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的长椅上，王茂有和衣而卧，睡得极不安稳。凌晨四点十七分，手机震动将他从混沌中惊醒。是公司邮箱提醒——财务总监发来了应对税务稽查的最终报告。
王茂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内。父亲仍在沉睡，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母亲蜷缩在角落的陪护椅上，身上盖着大哥带来的毛毯。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四弟王茂道拎着早餐袋走来，眼睛布满血丝。
"三哥，吃点东西吧。"四弟递过热豆浆，"我刚去看了小双，烧退了不少，嫂子在陪她。"
王茂有接过豆浆，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公司那边怎么样？"
"大哥带着财务团队熬了个通宵，把江城项目的所有凭证都整理好了。"四弟压低声音，"三哥，爸的那份陈德昌自白书...我看过了。"
王茂有抬头，四弟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愤怒、羞耻、痛苦交织在一起。
"老四..."
"他真是个畜生，对吧？"四弟苦笑，"为了骗保害人，为了面子抛弃怀孕的妻子...难怪我妈从不提他。"
王茂有不知该如何回应。三十年前的恩怨像一道无形的裂痕，突然横亘在他们兄弟之间。虽然感情上他依然视四弟为亲弟弟，但血缘的秘密一旦揭开，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三哥，我想辞职。"四弟突然说。
"什么？"
"等公司度过这次危机，我就退出。"四弟盯着自己的手，"我不想成为陈明攻击你们的弱点。而且...我确实背叛了大家。"
王茂有放下豆浆，正色道："老四，听着，无论父亲是谁，你永远是我弟弟。至于华府天地的事...你是为了爸的医药费，我理解。"
"但错了就是错了。"四弟声音哽咽，"我差点毁了公司..."
"那就留下来弥补。"王茂有拍拍他的肩，"现在公司需要每个人。等爸病情稳定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护士走过来提醒探视时间到了。王茂有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准备去看看小双。刚走到儿科病房区，手机响起——是公司前台。
"王总，有位姓林的女士在前台等您，说是有紧急事情。"
林妍？王茂有皱眉。昨天已经明确拒绝了她，怎么还找到公司去了？
"告诉她我不在..."
"她说...说是关于您女儿的事。"
王茂有的血液瞬间凝固。他飞快地拨通刘梅的电话，确认小双安全无恙后，立刻打给公司保安部："把那位林女士控制住，我马上到！"
清晨的街道空旷寂静。王茂有驾车疾驰，闯了两个红灯，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公司。前台处，林妍正优雅地喝着咖啡，两名保安警惕地站在她身旁。
"王总，早啊。"林妍微笑，仿佛没注意到对方铁青的脸色，"冒昧来访，实在是有重要消息。"
王茂有强压怒火："去我办公室说。"
关上门，林妍从名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别紧张，我不是来威胁你的。相反，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用我女儿的安全威胁我？"
"那只是个见到你的借口。"林妍耸耸肩，"陈明已经疯了。他知道你拿到了他父亲的自白书，正在筹划更狠的报复。"
王茂有冷笑："所以你来当好人？"
"我说过，我和陈明不是一边的。"林妍打开信封，取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正和陈明握手。背景是某高档会所，时间显示是上周。
"认识他吗？省住建厅副厅长张为民，主管建筑行业稽查。"
王茂有心头一紧。难怪税务稽查来得如此迅速精准，原来背后有这层关系。
"张为民和陈德昌是战友，三十年前那起事故，就是他帮忙压下的。"林妍又取出一份文件复印件，"这是陈明给他的'感谢费'记录，足够让两人一起进监狱。"
王茂有仔细查看文件，是一笔200万的转账记录，备注栏赫然写着"江城项目稽查协助费"。
"为什么给我这些？"
"因为我受够了。"林妍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陈明不仅在外面养女人，还打算把资产转移到海外，留给我一堆债务。我要他付出代价。"
王茂有将文件推回去："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我不想掺和。"
"太晚了，王总。"林妍冷笑，"从你拿到陈德昌自白书那一刻起，就已经掺和进来了。张为民不会允许这份证据存在的。"
王茂有站起身："谢谢提醒，现在请你离开。"
林妍优雅地起身，却留下了一个U盘："这里面有陈明行贿的全部证据。用不用随你，但我建议...先发制人。"
林妍离开后，王茂有立刻召集大哥和法务团队开会。U盘里的内容令人震惊——不仅有陈明行贿的证据，还有他指使人破坏竞争对手工地的录音，甚至包括指使四弟窃取商业机密的对话记录。
"这些东西足够让陈明喝一壶了。"公司法务兴奋地说。
大哥却皱眉："这个林妍到底图什么？她和陈明毕竟是夫妻..."
