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喧嚣热闹的卡座,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响都瞬间消失了。
空气里那股由酒精和笑语混合而成的、轻松欢快的气息,在林大师那句“看好你的男朋友”落下的刹那,凝结成了冰冷的利刃,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白晴身体猛地一僵,她脸上那因微醺而泛起的、如桃花般灿烂的笑容,像是被冬日寒霜打过,迅速地枯萎、冻结。
她还维持着那个举杯的姿势,但眼神已经失去了焦点,直勾勾地望着面前这位言语如刀的老人。
“林……林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干笑着,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白晴,想给她一点支撑,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林大师没有理会我的打岔,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世事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锁定在白晴身上。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惋惜与严厉:“没什么意思。我只算该算之事,说该说之话。你这姑娘命格里夫妻宫暗淡,正缘难寻,偏偏此刻的姻缘线上,缠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孽障。若不早做决断,恐将反噬自身,伤筋动骨。”
“孽障”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颗沉重的铅球,狠狠砸在我们心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原本看戏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探究和同情,纷纷投向了面色惨白的白晴。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像一把斧子,蛮横地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人群被一股力量粗暴地挤开,周驰喘着粗气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大概是刚从舞池那边过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领口的两颗扣子随意地敞着,英俊的脸上却是一片难堪的铁青色。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越过我们,直射向气定神闲的林大师。
“你个算命的,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周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他一把将白晴拉到自己身后,摆出保护者的姿态,但那过激的反应,在我看来,却更像是一种心虚的掩饰,“晴晴,别听他胡扯!这些江湖骗子,就会看人下菜碟,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骗钱!”
他的出现,非但没有让白晴感到安心,反而成了压垮她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到白晴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从周驰的身后挣脱出来,抬起头,迎上他愤怒又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神。
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两潭即将决堤的湖泊,但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
“周驰,”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水中浸过,“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比林大师之前所有的断言加起来,都更具爆炸性。
周驰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代的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晴晴?你说什么?你疯了?就因为这个老神棍几句屁话?”他激动地想去抓白晴的手,却被她决然地躲开。
“我没疯。”白晴的眼泪终于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
她没有再多做任何解释,那句“想明白了”包含了多少我们不得而知的怀疑、失望与挣扎。
她深深地看了周驰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有爱,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决绝。
然后,她转过身,拨开呆若木鸡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向酒吧门口走去。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快得像一场仓促上演又草草收场的悲剧。
“白晴!你给我回来!”周驰嘶吼着,想要追上去,但周围的人墙阻碍了他的脚步。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焦躁地原地打转,最后,将所有的怨毒和怒火都倾泻到了那个自始至终稳坐不动的人身上。
“都怪你!你这个老骗子!”他冲到林大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你毁了我们!”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有人看不过去,想出声指责周驰的无理。
然而,林大师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平静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怜悯。
他没有动怒,只是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心浮气躁,血气上涌,你脖子上那颗新鲜的‘草莓’,印记只会更明显。”
“草莓?”
“什么草莓?”
人群中先是几声疑惑的低语,随即,一个离得近的女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周驰的脖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天啊!是真的!他脖子上有个草莓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周驰的脖子上。
在他那敞开的衣领边缘,靠近锁骨的地方,一枚暧昧的、紫红色的印记赫然在目!
刚才因为光线昏暗和角度问题,没人注意到,此刻被林大师一语点破,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那印记显得无比刺眼,像一个烙铁,将“背叛”两个字,狠狠地烙在了他的皮肤上。
周驰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那表情,是谎言被当众戳穿的极致尴尬,是无地自容的狼狈。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的议论声,此刻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唾骂。
“渣男!真是个渣男!”
“怪不得白晴那么果断要分手,原来早就知道了!”
“还在这里倒打一耙,骂人家大师,真是不要脸!”
“恶心!”
那些声音像无数根尖锐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向周驰。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在众人的怒骂和指指点点中,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又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仓皇的背影,与他刚才气势汹汹闯进来时的样子,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一场闹剧,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场。
周驰和白晴都离开了,卡座周围却依旧围满了人,没有一个离开。
刚才还嘈杂不堪的酒吧,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舞池的音乐还在响,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约而同地,全部汇聚到了那个依旧端坐着的老人身上。
他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那几枚古旧的铜钱,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悲欢离合,那场对人性的精准剖析,对他而言,不过是喝一杯茶的功夫里,顺手拂去的一点尘埃。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望着他瘦削而平静的背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上我的后脑。
这一刻,我脑中不再有任何“江湖骗子”或“装神弄鬼”的念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仿佛我们眼前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凡人。
那张平平无奇的算命幡,此刻在我眼中,竟透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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