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房子位于汉口一片即将拆迁的老社区。王茂有停下车时,远处传来警笛声——四弟报的警显然已经起效。
夜色中,那栋三层老楼显得格外破败。外墙斑驳,铁门虚掩,门锁已被撬坏。王茂有打开手机闪光灯,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一楼客厅一片狼藉——抽屉被拉开,沙发垫掀翻,连墙上的老照片都被取下来检查过。王茂有心头一紧,快步走向书房。那里有父亲保存工程资料的铁柜。
书房门大敞着,铁柜门被暴力撬开,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王茂有蹲下身,快速翻检——江城项目的资料还在,但关于三十年前事故的文件夹不见了。
"该死!"他咒骂一声,正准备起身,突然注意到书桌下方有一张被踩脏的纸。捡起来一看,是一份名单复印件,标题为《特殊合作单位》,落款是省住建厅,盖着公章。
名单上有十几家建筑公司的名字,每家后面标注着百分比数字。王茂有认出其中几家是本地龙头企业,还有...陈氏装修。而最令他震惊的是,名单末尾赫然写着"茂盛家园",后面跟着"5%"的字样。
这是什么?特殊合作单位?5%又代表什么?
警笛声越来越近。王茂有迅速拍下名单照片,将原件塞进口袋。刚站起身,一道手电光从窗外扫过。
"里面有人吗?警察!"
"是我,房主的儿子。"王茂有走出门,向两名警察出示身份证,"有人闯进来偷东西。"
警察简单勘察了现场,做了笔录。当他们询问失窃物品时,王茂有犹豫了一下:"一些老工程资料,可能对别人没什么价值。"
送走警察,王茂有再次检查整栋房子。闯入者似乎只对书房感兴趣,其他房间基本没动过。在父亲卧室的衣柜深处,他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但灰尘上有明显的取物痕迹。
"爸还在这里藏了东西?"王茂有喃喃自语。母亲从没提过这个暗格。
回医院的路上,王茂有接到四弟电话:"三哥,不好了!一群记者闯进医院要采访爸,妈差点跟他们吵起来!"
"什么?"王茂有猛打方向盘调头,"拦住他们!我马上到!"
"已经拦住了,但...有人在走廊拍了爸的照片,说明天要见报..."
王茂有踩下油门,心脏狂跳。陈明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不仅派人偷证据,还抢先发动舆论攻击。
医院走廊上,母亲正愤怒地与保安主任理论;四弟拦在病房门口,脸色铁青;几个拿着相机的人被保安围住,还在嚷嚷"新闻自由"。
"我是王茂有,有什么事跟我说。"王茂有快步上前,声音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挤过来:"王先生,我们接到线索,称您父亲王建国是三十年前'光明大厦坍塌事故'的主要责任人,造成三人死亡。请问您对此有何回应?"
光明大厦?王茂有心头一震。父亲从未提过事故的具体名称。
"我父亲目前重病在床,不接受任何采访。关于三十年前的事故,司法部门已有定论。"他示意保安把人请走,"如果有任何不实报道,我们将追究法律责任。"
记者们不情愿地离开后,王茂有立刻联系公司法务,要求准备针对不实报道的律师函。同时,他让四弟去查"光明大厦坍塌事故"的公开资料。
病房里,父亲面色灰败,呼吸急促。母亲在一旁抹泪:"那些杀千刀的,非要逼死老头子才甘心吗?"
"妈,爸在书房的暗格里还放了什么?"王茂有轻声问。
母亲一愣:"什么暗格?"
"卧室衣柜里的。"
母亲摇头:"我不知道...你爸从没说过。"
父亲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招手。王茂有俯身凑近。
"U盘...床板下..."父亲气若游丝,"密码...你生日..."
王茂有立刻检查病床,在床板夹层找到一个老式U盘。他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三十年的秘密。
四弟匆匆回来,脸色异常难看:"三哥,查到了。光明大厦事故公开报道只有简短消息,说是脚手架坍塌,三人轻伤。但我在旧报纸数据库里找到了不同的版本..."
