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晨雾裹着昨夜未散的硝烟,丝丝缕缕漫过太庙的朱红梁柱,空气中飘着青铜灼烧后的焦糊味,混杂着檀香的清苦,闻起来格外滞闷。苏倾月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指尖抚过供桌上的灵位,檀木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第三排最右侧的“倚晴氏昭昭”几个字还泛着新漆的光泽,那是她昨日卯时刚请旨添上的,字里的金粉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昭昭总爱贴在眉间的金箔。香炉里的三炷檀香突然无风自动,烟柱卷成螺旋状冲向梁柱,在“万世安宁”的匾额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影子蜿蜒盘绕,竟与天机阁废墟上空的青铜符文一模一样。
“还在想阵法的事?”萧景琰的玄色朝服带着早朝的寒气,他刚从太和殿过来,袖口还沾着殿外的霜花。他将一件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狐毛扫过脖颈时,苏倾月才发觉自己指尖已经冻得发僵。“户部刚报,清理废墟时又挖出七十二具骸骨,每具胸骨都钉着青铜钉,那些钉子……在月光下会自己转动。”
苏倾月的指尖在灵位边缘掐出红痕,檀木上留下浅浅的月牙印。昨夜她在太医院古籍库里泡到三更,指尖翻得全是墨痕,终于在一本虫蛀的《异术考》里找到记载:“灭凰阵需以百人为祭,青铜钉锁其魂魄,待双凰血激活,可唤幽冥兵将踏破天阙。”她突然转身,烛火在她眼底跳动,红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沈明远筹谋二十年,绝不可能只布一个阵法。他在京城启动的,恐怕只是引子。”
萧景琰的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袖中那份来自西域的密报像块烙铁,“蛮夷异动”四个字几乎要穿透绢帛,斥候在八百里加急的信里说,西域三十个互不统属的部落突然在昆仑山口集结,首领阿古达的帐前竖着根三丈高的黑幡,幡上用猩红染料绣的饕餮纹张着血盆大口,那纹路的走向、转折,竟与青铜钉上的符文分毫不差。
“北境也有急报。”他从袖中抽出另一份密信,信纸边缘卷着风沙,墨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像是用某种植物汁液调的。“朔州守将凌晨派人送来的,说蛮夷的巫师正在黑风谷祭坛作法,他们竖起的九根图腾柱上……绑着天机阁的余孽,那些人被剥皮剔骨,血顺着柱身流进地下,染红了半片山谷。”
苏倾月展开密信的手突然僵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末附的简易地图上,标记祭坛位置的朱砂点正在缓慢渗出血晕,那晕开的形状圆睁着,像极了人眼的轮廓。她猛地想起沈明远地宫石壁上的壁画,那些用朱砂和人血绘制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活了过来,戴着青铜面具的天机阁祭司正将一截泛着金光的凤凰骨递给穿兽皮的蛮夷巫师,巫师身后的祭坛上,绑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囚徒,囚徒的胸口都插着半截青铜钉。
“他们在提炼青铜钉的戾气。”她猛地站起,肩头的狐裘滑落都未曾察觉,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异术考》里写,用活人魂魄喂养的青铜可破凰血,蛮夷肯定是想……”话到嘴边突然卡住,她不敢说下去,若蛮夷真能用天机阁余孽提炼出破凰血的青铜,那她身上的凰纹便成了摆设,整个京城的屏障也就彻底没了。
萧景琰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鞘。昨夜他派去西域的暗卫传回消息,说阿古达帐内藏着十二根通体漆黑的青铜钉,钉身上刻满了“灭凰”二字,那些字里嵌着细碎的白骨,像是用魂魄浇筑的。
就在这时,太庙的铜钟突然毫无征兆地自鸣起来。“咚...咚...咚...”三声沉闷的钟响撞碎晨雾,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掉落,供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晃,将灵位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殿外传来禁军统领惊慌失措的呼喊:“陛下!苏姑娘!西城门发现大批青铜傀儡,和天机阁废墟里的一模一样!它们正在啃食城门的铜钉!”
