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起床时身边没有阿芙乐尔,失落渐渐变成了习惯。清晨透过窗帘时,我的嘴唇还保持着亲吻空气的弧度,总在阿芙乐尔出差时让我像个可笑的提线木偶,于是醒来时抱着阿芙乐尔不肯松手。
桌上摊开的海域地图被咖啡杯压出褐色的环状痕迹,威廉的私人岛屿像被抹去了铅笔的草图,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那场大火吞噬了一切,虽然报纸上报道过别墅重建了。
谢尔顿主编的电话来得比闹钟还急,“往楼下看!”听筒里传来他标志性的烟嗓。我掀开窗帘,这个《金融内幕》的老牌记者正靠在他的雪佛兰汽车引擎盖上抽烟,烟灰弹进一旁花坛里的天竺葵花盆里。
我探出窗外麻烦谢尔顿多等一会儿,阿芙乐尔系丝巾的速度快的像在给文件盖章,只剩我慌张地穿着衣服。
我们坐进车里时,谢尔顿从相机包里掏出一些航拍图片,“报社的好处不比FBI少”,照片里星月状岛屿镶在海面上。
我们驾车来到钻石海滩,海滩的细沙在阳光下闪着石英光泽,谢尔顿指着远处海平线,“夜间发光的藻类爆发时,老水手们管这叫‘海妖的嫁妆’,自从许多明星拍照会到这里取景后,海滩从刚开始的无限制开放到现在的批准开放,不然我们顺着海岸线大约走3里就能看到星月岛”。
我们一同登上威士忌峰,他的望远镜镜片粘了一粒盐粒,我们轮流观察那座藏在海湾记忆里的星月岛。刚买下这座岛时,威廉并没有给它取名,知道的人都管它叫斯达姆兰,遇到艾莲娜夫人后就取名叫“星月岛”
被烧毁后重建的别墅有着不自然的洁白,仿佛威廉用漂白剂洗刷了所有灰烬和记忆。
“1950年《建筑实录》刊登过火灾前的室内照”,谢尔顿从后备箱取出一叠泛黄的杂志,反倒折角的那页,对比图上,连壁炉架摆放的额船模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建造的人对此可谓是一丝不苟。
回程的盘山公路上,威士忌峰的松涛声像海浪冲刷耳膜。
我在后视镜里看见阿芙乐尔上半身倾出车窗,海风轻吻着她的发梢,金发散发着耀眼的光。
谢尔顿提议夜探岛屿时,她猛地把身子缩回车里,“你想让我丈夫像那些发光藻类一样,半夜飘在海里等海岸警卫打捞吗?”
一般来说,坐个小型汽艇就可以到达星月岛,但那是私人“堡垒”。
理查德经理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听着机械的忙音,我想起火灾报道里曾提及:艾莲娜的珍珠项链散落在海中冲上海岸,被游客当做幸运符捡走。
......
阿芙乐尔要同麦克斯夫人去一趟西西里,行李箱轮声还回荡在公寓走廊,麦克斯夫人那句“别把自己送进局子”的警告像一道警戒线,我盯着冰箱上阿芙乐尔留下的便利贴——别喝隔夜牛奶,方便画了一个生气的符号。
我联系小马库斯,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鹅,“你想要一份既能查案又能领工资的工作?要不要顺便给你配个会调配马丁尼的秘书?”
三天后,我捏着他送来的伪造简历站在警察局门口,我看出他们的心里在想:老马库斯怎么找了个苏维埃人?但至少他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你好,你就是老马库斯先生推荐的侦探列德?”
小马库斯似乎和警局里的人很熟,他拍拍肯莱尔的肩膀道,“交给你了”
“我是肯莱尔,那你之前办过哪些案子?”
(我的老天!!!我完全没有办过任何案子!除了......我书里写的)
“硫酸抛尸案?”肯莱尔警官的眉毛挑得快要飞进发际线。这个戴着玳瑁眼镜的中年人正用钢笔轻敲桌面,节奏如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的开头,我在书里也写过连环杀手最爱这首曲。当我说出“摩斯密码恐吓案”时,他的钢笔尖在“刑侦经验”一栏戳出个墨水漩涡。
就算让我说出细节我也能圆得滴水不漏,我很庆幸我写的悬疑小说在美国没什么知名度。
肯莱尔警官沉思片刻,“恭喜你加入我们,你和刑警警探有所不同,但有权去查相关案件,珈裴是你的搭档”
珈裴警探递来的咖啡杯底印着Property of LAPD(洛杉矶警局财产),“马库斯先生捐了三辆新巡逻车”,他压低声音,“车厢够宽敞的”。窗外阳光照在警徽上,反射的光斑在我简历的“苏维埃国籍”上跳动。
我的新办公桌抽屉里有本《加州刑法典》,书页间夹着便条,珈裴解释说这是前任留下的,但便条上的墨水新鲜得能用手指蹭掉。
下班时经过警局公告栏,我的证件被钉在“特邀顾问”栏目最下方,照片里的领带是阿芙乐尔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现在想来,她或许是早料到我会需要条像样的领带去骗人。
......