"报复，或者自保。"王茂有沉思道，"但她说得对，我们得先发制人。税务稽查今天下午还会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上午十点，王茂有带着律师和整理好的材料直奔税务局，要求面见局长。一小时后，他成功提交了对陈氏装修的正式举报，并提供了部分证据。
回公司的路上，大哥打来电话："老三，爸醒了，说要见我们四兄弟，有重要事情宣布。"
医院病房里，父亲比昨天精神好了些，能够坐起来说话了。四兄弟围在病床边，母亲坐在角落里织毛衣，但手指微微发抖。
"孩子们..."父亲的声音仍然虚弱，但异常坚定，"我...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大哥握住父亲的手："爸，您别着急，慢慢说。"
"陈德昌...的自白书...你们...看了？"
四弟点点头，眼神闪烁。
"不全..."父亲艰难地摇头，"还有...更重要的..."
母亲突然站起来："老头子，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必须...说..."父亲固执地继续，"当年...事故...死了...三个人..."
病房里一片寂静。王茂有从未听父亲提过这事——他一直以为只是脚手架坍塌，造成了些轻伤。
"三个...民工..."父亲眼中泛起泪光，"农村来的...没签合同...陈德昌...压下了..."
四弟脸色煞白："所以...那不是普通事故，是...重大责任事故？"
父亲微微点头："他...给我钱...不是封口费...是...安家费...给...死者家属..."
王茂有胃部一阵绞痛。三十年了，父亲一直背负着这个秘密。那些死去的民工，他们的家人是否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现在...自白书...公开...陈德昌...会坐牢..."父亲喘息着说，"但...你们...也会...受影响..."
"什么意思？"大哥问。
"建筑行业...黑名单..."父亲闭上眼睛，"我的...错...不该...拿钱..."
王茂有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担忧。如果三十年前的事故真相曝光，虽然主要责任在陈德昌，但父亲作为现场负责人，又收了"安家费"，职业生涯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而他们四兄弟的建筑公司，恐怕难以在业内立足。
"爸，您别担心。"王茂有握住父亲的手，"我们知道该怎么处理。"
父亲却摇头："听...我说完...我决定...把公司...交给...员工..."
四兄弟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走过来解释："你爸的意思是，想把茂盛家园改成员工持股企业，你们四兄弟保留部分股份，其余分给核心员工。"
"这..."大哥一时语塞。
"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二哥忍不住问。
父亲艰难地说："钱...害人...生财...要有道..."
王茂有看着父亲浑浊却坚定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老人的用心。三十年前的事故，不仅毁了两个家庭，更在父亲心中留下了永远的愧疚。如今恩怨再起，他不希望儿子们重蹈覆辙。
"爸，我理解您的想法。"王茂有轻声说，"但公司现在面临危机，改革需要从长计议..."
"不！"父亲突然激动起来，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现在...就...决定！否则...我...死不瞑目..."
医护人员冲进来，要求家属立即离开。四兄弟被请出病房，站在走廊上沉默不语。
大哥第一个开口："爸是不是老糊涂了？把公司分给员工？我们辛辛苦苦打拼的事业..."
"我倒觉得有道理。"四弟出人意料地说，"员工持股能增强凝聚力，避免被个别股东操控..."
"你当然赞成！"大哥突然爆发，"你一个叛徒有什么发言权？"
"够了！"王茂有厉声制止，"这是医院！"
二哥把大哥拉到一边，四弟则转身走向楼梯间。王茂有跟上去，发现弟弟正对着窗外默默流泪。
"老四..."
"三哥，大哥说得对。"四弟苦笑，"我没资格参与决策。等公司度过这次危机，我就退出。"
"别说傻话。"王茂有按住他的肩膀，"爸的提议我们可以讨论，但绝不是在这种情绪下。"
回到公司，王茂有发现税务局的人已经来了，正在财务室查账。令他意外的是，带队的不再是昨天的赵科长，而是一位姓李的副处长，态度明显和善许多。
"王总，我们初步核查了贵公司提供的补充材料，确实没有发现举报所说的偷税行为。"李副处长低声说，"但程序上还需要一天时间完成全部核查。"
王茂有会意地点头。显然，他对陈明的举报起了作用，对方正在调整策略。
下午三点，公司召开紧急股东会。四兄弟加上财务总监和法务，讨论父亲的提议和当前危机。
"员工持股不是不行，但现在时机不对。"大哥坚持己见，"公司正值发展关键期，突然改制会影响稳定。"
四弟却提出一个新思路："或许可以折中——先设立员工激励股，保留我们四人的控股权，等公司上市后再逐步稀释。"
讨论正酣，前台突然打来电话："王总，有位张为民厅长要见您..."
