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温瑜成婚第二日。
我由通房丫鬟被抬为了姨娘。
少夫人急不可耐的给我送来一碗绝嗣药。
想让我生不出孩子吗?
我洒脱一笑,仰头将药饮下。
其实她做的有点多余了。
毕竟海家最后都是要断子绝孙的。
1.
「哐当!」
木盆摔翻,我被绊倒在地,污水溅了一身,发丝上的水珠不断低落。
始作俑者瞧我狼狈的样子,笑得开心。
我不由苦笑,自从被大伯卖进海家后,我便知道我会活的很苦,但却没想到能这么苦。
这全都要托眼前之人的福。
她叫梅黄。
原先我们都是海家大少爷海温瑜房里的丫鬟,后来海温瑜强拉我白日宣淫,是她及时禀报了夫人。
于是,没得手的少爷挨了顿打,而我,虽然保住了清白,但也因此被发落到洗衣房,不许去外面,只能终日与脏衣污水为伴。
当然,她阻止少爷并不是为我好,只是嫉妒我得了少爷的欢心而已。
所以自从我来了这洗衣房,她认定我没了依靠,便成日的来找我麻烦。
说实话,我都快要习惯这糟心日子了。
支起身子,将要从地上爬起,一只脚毫不留情的碾在我手上。
十指连心,我不由痛呼出声,忙抽出她脚底下的手,因整日浆洗衣服而满是皲裂的手此时已经渗出血来。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你手没事吧?」
嘴上抱歉,她脸上却没一丝愧意。
「不过你这双烂爪如今可讨不得少爷的欢心了!」
少爷?
心漏跳几拍。
我这一年所受的委屈除了梅黄,也承了他不少的「人情」呢。
若不是他,我何至于此。
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情绪,我如同以前一样装作懦弱的样子小声附和道。
「梅黄姐姐说的是。」
人在低处,低头并不可耻,这时候跟梅黄对上与我来说没好处。
这时一道泼辣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干什么呢你们!」
是榴朱来了。
她很自然的站在了我的身前,对着梅黄一开口便是教训。
「好啊!我道你是做甚去了,原是在这躲懒来了,大少爷今日看榜这样的日子,你不在房里备着,倒躲这快活来了,若误了主子的事,你这二等丫鬟不想做了倒也罢,可别连累了我!」
榴朱昂着头,她虽比梅黄矮上半头,气势却是凌人。
梅黄如今被榴朱这个一等丫鬟管着,闻言极自然的上前挽住榴朱的手臂服软。
「好榴朱,我是来取少爷衣物的,不过在这见了竹翠,同她玩笑耗了些时间,哪里就是躲懒了?你可别用这个拿捏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榴朱抽出自己的手,听她这么说依旧没给好脸色,只是嘴上却没那么厉害了。
「罢了,既如此你便快些随我回去,今日事多,还需你出力,便饶了你这一回,下次再耽误事儿,我定要告诉夫人去。」
又见院里几个浆洗婆子眼睛还望这边看热闹,眉毛登时竖了起来。
「看什么,手里的活不够你们干了?」
那几个婆子便忙装模做样干起活来。
「贱皮子就是欠收拾。」
榴朱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骂的是谁,便抬步出了院门。
梅黄瞬间变了脸色,然后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便匆匆跟了上去。
我面无表情的拾起木盆,仍渗着血迹的双手浸进冰冷的秋水里,忍痛继续浆洗,毕竟洗不完可不是只挨一顿骂就能了事的。
2.
「那蠢货真是过分,一年了,专挑你欺负!」
夜里,榴朱带了药膏来,一边给我抹药一边骂梅黄,见我忧思重重,便又扬了扬眉冲我笑道。
「算了,不提她了,晦气的很,今儿个我来,是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她神神秘秘的凑向我的耳朵。
「今日大少爷上了榜,如今已是举人了。」
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与我有甚干系呢?」
「怎会?你因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他既得了功名,合该他要想法子让你离了这鬼地方。」
她捧着我满是青紫的手,满脸怜惜。
但他的功名是为海家考的,又不是为我,若真把我忘了也是应当,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我摘下头上唯一剩下的一支银簪,紧紧握着,刚上好药的手又渗出血迹来,丝丝显眼的红色血迹沾染在银簪上,待血迹干了些,我才将银簪递给榴朱。
「榴朱,你替我将这个还给少爷罢,让他忘了我。」
榴朱站起身来,满脸惊讶的看我,看来是真以为我要放弃少爷了。
我摇头笑道。
「你便如此对少爷说就是了,放心,我很快便能出去见你了。」
榴朱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簪子,急匆匆走了。
我整日在这浆洗房装乖卖惨,好容易扮成个软弱可欺的模样,若他不来接我出去,岂不白费一番功夫。
3.
