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轴转动的“嘎吱”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苏倾月扶着萧景琰踏上白玉阶,他肩头的伤还在渗血,染红了玄甲下的素色中衣。昨夜庆功宴上百官的贺词仿佛还在耳畔,那些“陛下英明”“娘娘神勇”的谄媚话语,此刻听来却像淬了冰的针。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落在东宫方向飘起的白幡上。心口的凰纹突然一阵抽痛,那是废太子病逝的消息传来后,按例悬挂的丧幡,可今日的幡角却不对劲。苏倾月眯起眼,阳光穿过云层的瞬间,她清楚地看见幡角绣着的青铜符文在闪着幽蓝的光,那纹路和西域祭坛上的灭凰阵如出一辙。
“在想什么?”萧景琰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护心麟的温凉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他的脸色比昨日更苍白,下颌的线条都透着疲惫,太医说那是金血过度消耗的缘故,可苏倾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悄悄改变,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正趁着夜色生根发芽。
“在想废太子的死因。”苏倾月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还锁在东宫方向,“太医院递上来的脉案写着‘恶疾暴毙’,可我今早让人去翻了他的药渣,里面混着西域的‘断魂草’。那东西我认得,是蛮夷巫师用来炼制骨龙的药材,正常人吃了,半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萧景琰的脚步突然顿住,白玉阶的凉意透过靴子渗上来。他袖中的密报仿佛在发烫,上面“户部尚书赵康私通蛮夷”的字迹是昨夜禁军统领亲自送来的。更让他心惊的是,昨夜禁军在废太子的床底搜出的密信,信末的落款是个诡异的符号,与天机阁卷宗里沈明远的私印分毫不差。
“有些事,不必深究。”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护心麟泛着微光,试图掩盖指尖的颤抖,“朝堂本就如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倾月猛地抽回手,指尖的凰纹因愤怒泛起金红光芒:“不必深究?可李太医还在天牢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他不过是在奏折里写了句‘母钉残魂与灭凰者有关’,就被打成天机阁余孽,昨天我去看他,他的手都被夹断了!这就是你说的朝堂?用冤屈铺成的金銮殿?”
两人的争执惊动了廊下的太监。总管太监李德全颠着小碎步跑来,他那件石青色的蟒袍穿在身上像裹着团肥肉,脸上堆着的谄媚笑容让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褶子:“陛下,娘娘,户部尚书赵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关乎北境军饷呢。”
苏倾月的目光落在李德全胸前的朝珠上。那串蜜蜡朝珠是御赐的,颗颗圆润,可第三颗珠子的孔眼里却塞着点黑色粉末,那粉末带着淡淡的杏仁味,是蛮夷巫师常用的“迷魂散”,遇热会散发出让人嗜睡的香气。她在西域祭坛的灰烬里见过相同的东西,当时李太医还特意提醒她:“这东西霸道,沾一点就容易被人控制心神。”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锋芒,指尖的凰纹悄悄凝聚起力量:“宣他进来。本宫也想听听,赵大人要怎么解释军饷的事。”
户部尚书赵康穿着绯红官袍,跪在冰凉的白玉阶上,姿势却透着诡异的僵硬,像是有人提着线的木偶。他呈上的账册墨迹未干,纸页边缘还沾着点朱砂,上面记载着拨给北境的粮草数量,数字写得工工整整。
可苏倾月只扫了一眼就冷笑出声:“赵大人这账算得真精细。”她抬手将账册扔在地上,金红光芒在指尖流转,“三月初七拨的粮草,账面上写着三万石,可押送的禁军统领只收到九千石。剩下的两万一千石去哪了?”
赵康的身子猛地一颤,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官帽上的蓝宝石顶珠:“娘娘明鉴,臣、臣绝无此事!定是押送途中出了差错,臣这就去查!”
“查?”苏倾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如本宫帮你查?”她弯腰捡起账册,指尖点在其中一行数字上,“这串数字用的是西域的记数法,每个‘零’都带着小弯钩,大胤的账房可不会这么写。还有这笔‘损耗’,占了总数的七成,你当北境的风沙是饕餮吗?”
萧景琰的玄铁剑突然“呛啷”一声出鞘,剑尖钉在赵康脚边的地砖上,剑鞘上的护心麟闪着寒光:“是吗?那为何昨夜有蛮夷使者潜入你府中?又为何禁军在你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与废太子同款的断魂草?”
赵康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他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眼睛瞪得滚圆。他的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萧景琰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而他的瞳孔里,正渐渐浮起青铜符文的影子。
“他被下了蛊。”苏倾月的凰纹骤然灼痛,她认出那是天机阁的“傀儡蛊”,中蛊者一旦要说出秘密,蛊虫就会啃噬心脉,让其爆体而亡。她下意识地冲向赵康,金针已经捏在指尖,正要刺入他的百会穴逼出蛊虫,却被萧景琰一把拽住。
“别碰他!”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护心麟在他掌心发出急促的清鸣,“这蛊沾了戾气,会传染!”