会议室瞬间安静。省住建厅副厅长亲自登门？这是什么情况？
王茂有整理了下领带："请他到VIP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张为民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一副不怒自威的官相。他独自一人前来，连秘书都没带。
"王总，久闻大名。"张为民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化解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王茂有不动声色。
"关于陈氏装修和贵公司的一些...不愉快。"张为民意味深长地说，"行业需要良性竞争，而不是互相拆台。"
王茂有笑了："张厅长，您是说税务稽查和商业间谍是'良性竞争'？"
张为民脸色一沉："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你父亲当年那起事故，真要追究起来..."
"我父亲保存了陈德昌的自白书，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王茂有直视对方，"三个民工的性命，三十年的冤屈，张厅长觉得值多少钱？"
张为民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王茂有站起身，"第一，税务局立即停止对茂盛家园的无端调查；第二，华府天地项目不受任何行政干扰；第三，陈明公开道歉并赔偿损失。"
"前两条可以商量，第三条..."张为民摇头，"陈明不会答应。"
"那就法庭见。"王茂有冷笑，"反正我手里的证据，足够让陈德昌和陈明父子，以及...他们的保护伞，一起进去。"
张为民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王茂有，你别不知好歹！在建筑行业混，有些规矩必须遵守！"
"我的规矩只有四个字——生财有道。"王茂有按下桌上的通话键，"保安，送客。"
张为民离开后，王茂有立刻召集核心团队，部署应对可能的新一轮打压。同时，他让法务准备材料，打算抢先召开记者会，曝光三十年前的事故真相和陈明最近的商业间谍行为。
傍晚，王茂有回到医院。父亲已经脱离危险，正在普通病房休息；小双的肺炎也好转不少，嚷嚷着要出院。只有刘梅看起来疲惫不堪，黑眼圈明显。
"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陪床。"王茂有心疼地说。
刘梅摇摇头："你先去看看爸，他有话对你说。"
父亲病房里，只有母亲在一旁打盹。见王茂有进来，父亲示意他关上门。
"今天...张为民...来了？"
王茂有惊讶于父亲的消息灵通："您怎么知道？"
"老战友...告诉我的..."父亲苦笑，"他...说什么？"
王茂有简要汇报了会面情况。父亲听完，长叹一口气："孩子...我...对不起你们..."
"爸，别这么说。您当年的选择，我能理解。"
"不..."父亲摇头，"我...懦弱...现在...连累你们..."
王茂有握住父亲的手："爸，我们不怕。陈家和张为民的所作所为，该曝光了。"
"但...公司...员工...怎么办？"父亲忧心忡忡，"行业...封杀..."
这正是王茂有思考了一下午的问题。曝光真相固然能打击对手，但茂盛家园也可能因此被行业孤立。父亲提议的员工持股，或许真是个破局之道...
"爸，关于您说的改制方案，我想听听详细想法。"
父亲眼睛一亮，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他的构想——四兄弟保留51%股份，其余分给核心员工；建立透明管理制度；每年利润的10%用于行业安全培训，纪念那三个死去的民工...
听着听着，王茂有的眼眶湿润了。父亲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用毕生教训为儿子们铺一条更干净的路。
"我会和兄弟们好好商量。"他最终承诺。
走出病房，王茂有发现四弟站在走廊上，神色慌张。
"三哥！刚收到消息，陈明派人去爸的老房子了！他们可能在找那份自白书原件！"
王茂有心头一紧。老房子现在只有母亲偶尔回去，大部分时间空着，安保极差。
"马上报警！我去看看！"
驱车赶往老房子的路上，王茂有接到了林妍的电话："王总，陈明疯了！他不仅派人去你家，还...还联系了媒体，准备曝光你父亲当年的事故责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王茂有冷声问。
"因为...因为我发现他连我都要坑！"林妍声音发颤，"他早就把财产转移到国外了，只等事情闹大就溜！"
挂断电话，王茂有踩下油门。夜色如墨，危机四伏，但他心中却异常清明——三十年的恩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生财有道，道在人心。而人心的账，总要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