果然没几日,我被领出了浆洗房。
在夫人院落里被好一番敲打后,我被送到了少爷的院子里。
我到底是赌对了!
温海瑜到底年轻气盛的,之前因为我,被夫人结结实实家法伺候了一顿,下了好大的面子。
我送银簪给他,便是提醒他,该是时候找回场子了。
从前夫人亲自罚的人,如今夫人再亲自送回他那,这男人的颜面自然就挣回来了。
他对我或许不上心,对自己的面子怎么也该在意几分的。
只是依着我这回来的顺利程度,看来在浆洗房,果然有人盯着我,不然夫人也没这么快同意,怕是已经认定我是个软弱之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过我回来并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梅黄便瞧着我不顺眼,不时用眼刀刮我。
好不容易将我赶出院子,如今我偏又让海温瑜弄回来了,她怎能不气?
我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平日里欺负我惯了,被我这么一挑衅,她竟没忍住,抬手便朝我打来。
我避之不及,被她打翻在地,头磕在地上,心中暗喜,便也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4.
阿娘在淘米做饭,无奈又宠溺的看着阿爹和我,我俩在院里用泥巴捏了歪鼻斜眼的小泥人围了一圈,自己脸上也挂满了泥浆,也如同俩个泥人一般,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相视哈哈大笑。
转瞬,一切却如烟消散,只余我一人满身泥泞凄声呼唤阿爹阿娘。
我猛然惊醒,才发现一切只是梦境。
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来,阿爹阿娘,你们又来看我了吗?
「小翠儿别怕,我在!」
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海温瑜!
我爬起身来,见他果然坐在我身旁,满眼柔情。
眼泪登时如珍珠断了线,我扑进他怀里,不管不顾得哭起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少爷不要赶奴婢走好不好,奴婢才刚回来,梅黄姐姐便要赶我走,还说您不要奴婢了。」
「我没有,少爷,您别听这狐媚子瞎说!」
梅黄跪在地上听到我的话忙反驳道。
榴朱站在一旁,闻言脸色一沉。
「哼!若不是你这么说,竹翠怎会一时伤心之下,当场被你气晕过去,真当你那么厉害一掌就将人给打晕了。」
榴朱毫不亏心的伪证我的话。
少爷一边抚着我的后背,一边冷声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那今日你便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海温瑜搂着我得腰,连眼神也没给梅黄一个,向榴朱挥了挥手。
榴朱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巴掌甩在还欲说些什么的梅黄脸上,将她拖了出去。
我哭了好一会儿在止住声音,埋在他胸膛的脸,却忽然听到他跳动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下一刻,他忽然翻身上了床,凑近我的耳朵小声戏谑。
「少爷这便叫你看看,我是到底要不要你。」
我惊叫一声,勾着他的脖子,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羞得将头在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没事,现下是晚上了。」
我看向窗外,果然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这次不算白日宣淫了。
我听懂了他心里未说出口得话,终是没有反抗,点了点头。
海温瑜轻笑一声,为我解衣。
5.