他递过平板电脑,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报纸扫描件,标题赫然是《光明大厦坍塌致三死五伤,施工方涉嫌重大责任事故》,文中明确提到了父亲的名字。
"这...和爸说的不一样。"王茂有困惑道,"他说事故被压下来了,几乎没有报道。"
"除非..."四弟欲言又止,"除非当时有两个版本的通稿,一份公开,一份内部。"
王茂有突然想起口袋里的那份名单:"老四,你看看这个。"
四弟看完《特殊合作单位》名单,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行业保护费名单?5%是指营业额分成?"
"但茂盛家园成立才几年,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王茂有突然明白了什么,冲向病房。父亲正在闭目休息,听到动静又睁开眼。
"爸,这份名单上的'茂盛家园',是不是您当年的小公司?"
父亲看了看名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微微点头。
"所以...您当年不仅收了陈德昌的钱,还...还成了他们的'特殊合作单位'?"
父亲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滑落:"被迫...他们...控制了我..."
四弟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王茂有知道他在想什么——父亲并非完全无辜,这场恩怨远比想象的复杂。
"三哥,"四弟突然说,"那个U盘...要不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医院附近的网吧里,王茂有插入U盘,输入自己生日作为密码。文件夹里是一段音频文件和几份扫描件。
音频录制于1993年,背景嘈杂,但对话清晰可辨:
"王建国,识相的就签字拿钱。"一个粗犷的男声(应该是陈德昌),"否则,你和那婊子都别想好过!"
"陈德昌,那是三条人命!"父亲年轻的声音充满愤怒,"你故意用劣质材料,就为了骗保险金!"
"证据呢?工地是我的,监理是我的人,报告怎么写我说了算!"陈德昌冷笑,"你签了字,拿二十万走人;不签,就等着坐牢吧!你老婆刚怀孕,不想孩子生下来就见不到爹吧?"
一阵沉默后,父亲的声音变得疲惫:"钱...我要五十万,三十万给死者家属..."
"二十五万,爱要不要!"陈德昌咆哮,"还有,以后你的小公司得听我安排,接我的分包工程,利润对半分..."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王茂有和四弟面面相觑,都被这段对话震撼了。
"所以...爸是被迫的。"四弟喃喃道,"陈德昌用家人和安全威胁他..."
王茂有点开扫描件——是三份汇款凭证,收款人分别是不同的农村地址,备注"补偿款",每张十万元,合计三十万。父亲确实把钱给了死者家属。
最后一份文件是父亲的手写备忘录,日期是去年:
"三十年过去了,三个死者的家人我偷偷资助至今。陈德昌五年前中风死了,但他儿子陈明知道了真相,威胁要曝光'事故责任人'是我。我老了,不怕身败名裂,但孩子们的事业刚起步...必须想办法保护他们..."
王茂有喉头发紧。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承担这一切,甚至预见到了今天的危机。
"三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四弟问,"陈明显然是要彻底毁掉爸的名誉,连带打击我们公司。"
王茂有沉思片刻,突然问:"老四,你说...爸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把公司改成员工持股?"
"可能是想分散风险?或者...赎罪?"
"不,我觉得爸是在给我们铺路。"王茂有眼睛亮起来,"如果公司不再是纯家族企业,行业打压的影响就会小很多。而且...员工持股计划能赢得舆论支持。"
四弟恍然大悟:"所以爸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们!"
回到医院已是深夜。父亲醒着,似乎知道他们会回来。
"爸,我们听了录音。"王茂有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请告诉我们全部真相,才能想办法应对。"
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个更完整的故事浮现出来:当年陈德昌确实故意制造事故骗保,父亲被迫背锅并成为其"合作伙伴"。但父亲暗中保存了证据,并偷偷补偿死者家属。陈德昌中风前发现了这一点,告诉了儿子陈明。如今陈明不仅要为父亲"报仇",更想彻底销毁可能危及其商业帝国的证据。
"公司...改制..."父亲执着地重复,"唯一的...出路..."
