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烈日派送着一个个包裹,汗水浸湿了后背,脑袋里却反复回放着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直到最后一个快递送完,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橘红色。
我骑着电动车,按照昨天那个墨镜男给的地址,来到了学校后山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植物园,荒草丛生,几乎没什么人来。
我刚停下车,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棵老槐树下,依然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西装、黑墨镜,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阴森。
他看到我,掐灭了手里的烟,站直了身体,言简意赅地开口:“你来了。”
我点点头,走上前:“东西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看了看表,似乎在确认时间。
然后,他才转身从身后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后备箱里,拖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密码箱。
箱子被拖到地上时,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按照约定,二十斤阴聘,手抄本。”墨镜男拍了拍箱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雇主对你的效率很满意,这是尾款。”说着,他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我没有接卡,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黑色的箱子上。
二十斤,整整二十斤手抄的文书,用这么一个沉重的箱子装着,里面到底是什么?
墨镜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输入密码,只听“咔哒”两声轻响,箱子两侧的锁扣弹开了。
他没有完全打开,只是将箱盖向上掀开了一条缝,一股混杂着墨香和纸张味道的、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瞬间从缝隙中泄露出来。
“验货吧。”他侧过身,让出了位置。
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我走上前,蹲下身子,双手扶住了那冰冷沉重的箱盖,一股金属质感的冷意透过掌心传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既是紧张,也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期待。
二十斤的阴聘,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何等模样。
刘总那辆黑色的轿车尾灯消失在地下车库的拐角,沉重的铁门缓缓落下,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将我们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那声音像是一道闸门,不仅锁住了出口,也仿佛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空气在瞬间变得粘稠而凝重,之前被刘总强大气场压制住的寒意,此刻像是挣脱了束缚的恶犬,从那堆积如山的“阴聘”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我能清晰地听见身边叶琳琅那被刻意压抑住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从那用粗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纸堆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刹那,一股意料之外的冰凉顺着我的神经末梢迅速蔓延。
这绝不是普通纸张应有的温度。
它薄如蝉翼,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纸质细腻得近乎诡异,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月光般的惨白。
我将它凑到鼻尖,一股混杂着陈年泥土和淡淡檀香的气味钻入鼻腔,这味道并不难闻,却让我本能地皱紧了眉头——那是一种属于坟墓和祠堂的味道。
“这东西……”我喃喃自语,用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着纸面,感受着那光滑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粗粝的独特质感。
这九十斤,不仅仅是一个重量单位,它更像是一座由无数亡者执念堆砌而成的小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站在一旁,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刘总的秘书。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检查,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刘总交代过,这阴聘用什么笔抄写吗?”我开口问道,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车库里却显得异常清晰,“或者,有什么特殊的讲究?”
我的谨慎并非空穴来风。
处理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自作主张。
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关联着某个神秘领域的禁忌。
一步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秘书闻言,这才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递到我面前。
盒子是暗红色的,上面没有任何雕花或标识,朴素得有些反常。
“刘总说,用这个就行。”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每一张阴聘上,只需抄写一个名字和生辰八字。名单在这里。”说着,他又递给我一个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
我接过木盒与信封,并没有立刻打开。
我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堆纸上,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仅仅是抄写一个名字和八字?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刘总费这么大周章,付如此高的代价,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做一群抄写员和张贴工?
“林羽,我能看看吗?”叶琳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好奇。
我转过身,将手里的木盒和信封暂时交给她,然后示意她过来。
我指着那堆阴聘,对她说:“你来看看这纸。”
叶琳琅好奇地走了过来,她学着我的样子,伸手想要去触摸那惨白的纸张。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那纸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我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嗯?”她疑惑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我摇了摇头,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看看就好,别问太多。记住,刘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该我们知道的,一个字都不要探究。”
我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
这不是在恐吓她,而是在保护她。
在这条诡异的灰色地带上,好奇心往往是催命的毒药。
知道的越少,就陷得越浅,也就越安全。
叶琳琅冰雪聪明,她立刻从我凝重的表情中读懂了深意,眼中的好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后怕。
她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把手收了回来。
简单的仪式感之后,真正艰巨的任务开始了。
我转过身,面向一直像三尊雕塑般立在旁边的带头墨镜男和他的两个手下。
“活儿来了。”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与果断,“现在开始分工。”
墨镜男向前一步,微微颔首,等待我的指令。
“你,带一个人,”我指向墨镜男,“负责城东和城南。所有老旧小区的下水道井盖背面、十字路口电线杆的阴影处、废弃的公共厕所隔间门后,这些地方,务必贴满。”
我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你,负责城西和城北。你们的目标是人员密集但流动性大的阴气聚集地。比如,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座位底下、医院太平间的后门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和KTV的消防通道。记住,贴的时候要隐蔽,不能引起注意。”
我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入他们需要执行的任务版图里。
这些地点并非我信口胡诌,而是根据这类事件的传统“规矩”精心挑选的。
阴聘,顾名思义,是给“阴”看的,自然要贴在阴气最盛、最容易被“它们”看到的地方。
三人都默默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是专业的,从不多问为什么,只关心怎么做。
安排完任务,我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座纸山,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翻涌上来。
九十斤纸,按照一张A4纸大约5克来算,这至少是九千张。
三天时间,也就是七十二小时。
要把这九千张“催命符”一样的东西,一张张抄写、再一张张贴满整座城市的阴暗角落……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带头墨镜男,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林哥,”他皱着眉头,指了指那堆小山似的阴聘,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为难,“三天时间,九十斤……这……这根本不可能完成。”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计划上。
“我们三个人,加上你们俩,一共五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光是抄,恐怕两天都抄不完。更别说还要跑遍全城,找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一个个贴上去。”他掰着手指,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然后得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这工作量,别说三天,就是给一个星期都未必够。”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地下车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叶琳琅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就连那两个一向面无表情的汉子,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动摇。
我盯着那堆纹丝不动的“阴聘”,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墨镜男提出的问题是致命的,它不是流程上的瑕疵,而是根本性的、无法逾越的障碍。
刘总的要求是“三天之内,必须办妥”,这句命令的背后,隐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和失败后无法预料的恐怖后果。
时间,这个最公平也最无情的敌人,第一次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超负荷的计算机,疯狂地检索着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
一个又一个念头闪过,又被迅速否定。
增加人手?
不行,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向上头申请延期?
更是天方夜谭,刘总那种人,只会看结果,从不听借口。
那该怎么办?
车库顶上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等待着我这个“领头人”给出一个答案。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墨镜男看着我紧锁的眉头,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这堵绝望的墙上又砸下了一记重锤:“而且,林哥,光靠我们两条腿,就这么一家一家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速度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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