一夜辛劳,少爷要了好几次,他倒是舒坦了,我却被折腾的腰酸背痛。
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
海温瑜已不见了人影。
榴朱笑着替我梳发。
「你总算是做了少爷的人,往后可就是好日子了,等你做了姨娘,可别忘了提携我。」
「就你嘴甜,惯会说些好听的。」
我面上羞红了脸,心下却不以为然。
海温瑜是海家这一代长房嫡长子,现下亲事还未定,年纪轻轻又中了举人。
海家是皇商,富倒是富,但说到底手里也是没有权力的,照样容易被人拿捏。
好不容易等来个改换门庭,脱去商籍的机会,合该是要好好给他议一门好亲事,怎会容他这个时候纳妾。
未娶先纳。
稍微有些门楣的人家可都是瞧不上的。
当初海温瑜强拉着我白日宣淫,虽未成事,但也因这结结实实的挨了十个板子。
到如今一年后考上举人才算是一扫前耻。
这个时候再叫他纳妾,他却也是万万不敢的。
若是我想当姨娘,只能盼着海家赶紧给海温瑜议上一门亲事了。
不过我估摸着,也快了。
「你可是少爷第一个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榴朱显然是很看好我的未来。
可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待年华老去,照样也逃不过被丢在一旁,任铜镜空对落花罢了。
我刚来海府的时候,夫人跟老爷好的跟什么似的。
但如今再看,这宅院里头可是有足足五个姨娘,就连老爷自己也不知明日从哪张床上醒来。
人心最易变,誓言只在当下真。
「那就借你吉言罢!」
我没跟榴朱说这些,她本是替我高兴,也就不跟她辩了,总归她是真心为我的。
榴朱正要说话。
院里忽然起了一阵喧闹,她出去看了好一会,才又走进来。
这会功夫我已经自己收拾好穿戴整齐。
她一进门眼睛便亮了几分,露出几分惊艳,笑着同我说。
「难怪少爷对你念念不忘,这一打扮便是我也要被你迷死去,不过你如今是舒坦了,有人却嫉妒得抓心挠肝了。」
她没说是谁,我却猜也不用猜。
「她才跪了一夜,竟还有力气折腾么?」
「正是跪了一夜,心里不如意,抓了个小丫鬟发泄起来,因着个不痛不痒的错处竟硬生生打了人俩巴掌。」
榴朱撇撇嘴,她向来是看不上梅黄这个小肚鸡肠的尖酸货。
「她仗着自己是主母院里出来的,便瞧不上我们,当初要不是她,你这腿……」
榴朱不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是怕我想起旧事伤心。
当初她去告发,海温瑜挨了十个,而那个时候的我,可是整整挨了三十个板子,还在浆洗房待了近一年。
便说海温瑜,心里只怕也是恨着梅黄的。
只不过碍着她是夫人院里来的人,不好显露出来罢了。
我摸摸自己跛了的那条腿。
幸而榴朱偷偷带着伤药来看我,才保住一条性命。
这笔帐可不能不还。
「也是该收拾她了。」
我幽幽的说。
榴朱眼睛一亮。
「从小你就主意多,快快与我说来。」
我眨眨眼,慢慢凑近她的耳朵。
待我说完,她已笑得眉眼弯弯。
「妙极妙极,就知道你这人骨子里就坏的很!」
……
可没你这么夸人的。
6.
天气渐凉,没过一个月,海温瑜的婚事便快定下来了。
知道消息的那天,梅黄打碎了好几个茶盏,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我趁她注意,偷偷喊了榴朱进卧房。
「少爷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可得快点,不然少夫人进门,你再想爬他的床,可就难了。」我故意压着嗓子说。
「能成吗?要是被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榴朱显得忧心忡忡的。
「不过就是多个通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哪个没三两个通房,左右我们本就是在少爷院里备着的?」
榴朱被我说的意动,又接着问。
「那我该怎么……」
「早为你想好了,明日少爷来,我将他灌醉了便借口离开,你再进来,装做是我,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反悔不成?」
我向榴朱挑挑眉。
「还是你想的周到。」
「放心,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到时候我俩都做了少爷的人,便让梅黄那贱人馋死去。」
「嘻嘻,那可就痛快了!好妹妹,这事可就全拜托你了。」
梅黄捂着嘴偷笑,望向窗边的那个人影。
那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偷听到的话,是我俩精心为她准备的。
7.