话音未落,赵康的身体突然“嘭”地炸开,黑血溅满了白玉阶。苏倾月看着那些血珠在地上迅速凝结,竟组成了半个青铜符文,与废太子药渣里残留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沉,废太子的真正死因,根本不是恶疾,而是和赵康一样,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用蛊毒灭口。而那个秘密,很可能与萧景琰体内的那缕黑雾有关。
“传我令,查封户部尚书府。”萧景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紧握的拳让指节泛白,“彻查所有与蛮夷有往来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先关入天牢。”
苏倾月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阳光落在他的玄甲上,却照不进他周身的阴影。她突然发现,他后颈的衣领下爬着道极细的黑纹,像条小蛇般蜷缩在皮肤里,颜色深得发黑。
她的心瞬间揪紧,昨夜她为他换药时,明明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根本没有这东西。那它是何时出现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太医院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陈年纸张的霉味。苏倾月翻着泛黄的卷宗,指尖划过“灭凰者”三个字,纸张的边缘已经脆化,一碰就簌簌掉渣。旁边的插画用朱砂和墨绘制,画中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将黑色雾气注入个年轻人的体内,那年轻人穿着龙袍,眉心有颗朱砂痣,与萧景琰的一模一样。
画旁的批注写着:“灭凰者,非人名,乃戾气所化,喜寄生于皇族血脉,以宿主精元为食,待戾气充盈,可夺其神智,代其行事。”
“原来如此。”苏倾月喃喃道,指尖的凰纹泛着冷光,“所以你才会性情大变,所以你要隐瞒那些事。”
窗外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一只灰羽信鸽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的密信用蜡封着,火漆印是昭月阁的凤凰纹。苏倾月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西郊废弃窑厂有异动,似在熔炼青铜。”
昭月阁是倚晴昭昭生前建立的情报网,成员都是各地的医者,专查与戾气相关的异动。她抓起长剑冲向门外,凰纹的光芒在阳光下织成密网,这一次,无论真相多么刺痛,她都必须查清楚。
西郊的废弃窑厂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混杂着青铜被灼烧的腥气。苏倾月躲在断墙后,墙砖的棱角硌得她手心生疼。她看着十几个黑衣人正在搬运青铜碎片,那些碎片上的符文与天机阁的灭凰阵如出一辙,被火烤得发红,散着诡异的光。
更让她心惊的是,为首的黑衣人转身指挥时,她看到了张熟悉的脸,是李德全!他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阴鸷的狠厉,声音尖利如枭:“动作快点!陛下说了,必须在三日内炼出十具青铜傀儡!”
一个黑衣人捧着块青铜镜跑过来,镜子里映出跳动的火光:“总管大人,这面‘窥心镜’已经炼好了,能照出人的软肋,到时候……”
“到时候祭祀大典那天,就能用它控制住那些老顽固!”李德全接过铜镜,用袖口擦拭着镜面,语气里满是得意,“等陛下彻底掌控朝政,咱们这些跟着他的人,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可苏倾月的血液已经冻结。祭祀大典是三日后,是萧景琰要率领百官祭天的日子,他们要用青铜傀儡和窥心镜做什么?难道是要……
“找到你了。”萧景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的玄铁剑闪着寒光,护心麟的光芒却带着诡异的暗红,像掺了血,“你不该来这里的。”
苏倾月猛地转身,正撞见他后颈那道黑纹在蠕动,像在回应着窑厂里的青铜符文。她的凰纹骤然暴走,金红光芒在两人之间织成屏障:“是你下令炼制傀儡的?为什么?”
萧景琰没有回答。他的瞳孔里渐渐浮起青铜符文的影子,玄铁剑缓缓抬起,剑尖对准她的胸口,动作带着种机械的僵硬:“有些事,知道了就必须死。”
窑厂里的黑衣人听到动静,纷纷举着青铜碎片冲出来。那些碎片在他们手中组合成利爪的形状,闪着淬毒的光。苏倾月看着萧景琰陌生的眼神,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话:“灭凰者寄生后,会逐渐吞噬宿主的神智,先是性情大变,再是记忆混乱,最后彻底成为杀戮的傀儡。”
“萧景琰,醒醒!”她的凰纹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金红气流如潮水般涌向他,“我是倾月啊!你看看我!”
萧景琰的动作突然顿住,玄铁剑在离她胸口寸许的地方停住。他的瞳孔里闪过挣扎的光芒,金色与黑色在眼底交织,护心麟的温凉与体内的戾气激烈碰撞,后颈的黑纹忽明忽暗。
“快走……”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突然转身冲向黑衣人,“别回头!”
苏倾月望着他被黑纹逐渐覆盖的背影,看着他挥剑时越来越狠戾的招式,突然明白自己必须做什么。她握紧剑柄,凰纹的光芒在阳光下凝成展翅的凤凰形状,哪怕要与整个皇城为敌,哪怕要对抗他体内的戾气,她也要把他从黑暗里拉回来。
而此刻,萧景琰挥剑斩断一名黑衣人的手臂时,藏在衣领下的黑纹已经蔓延到了耳垂,他的瞳孔深处,青铜面具的影子正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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