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京城的积雪还未褪尽,檐角的冰棱垂成剔透的帘幕,日光掠过时尚带著三分寒意。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缝里,却已钻出星星点点的嫩黄草芽,顶开残雪的模样,像极了藏在冰层下蠢蠢欲动的生机。苏倾月披着玄色斗篷站在城楼上,斗篷边缘绣着暗金线的凰纹,被风掀起时若隐若现。她指尖拂过冰凉的垛口,指腹触到砖石上未消的霜花,远处天机阁废墟的方向,正飘起袅袅青烟,那是工部按旨清理残垣时燃起的火堆,昨夜三更,据说又挖出三具钉着青铜符的骸骨,骨缝里还凝着未散的黑气。
“在想什么?”萧景琰的披风突然裹住她肩头,带着猎场归来的凛冽寒气,混杂着松针与皮革的味道。他掌心的护心麟泛着温润的柔光,贴在她腕间时,与新生的凰纹轻轻相触,激起细碎的金芒,像落在雪上的火星。
苏倾月转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他下颌,正撞见那道新添的伤口,昨夜庆功宴上,御史弹劾他“私藏巫蛊”的话音还在耳畔回响,而他此刻眼底的红血丝,分明是彻夜未眠的痕迹。“在想沈明远最后那句话。”她望着废墟方向,指尖无意识绞着斗篷系带,“他说青铜钉里封着‘灭凰者’的残魂,可天机阁的卷宗里,翻遍了也没有记载。”
萧景琰突然攥紧她的手,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她的皮肉。三日前他在太医院密室发现的泛黄卷宗,此刻正在袖中发烫,那上面用朱砂画着与青铜钉相同的扭曲符文,旁注的小字墨迹洇开,写着“双凰血现,幽冥门开”,墨迹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是被血浸泡过。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或许……只是他的疯话。”
话音未落,城西突然传来钟鸣般的巨响,震得城楼的砖瓦簌簌发抖。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天机阁废墟上空腾起柱形的黑色烟柱,烟柱旋转着攀升,其间隐约可见无数青铜钉在盘旋,每根钉子都有半尺长,钉身刻满细密的符文,钉尖闪着幽蓝的光,密密麻麻悬在半空,像倒悬的星群,又像无数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不好!”苏倾月的凰纹骤然灼痛,像是被烙铁烫过,她猛地按住手腕,想起倚晴昭昭临终前塞给她的羊皮卷,那卷边角磨损的羊皮上,用银线绣着十二根青铜钉组成的锁魂阵,阵眼处赫然是她与昭昭的合璧图腾,两只交颈的凤凰被符文缠绕,翅羽上渗着暗红的印记。“他们在重启阵法!”
萧景琰的玄铁剑已出鞘,寒光劈开晨雾,在青砖上投下冷冽的影子:“传我令,闭城!”
城楼下突然爆发出连片的尖叫。十几个刚从废墟清理回来的民夫,正疯癫地撕扯着粗布衣裳,露出的胳膊和脖颈上,爬满青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扭曲蜿蜒,与青铜钉上的符文如出一辙,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更骇人的是,他们的瞳孔正在变成浑浊的灰白色,原本黑亮的眼仁被白雾吞噬,指甲则以惊人的速度变长,尖端泛着青黑,硬生生撕裂了掌心的皮肉,血珠滴落在地,瞬间被脚下的纹路吸走。
“是尸变!”苏倾月反手甩出三枚金针,针尖裹着金芒,却在触及民夫皮肤的瞬间被弹开。那些青黑纹路竟在主动吞噬灵力,针尖上的金芒像遇到烈火的薄冰般迅速消融,连带着她指尖都传来一阵刺痛。她突然想起沈明远地宫的血蛊,那些通体赤红的虫子,也是这样以灵力为食,当年若非昭昭以心头血克制,恐怕整个苏府都要沦为蛊巢。
萧景琰挥剑斩断扑来的手臂,黑血溅在城砖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滴进冷水里。“这些人被青铜钉的戾气侵体了。”他剑锋挑起一枚从民夫怀中掉落的青铜残片,残片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灭凰”二字刻得极深,此刻正渗出粘稠的黑液,滴在剑身上泛起白沫。“昨夜清理出的骸骨,恐怕都成了养蛊的容器,这些青铜钉的戾气,是借尸身蕴养的。”
城楼下的混乱愈发失控。染病的民夫开始撕咬身边的路人,那些被咬伤的人脖颈上很快也浮现青黑纹路,惨叫声与青铜钉的嗡鸣交织成诡异的乐章。苏倾月突然按住心口,凰纹的灼痛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废墟深处有股熟悉的力量在苏醒,像极了当年北狄祭坛的邪神气息,却又多了几分不属于人间的阴冷,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尸气,带着腐朽与血腥的味道。
“去太医院!”她拽着萧景琰冲向马道,斗篷下摆扫过城砖上的黑血,留下蜿蜒的痕迹。“太医院的卷宗里,肯定有解法!”
太医院的密室里,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泛黄的卷宗摊在青玉案上,纸页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的朱砂符文却异常鲜亮,像是刚画上去的。苏倾月指尖划过“幽冥门三个字,墨迹突然晕开,她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青铜为锁,血为匙,双凰泣血才能开……”她抬头时,正撞进萧景琰惊惧的目光,两人同时想起倚晴昭昭断气前的遗言,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姐姐,我们的血,本就是打开地狱的钥匙。”
密室门突然被撞开,禁军统领浑身是血地扑进来,甲胄上的鳞片都被撞掉了好几块,他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城西……城西出现大批青铜傀儡,它们……它们在吞噬活人的魂魄!被吸走魂魄的人,瞬间就成了干尸!”