第二天,衣衫不整的梅黄被人捆了丢在廊下。
田妈妈脸色阴沉,上去就甩了她几巴掌,她是夫人派来处理梅黄的。
「好大的狗胆,你竟敢对少爷使那下作手段。」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少爷,少爷,我好难受,少爷您救救奴婢罢!」
梅黄哭得涕泗横流,不断求饶。
「来人,将她嘴给我堵上,免得污了主子的耳。」田妈妈狠厉道。
然后便听不到梅黄放浪的叫唤了,只能听到庭杖落在人身上的闷响与连绵不绝的呜咽声。
我用湿手帕替海温瑜擦脸,听着外边的动静,心底泛起冷笑。
偷听我和榴朱的话后,她果然动了心思。
在借故我离开后,便迫不及待地走进屋子里来。
海温瑜自然是没有喝醉的,还清醒的很,梅黄想来也是发现了的,但想来她也是不甘就此止步的。
毕竟来都来了。
而且她也正青春靓丽,她也知男人从来不会只钟情于谁,难道送上门的他海温瑜也能忍住。
就算他能忍住,她费尽心思寻来洒在衣服上的催情药粉,也能叫他意乱情迷。
于是她义无反顾的扑进了海温瑜怀里。
只是她错算了一件事。
海温瑜厌恶她。
这事儿,自然就成不了了,海温瑜反手便提溜着将她丢出了门外,。
屋外的呜咽渐渐没了。
「少爷,老奴就先带这贱婢下去了,夫人说了,您的身子要紧,还是别憋着了。」
说完,田妈妈带人出了院子,外边一片安静。
不过海温瑜脸色还是难看的很。
梅黄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催情药粉,药效异常猛烈,偏她又是第一次下药,害怕剂量不够,用的量便不可避免多了些,所以海温瑜和她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但也不可避免地中了招。
别看他现在一脸阴沉,满脸正经地模样,暗地里不知道憋得多辛苦呢!
我没忍住嘴角弯了弯。
海温瑜瞪我一眼。
「还笑,要不是你走了,她怎敢进来。」
我害怕的缩进海温瑜怀里,环着他窄小有劲的腰。
「是是是,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自己去端梨花酥,便是少爷再喜欢吃,奴婢下次再也不做了,劳神费力还讨不了好。」
「那可不行,怎的你做错事,还得罚我。」
听到我哄他,海温瑜语气软了下来,好哄的很。
我娇滴滴的给海温瑜抛了个媚眼。
「那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海温瑜终是憋不住了,他喉结滚动,当下就抱起我走向床榻。
「哼!少爷我今日不仅要吃梨花酥,便是你,我也要一同吃干抹净了。」
被浪翻滚,我沉溺于其中,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至于梅黄的下场。
我将脸窝进少爷的胸膛。
这大好时光,谁去管她呢?
8.
再次听到梅黄的消息是第二年开春。
那日海温瑜正执着我的手教我习字,上好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画了几个狗爬的字。
他被我气的笑出声来。
「你平日里瞧着也不像是个蠢得,怎么习起字来像只不开窍的小猪仔!」
我委屈极了,偏又不敢发作,只得狠狠在宣纸上画了两笔大大的叉出气,随后又泄气般将笔往架子上一置。
「不学了,不学了。」
「怎得就不学了,不是你央着我要习字,正经教你了又不好好学。」
海温瑜抱着我,扬起一张俊脸调笑我。
「奴婢便是这样蠢,怕是等少夫人一过门,少爷便要将我这样的蠢物抛到脑后了。」
我扁着嘴,可怜兮兮道。
「我说呢,怎么今日想起找我习字来,你原是在这等着呢!怎么?知道我要成婚了,怕我不要你了?」
这几日,海温铭的婚期定了下来,是世家女子,名叫慕容婉,听说很是知书达理,等会试一完,明年六月初海家便要迎她进门。
「少爷您不会真不要奴婢了罢?」
我低着头,小声问。
「便是少爷我真的喜新厌旧了,你又待如何?」
海温铭依旧笑嘻嘻的,似是一点也不在意我的伤心害怕。
「那我便躲得远远得,省的少爷见了我心烦,不过少爷爱吃梨花酥,我便每日做了梨花酥叫人送给少爷吃,少爷别嫌弃可好。」
我捏着少爷的衣角,泫然欲泣,却没料到他抬手便给我一个脑瓜崩。
「习字你不行,装乖卖惨你倒是有一套,整日吃梨花酥也不怕把少爷我喂成个球。」
我捂着额头,这下是真掉出眼泪来,这厮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的。
「少爷不爱吃便不爱吃罢,打人作甚?」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海温铭怔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我竟敢如此大胆了。
我却不管,继续说道。
「少爷马上就要会试了,还是不要在我这蠢物上浪费时间了,快些温书去吧,到时金榜题名,美人在侧,哪还需要我这个不值钱的眼巴巴惦记着。」
说罢,不由分说气嘟嘟的走出书房,差点撞上一个迎面而来穿宝蓝色外衫的男子。
还好我及时止住身形。
「竹翠姑娘怎么气呼呼的,可是瑜兄惹你生气了?」
那男子笑容温和,彬彬有礼。
他是御史徐家的三少爷徐福年,官宦子弟中少有的好脾气,也是海温瑜的同窗,俩人感情甚笃,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今日估计是又来找海温瑜探讨学问了。
「冲撞了公子,还请见怪,实则是有要事在身,容奴婢先行告退。」
我摇摇头,匆匆行了一礼后,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往院外走去。
海家之外的人,我可没心思应付。
8.