珈裴警探的办公室总飘着廉价须后水的味道。我第五次询问星月岛通行证时,他正用裁纸刀削铅笔,木屑落在那本《海岸线管制条例》上,,“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是威廉的私生子”,他苦笑着把申请书塞进碎纸机,机器发出的声响搅碎了我们徒劳的努力。
我又想到理查德那时激烈的反应,显然他知道点什么,但我不敢再大张旗鼓的走访。
文森特家的地址是从游轮旧西装里找到的,被揉成了一团,且有些晕墨了。珈裴用警局系统查询着,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法医解剖时的冷峻,他比我小五岁,生活安定,有时不靠谱却有着非常强的执行力,他敲下回车键,“岩港区,旧富人区,不过进去要预约”。
我露出再次失望的表情,“啊?!”
珈裴穿上外套朝我走过来,把警徽帖在我肩上,“你现在是警探欸,装起来好吗?”他的舞姿肯定是某个酒吧里练出来的。
文森特家的门铃按钮镶着真正的母贝。管家开门时,我看到正好在庭院里喝调酒的文森特老夫人,那件粉色珍珠领口的大衣立刻抓住了我的眼睛,当珈裴亮出警徽,她眼中闪过不足一秒的警惕。
“刑警?”她的声音优雅,又有些如大提琴最低弦般的紧绷。
我告诉他我只是一个警探,并且调查的目的不是文森特一家,而是艾莲娜夫人
直到我提起艾莲娜的名字,弦突然断了,眼泪快要涌出“真的有人还在想着她”她转身时大衣下摆带着风扫过玄关的威尼斯玻璃摆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夫人,我无意冒犯,因为我来到美国快一个月了,找不到任何关于艾莲娜夫人的死因线索,不论是听说还是您亲眼见到的,都没关,我非常需要这些信息。”
相册里那张1926年的照片上,香槟金长裙的艾莲娜正在碰杯,“这就是艾莲娜夫人,右边这个孕妇是我”。老夫人苍老的手指抚过相纸,“那天星月岛很冷,风大得能把人刮走,我还怀着考伯(在游轮上遇到的那位文森特先生),为了家里的生意,我一直强撑着,每个月都在尽力讨好威廉,连他家的女佣都貌似高人一等,只有艾莲娜发现我怀孕了”,她突然解开珍珠大衣的口子,露出内衬绣着艾莲娜·埃德加,针脚细密,一定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定制大衣,“这就是她的衣服,直到宴会结束时我也没有机会把衣服还给她”。
“您记得是哪一年吗?”
“1926年11月”,老夫人的怀表链子哗啦作响,“她总是喜欢忙碌工作,我也看到威廉对她很好,好得不像话”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公众视线的?”
老夫人显然记不住那么多信息,于是向文森特老爷求助,“1927年吧,我想,我夫人在加拿大生下考伯,从那时开始,报纸上对于艾莲娜的消息就少了,我们一度认为是身在加拿大的缘故。1929年,大萧条时期,我们回国整顿家业时收到了来自艾莲娜夫人的贺礼,我想带着夫人一起去感谢她,但美洲银行已经关闭了,大厦外聚集了密密麻麻要求提取存款的市民,我们的财务也受到影响,只能独善其身。到1934年后,我们一致认为他们住在星月岛,但所有无邀请函的人,连同钻石海滩一起被限制进入”
我听迷了,好在珈裴警探救场,“之后就没有见过艾莲娜夫人了吗?”
“是的,再也没有见过。美洲银行很快就度过了危机,相比起那些宣告破产的企业来说,美洲银行确实有一些能耐,而且还能迅速回盈,市政府召集了金融界以威廉为首的资本家和政府人员参加集会,目的是让政商两界在一起讨论大萧条时期的发展问题。那次集会开了两天一夜,所有人的精神都如超负荷的皮筋一样紧绷,于是从前参加过星月岛晚间的富豪和高管又一次聚在一起......”
我很抱歉当时太过着急打断了他的话,“这才见到玛菲亚?”
他说,“不,不,那时候只是有报社爆出了玛菲亚疑似插足总裁和总裁夫人的感情,一年后我们才参加减资项目的报告晚宴,我夫人急切想要见到艾莲娜夫人,但去到那里时,所有佣人都说现在别墅里住的是玛菲亚,有人偷偷在下面议论艾莲娜夫人死于心脏病突发。”
“可威廉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吗?”
“是的,他在后来的新闻发布会上先后几次将那些记者和报社告上法庭,控告他们侵犯人权,歪曲事实”,文森特老爷轻蔑地笑,“法院审理后认定记者的罪名成立,我们所知甚少,玛菲亚的身份成了谜,艾莲娜夫人的去向也成了谜”,他说话时如坐针毡。当提到1934年星月岛戒严时,老夫人则攥紧珍珠大衣的领口,那些粉色珠子在她指尖像被掐住的泪滴。
“艾莲娜夫人的父母没有出面回应吗?”
老夫人说,“她在孤儿院长大”
珈裴的笔记本上画着混乱的时间线,最刺眼的是“1929”这个数字——那年挤兑的人群在银行台阶上留下无数鞋跟凿痕,如今被抛光成所谓“历史底蕴”的一部分。
“法院判决书很荒谬”,文森特老爷掏出泛黄的《华尔街日报》,司法版块角落里藏着则公告:“本报对玛菲亚家族的不实报道系排版失误”
回程的警车里,珈裴的执法记录仪红灯一直亮着。我翻看笔记时,车窗上雨水开始流淌,把霓虹灯射成水珠,玛菲亚上位的事情可能连她的父母都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