苏倾月抓起卷宗冲向门口,凰纹在她周身亮起金芒,将烛火的影子都压了下去:“告诉百姓,紧闭门窗,用糯米和黑狗血洒在门槛!快!”她翻身上马时,瞥见萧景琰正将护心麟塞进怀中,那枚暖玉的裂纹里渗出金红交杂的血珠,她认得那是皇族禁术的反噬,上一次他动用这禁术,是为了替她挡下沈明远的血蛊,昏迷了整整三日。
天机阁废墟前的景象已如炼狱。数十具由青铜碎片拼凑的傀儡正在游走,它们的躯干是拼接的青铜板,关节处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每走一步都拖出火星,锁链摩擦的声音尖锐如锯。最中央的高台上,十二根青铜钉组成的阵法正旋转不休,钉尖朝下的方向,无数透明的魂魄正被强行吸入,像汇入黑洞的溪流,那些魂魄里有老人,有孩童,还有昨夜守在废墟外的卫兵,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苏倾月的呼吸骤然停滞。阵法中央跪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朝服上绣着东宫的蟒纹,只是此刻蟒纹已被黑血浸透,变得模糊不清,竟是本该被囚禁在宗人府的废太子!他脖颈上缠着七道青铜链,链尾深深嵌进地里,与十二根青铜钉连成诡异的符咒,那些符咒正在发光,将废太子的血一点点抽向青铜钉。
“苏倾月!”废太子突然抬头,眼眶里没有眼珠,只剩两个黑洞在流淌黑血,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你以为杀了沈明远就能高枕无忧?灭凰者早就藏在你们身边了!哈哈哈……”他的笑声像是破锣,震得空气都在发抖。
青铜傀儡突然转向,关节摩擦声刺耳如锯。苏倾月挥剑斩断扑来的铁链,却见傀儡的伤口处涌出更多青铜碎片,像潮水般填补缺口,瞬间复原如初。她的凰纹在颤抖,这些傀儡的核心竟与她体内的凰血产生共鸣,像是用同源力量锻造的兵器,每一次碰撞,都让她心口发闷。
萧景琰的长枪突然化作金虹,贯穿了三只傀儡的胸膛。他翻身落在苏倾月身边,护心麟的光芒已黯淡如残烛,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枪杆上:“这些东西怕金血。”他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带着喘息,“但它们在吸收阵法的力量,再拖下去,整个京城的人都会被吸成魂魄祭品!”
话音未落,废太子突然狂笑起来。十二根青铜钉同时爆发出刺目红光,钉尖喷出的黑液在地面汇成河流,河流中浮出无数张痛苦的脸,有天机阁的死士,他们的喉咙里插着半截青铜钉;有苏家的旧仆,正是三年前一夜之间消失的那批;甚至有三年前战死的边疆士兵,他们的铠甲上还插着北狄的箭矢。
“看到了吗?”废太子的声音变得尖锐,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这些都是被你们牺牲的人!苏倾月,你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昭昭去死;萧景琰,你为了皇位,逼死了自己的亲兄弟!现在,该轮到你们偿债了!”
苏倾月的凰纹突然暴走,金芒如潮水般涌向阵法。她在那些面孔中看到了倚晴昭昭最后的笑容,昭昭倒在她怀里时,血染红了她的裙摆;看到了林浅挡箭时的背影,那支淬毒的箭本是射向她的;看到了无数因她而死的冤魂,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带着无声的控诉。心口的剧痛让她几乎坠马,却死死攥着剑柄,她不能让昭昭的牺牲白费,不能让这些魂魄白白被吞噬。
“倾月!”萧景琰突然将她拽离马鞍。两人刚落地,刚才的位置就炸开青铜碎片,碎片上的符文在空中组成巨大的“灭”字,那字足有十丈高,朝着皇城的方向缓缓压去,所过之处,连日光都被吞噬了。
苏倾月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符文,突然明白沈明远的真正计划。青铜钉不是用来复活邪神,而是要以双凰血为引,将整个京城拖入幽冥,而开启这一切的钥匙,就是她与萧景琰的血,一个是凰脉传人,一个是拥有金血的皇族,恰好应了卷宗里“双凰”的谶语。
“用你的金血!”她突然抓住萧景琰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凰纹上,金芒与金血相遇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只有双血合璧才能破阵!”
萧景琰的瞳孔骤缩。护心麟的光芒突然变得炽烈,烫得他几乎松手,胸口的反噬之力让他眼前发黑。他看着苏倾月决绝的眼神,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母亲将护心麟交给他时的话,母亲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景琰,若遇双凰,需舍一命,才能护住这天下。”
青铜符文已压到头顶,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苏倾月的凰纹与萧景琰的金血在掌心交融,凝成太极般的图案,图案中央渐渐浮出两朵纠缠的凤凰,一朵赤红如燃,是她的凰脉;一朵鎏金似焰,是他的金血。
“记住,”她抬头时,金红光芒已漫过鼻尖,映得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若我被戾气吞噬,就用护心麟刺穿我的心脏。”
萧景琰的回答淹没在符文破碎的轰鸣中。他看着两朵凤凰腾空而起,看着苏倾月的瞳孔开始泛起与废太子相同的灰白,突然将护心麟狠狠按向自己的胸口,与其让她坠入幽冥,不如让他的血先染红这破晓的天光,至少,他能替她挡住这第一波冲击。
护心麟刺入胸口的瞬间,金血喷涌而出,与空中的凤凰交缠在一起,那景象惨烈而绚烂,像极了那年上元节,他与她在城楼上看过的烟火,只是这一次,烟火里藏着的,是生与死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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