个月前，陈明主动联系我，说欣赏我的能力，想挖我去他公司...后来又说可以投资我们创业...他一直在套我的话，问爸的事，问公司的事..."
王茂有恍然大悟："然后他让你偷华府天地的方案，承诺给你三十万..."
"那钱是给爸治病的！"四弟激动地说，"我本来打算今天交给医生的..."
大哥一把揪住四弟的衣领："你他妈傻吗？陈明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怎么可能真心帮我们？"
"我不知道他和爸的恩怨！"四弟挣脱大哥，泪流满面，"我只知道爸需要钱治病！你们都有家有业，我呢？失业半年了，连房租都快付不起！"
三兄弟的争吵引来护士的呵斥。王茂有将两人拉到楼梯间，关上门。
"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他沉声说，"税务局正在查账，如果找不到江城项目的完整凭证，公司可能面临巨额罚款甚至吊销执照。"
"谁会有那些凭证？"大哥问。
王茂有突然想起什么："爸！爸以前有个习惯，重要工程都会留一套纸质档案。"他掏出手机打给母亲，"妈，爸的那些旧工程资料还在吗？就是放在储物间的那些箱子..."
母亲的声音透着疲惫："在是在...但乱七八糟的..."
"我需要找江城项目的资料，非常重要！"
"现在？"母亲迟疑道，"你爸这边..."
"关系到公司存亡，妈。"
挂断电话，王茂有对大哥说："你去爸家找资料，特别是江城项目二期的那部分。老四，你去公司稳住员工情绪，特别是那几个核心工长，绝不能让他们跳槽。"
"那你呢？"大哥问。
"我去会会陈明。"王茂有的眼神变得锐利，"既然他玩阴的，我们也不必客气了。"
离开医院前，王茂有先去儿科急诊看了小双。CT结果显示是普通肺炎，不算太严重，但需要住院几天。刘梅坐在病床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
"我得出去办点事。"王茂有低声对妻子说，"晚点回来替你。"
刘梅抬头看他："茂有，刚才妈跟我说了些事...关于陈明父亲的..."
王茂有点点头："我也知道了。这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小心点。"刘梅握住他的手，"陈家人不是善茬。"
王茂有俯身亲吻女儿的额头。小双半梦半醒间抓住他的手指："爸爸...别走..."
"宝贝乖，爸爸很快回来。"他轻轻挣脱女儿发烫的小手，心中一阵酸楚。
走出医院，王茂有拨通了林妍的电话："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有个附加要求——我要陈明指使老四窃取商业机密的证据。"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王总开窍了？证据我有，但账本今天必须给我。"
"今晚八点，江滩咖啡馆。"
挂断电话，王茂有站在医院门口，望着阴沉的天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已无路可退。
陈氏装修公司坐落在市中心一栋豪华写字楼里。王茂有在前台登记时，接待小姐明显认出了他，眼神中带着讶异。
"王总？稀客啊。"陈明从电梯里走出来，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听说你们刚中了华府天地？恭喜恭喜。"
王茂有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们谈谈。"
陈明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他悠闲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给王茂有倒了杯茶。
"为了税务局的事来的？"陈明开门见山，"真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戏演够了吧？"王茂有冷冷地说，"你指使老四偷方案，又举报我们税务问题，就为了报复三十年前的事？"
陈明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老头子告诉你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那场事故毁了我父亲的名誉，虽然最后是你爸背锅，但圈内人都知道真相。"
"真相是你父亲故意制造事故骗保！"
"证据呢？"陈明转身，面带讥讽，"三十年了，证人死的死，散的散。而你爸...呵，一个中风的老头子，说的话谁信？"
王茂有握紧拳头："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陈明走近，声音压低，"我要茂盛家园倒闭，要你们王家兄弟一无所有，就像当年我父亲对你家做的那样。"
"就因为我爸当年说出了真相？"
"不，"陈明冷笑，"因为你爸抢走了我父亲的女人，还生了个野种！"
王茂有猛地站起来，差点掀翻茶几："王茂道是我弟弟，嘴巴放干净点！"
"弟弟？"陈明讥笑，"他跟我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你瞎了吗？"
王茂有突然明白了四弟身上那种与王家兄弟不同的气质从何而来——那不是书卷气，而是与生俱来的另一种血脉。
"税务局的事，可以撤销。"陈明突然话锋一转，"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王茂道赶出公司，公开声明与他断绝关系。"陈明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我要让他尝尝被家人抛弃的滋味，就像他母亲当年抛弃我父亲一样。"
王茂有感到一阵恶心。他站起身，整了整西装："陈明，你搞错了一件事。"
"哦？"
"王家兄弟或许有矛盾，但对外，我们永远是一家人。"王茂有向门口走去，"至于税务问题，我们会依法应对。而你指使商业间谍的行为...等着收律师函吧。"
走出陈氏公司，王茂有站在街头深吸一口气。手机响起，是大哥打来的。
"老三！我找到了！"大哥的声音激动得发颤，"爸不仅保存了江城项目的完整记录，还有...还有当年陈德昌那个事故的真相证据！一份签了字的自白书！"
王茂有的心跳加速："自白书？谁的？"
"陈德昌的！他承认故意制造事故，还承诺给爸封口费...但后来反悔了，反而诬陷爸是责任人！"
"马上把这些送到公司，特别是江城项目的资料！"
挂断电话，王茂有立刻打给四弟："老四，通知财务部和律师，准备应对税务稽查的材料。大哥找到了关键证据。"
"三哥..."四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对不起大家..."
"别废话了，一家人不说这些。"王茂有顿了顿，"老四，有件事你得知道...陈明针对我们，是因为...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传来四弟沙哑的声音："我...我猜到了。三哥，无论血缘如何，你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回医院的路上，王茂有绕道去了趟公司。大哥已经将父亲的资料送到，财务团队正忙着整理应对稽查的材料。四弟见到他，红着眼圈走过来。
"三哥，我刚接到医院电话...爸的透析出现并发症，送ICU了..."
王茂有眼前一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家还能承受多少打击？
"你去医院陪妈，这里有我和大哥。"他拍拍四弟的肩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兄弟。"
四弟紧紧抱了他一下，匆匆离去。王茂有转向大哥："税务的事能搞定吗？"
"没问题。"大哥信心满满，"爸的资料太全了，连每根钉子的进货单都有。倒是你...去见陈明有什么收获？"
"确认了一件事。"王茂有眼神坚定，"生财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家的路，我们不走。"
夜幕降临，王茂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医院。父亲暂时脱离危险，转回普通病房；小双的烧退了些，正在刘梅陪伴下看动画片。
走廊长椅上，四弟蜷缩着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父亲的检查报告。王茂有轻轻给他盖上外套，在他身边坐下。
手机震动，是林妍发来的短信："还来咖啡馆吗？"
王茂有看了看熟睡的四弟，回复道："不必了。我们找到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窗外，五月的夜风轻拂树梢。明天太阳升起时，税务稽查、商业竞争、家庭危机...一切都还将继续。但只要家人团结一心，再大的风浪也能渡过。
生财有道，道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