王茂有握住父亲的手:"爸,我明白了。我们会按您的建议做,但不是因为害怕陈明,而是因为这是对的。"
四弟也凑过来:"爸,您放心养病。这次,我们兄弟一起面对。"
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沉沉睡去。
走出病房,王茂有立即召集兄弟几个和公司高管开视频会议。凌晨三点,一个大胆的计划初步成形:第一,抢先召开记者会,主动公开三十年前的事故真相和父亲保存的证据;第二,宣布茂盛家园启动员工持股计划,并将每年利润的10%用于建筑安全公益基金;第三,对陈明和张为民提起联合诉讼,控告商业诽谤和权力寻租。
"这招险棋。"大哥在视频里皱眉,"等于把爸的名誉押上赌桌。"
"不,这是在还原真相。"王茂有坚定地说,"爸当年被迫妥协,但从未忘记良知。现在是我们为他正名的时候。"
四弟突然说:"我有个想法...既然要公开,不如做得更彻底。我们可以找那三个死者的家属,请他们出面说明爸这些年一直在资助他们..."
"这..."二哥犹豫了,"会不会适得其反?显得爸心虚..."
"不,这恰恰证明爸的愧疚和赎罪是真实的。"王茂有赞同四弟的想法,"老四,你负责联系他们,态度要诚恳,尊重他们的选择。"
天蒙蒙亮时,王茂有才回到小双的病房。刘梅靠在陪护椅上浅眠,听到动静立刻惊醒。
"怎么样?"她紧张地问。
王茂有简单讲述了夜里的发现和决定。刘梅听完,从包里拿出一个名片盒:"也许这个能帮上忙。"
名片上写着"周正,深度新闻调查记者",背面手写着"大学同学,可信"。
"周正?那个得过新闻奖的?"王茂有惊讶道,"你们还有联系?"
"昨天看你那么忙,我就自作主张联系了他。"刘梅有些不好意思,"他答应帮忙调查陈明和张为民的关系网。"
王茂有抱住妻子:"谢谢你...我都不知该怎么..."
"一家人不说这些。"刘梅轻轻推开他,"对了,周正说有个重要线索——陈明最近在大量转移资产到海外,可能准备跑路。"
这个消息让王茂有精神一振。如果能在记者会上证明陈明不仅诬陷父亲,还企图逃避法律责任,舆论天平必将倾斜。
上午九点,公司法务送来了张为民和陈明的初步调查报告。结果显示,那份《特殊合作单位》名单上的公司,近五年获得了省里70%的重大工程项目;而陈氏装修每年向一个离岸账户转账巨额"咨询费",收款公司疑似与张为民亲属有关。
"铁证如山啊。"法务总监兴奋地说,"这些材料足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王茂有却保持谨慎:"先别打草惊蛇。记者会定在明天上午,今天全力准备。"
中午,四弟带来了意外的好消息——三名死者的家属中,有两家愿意出面作证。其中一位老人甚至保存着父亲三十年来寄款的每一张汇款单。
"三哥,他们不恨爸。"四弟红着眼圈说,"老人说,当年那种环境下,爸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有良心了..."
王茂有喉头发紧。父亲用三十年默默赎罪,而他们兄弟却对此一无所知。
下午三点,王茂有抽空去看父亲。推开病房门,却看到一位陌生老妇人坐在床边,正握着父亲的手说话。父亲表情复杂,既惊讶又感慨。
"您是...?"王茂有疑惑地问。
老妇人转过身来。她约莫六十多岁,银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面容端庄,眼神锐利。
"你就是茂有吧?"老妇人微笑,"我是周雅,你母亲...嗯,王茂道的生母。"
王茂有震惊地站在原地。四弟的亲生母亲?那个据说早已离开的女人?
父亲虚弱地开口:"她...刚回来...听说了...事情..."
"我在国外生活了三十年。"周雅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当年离开是因为无法面对陈德昌的威胁。现在回来...是想弥补一些过错。"
她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旧信封:"这里面有陈德昌当年亲笔写的威胁信,还有他承认制造事故的录音——比建国保存的更完整。我想...现在应该用得到了。"
王茂有接过信封,感觉命运的齿轮正在咔嗒转动。三十年前的恩怨,两代人的纠葛,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
而生财有道的"道",将在这一场风波中,接受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