苏倾月的凰纹瞬间灼痛起来,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过。她冲向殿门时,正撞见二十名禁军举着盾牌节节后退,他们的明光甲上爬满了青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从脖颈蔓延到胸口,像极了从皮肤里钻出来的藤蔓,还在缓慢蠕动。更骇人的是,西城门方向飘来的硝烟里,隐约可见无数青铜碎片在盘旋飞舞,每片碎片都闪着幽蓝的光,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关闭城门!传令下去,调神机营的火铳队到西直门集合!”萧景琰的玄铁剑“噌”地出鞘,寒光劈开殿门的晨雾,在青砖上投下一道冷冽的影子。
苏倾月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凰纹烫得惊人:“不能关!”她望着空中盘旋的青铜碎片,那些碎片在朝阳下泛着金属的冷光,“这些傀儡是活的,它们能感应活人的气息,关城门只会把我们困死在城里。得引它们去城外的空旷地带,那里才好布阵。”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禁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捂着咽喉后退两步,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咽喉处不知何时嵌着半片青铜碎片,那碎片正在贪婪地吸食他的血液,原本黯淡的符文渐渐亮起红光,像一只睁开的眼睛。禁军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白色,身体软软地倒下去,皮肤在片刻间干瘪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
“用凰血!”苏倾月咬破指尖,金红色的血珠滴落在长剑上,瞬间腾起三尺高的金焰,“对准符文的中心刺!这些碎片怕凰血!”
萧景琰的剑锋带着金红交杂的火焰刺入青铜碎片,只听“滋啦”一声,碎片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无数火星消散在空气中。可更多的青铜碎片却从西城门方向涌来,像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密密麻麻地遮了半边天。
“苏姑娘!”神机营统领策马奔来,他的甲胄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污,头盔都被劈掉了半边,“东郊的火油已经备好,但这些青铜傀儡不怕火烧!刚才试了,火焰碰到它们身上的黑液就会熄灭,还会冒白烟!”
苏倾月的目光突然落在一具傀儡胸口的青铜钉上。那根钉子比其他的要粗些,正在剧烈震动,钉尖的符文与空中飞舞的碎片遥相呼应,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光网。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异术考》里夹着的那张残页:“灭凰阵的核心是‘母钉’,其余子钉皆由母钉操控,母钉毁则子钉灭。”
“找到母钉!”她挥剑劈开扑到面前的傀儡,金红剑气将傀儡劈成碎片,“这些子钉都受母钉控制,母钉肯定在蛮夷巫师手里!”
话音刚落,城外汇合的青铜碎片突然凝聚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饕餮头,那头颅足有十丈高,獠牙上还挂着碎肉,张开的巨口正对着皇城的方向,仿佛要将整个京城吞下去。苏倾月的凰纹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在那巨口深处看到了无数挣扎的魂魄,那些魂魄里,有一个穿着红衣的纤细身影正在朝她挥手,是昭昭!昭昭的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手里还举着她们小时候一起编的花环。
“昭昭!”她失控地策马冲向巨口,缰绳勒得掌心生疼都未曾察觉。
“那是幻象!”萧景琰猛地拽住她的马缰,掌心的护心麟泛着红光,在她与巨口之间隔出一道无形的屏障,“是青铜钉的戾气在引诱你!别上当!”
饕餮头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波震得城砖都在颤抖。巨口猛地闭合又张开,喷出无数根青铜钉,那些钉子在空中打着旋,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向城门。苏倾月挥剑格挡时,目光突然被其中一根青铜钉吸引,那根钉尾处刻着个小小的“月”字,笔画歪歪扭扭,是她幼时在昭昭的银簪上刻的记号,后来那根簪子断了,昭昭还哭了好久。
“母钉在西域祭坛!”她突然明白了,心头涌上一阵狂喜又夹杂着剧痛,“蛮夷把母钉藏在西域的祭坛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母钉投射出的幻象!只要毁掉母钉,这些傀儡就会消失!”
萧景琰的长枪突然指向西方,枪尖的金芒刺破晨雾:“那我们就去西域。”他翻身跃上另一匹战马,护心麟的光芒与苏倾月腕间的凰纹交相辉映,在空中织成一只完整的凤凰图腾,“你说过,双凰合璧可破万邪,这次,我们一起去。”
西城门的厮杀还在继续,青铜傀儡踩着尸骸前进的声音沉闷如鼓。苏倾月望着萧景琰坚毅的侧脸,突然握紧了剑柄。凰纹的光芒在阳光下织成一张密网,将那些扑来的青铜碎片尽数挡在外面。她知道前路必定铺满荆棘,蛮夷的祭坛里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陷阱,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无论是身边的他,还是已经离去的昭昭,她都要护好。
马蹄声撞碎晨雾,朝着西域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皇城越来越远,太庙的檀香早已看不见踪影,但苏倾月总觉得,昭昭的灵位前,那缕檀香还在盘旋,像个温柔的约定,在等着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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