回院子后,便见榴朱正在房间里坐着想什么,见我来了忙站起身来。
「不是说要习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怕扰了少爷温书便提前回来了。」
我拿出一刀纸铺在小案上,取出笔墨,见榴朱魂不守舍的。
「出什么事了?。」
榴朱这才小声道「梅黄昨晚没了。」
我点点头,没什么表情,提笔在纸上写字。
「听说是挨了板子后,打完以后也不给上药,活活拖到现在才咽了气,以前那么鲜亮的一个人,死的时候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一张破草席卷了便随意丢了乱葬岗。」
她似是有些感慨,我却头也没抬。
「她给少爷下药,犯了夫人的忌讳,夫人拿他杀鸡儆猴呢!若是你当初没带药来治我,我的下场和她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不会愧疚。
榴朱似是想起我当初的惨样来,恶狠狠点了点头。
「她活该!」
我的字也刚好写完了,搁下笔,将纸对着窗户欣赏起我写的字来。
【金日刺沉云,乱风散百花。】
笔走龙蛇,笔锋尽显,仿若男子胸有天下,野望山海。
这是阿爹以前评价我的字时说的话,如今许久不写,有些生疏了,字里行间失了几分锋芒,倒是温润了许多,有几分像少爷的字。
榴朱探头来看,她虽不识字,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看的出来我写的好,忍不住夸道。
「这字可真好!若是拿给少爷看,怕是又要夸你了。」
我摇摇头,将纸团成一团,丢在一旁,又拿出一张纸,歪歪扭扭的写了海温铭三个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榴朱说。
「男人不会喜欢太聪明的女子。」
我将海温铭的名字写满了一整页,最后再写上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竹翠两字。
「好榴朱,晚些替我给少爷送去,至于梅黄,别想她了,我们自己好好活着便好。」
在这宅院里,我们下人的命向来不值钱的,我当初也就卖了二两,还不如今日在少爷书房里用的那刀宣纸贵。
榴朱接过纸,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料理梅黄不过顺手而为,眼下我真正要料理的人还好好的呢。
还是得依靠少爷在这海家站住脚跟,如此才方便我行事。
于是我继续在纸上练起字来。
若是有一个女人肯为讨好男子努力,即便笨拙,他们也会觉得这个女人可爱起来。
这便是我抓住少爷的手段,也是我成功的依靠。
不算高明,但是管用。
果然,少爷晚间拿着我送他的那张纸进屋,再看到满屋歪歪扭扭的字。
他看着我的眼神无奈又宠溺,我便也扭扭捏捏的迎上去。
阿爹阿娘,我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9.
六月转眼及至。
今日前院热闹的很,宾客云集,锣鼓声从午时响到半夜才散去。
海温瑜今日成婚了。
我坐在铜镜前发呆,实则心里正盘算着事情。
「凭你这容貌,少夫人便是美若天仙,少爷心里也还是放不下你的。」
榴朱走进来痴痴笑道。
我回过神,瞅了她一眼。
「别哄我开心了,我没你想得那般难受。」
榴朱看我一眼,见我真没有一丝伤感,不由疑惑。
「我还怕你想不开,瞧着你平日里同少爷蜜里调油的,难不成竟都是假的不成?」
「像他这样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我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白她一眼,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不在少爷那备着,跑来这里作甚?」
今日少爷大婚,榴朱本该留下伺候左右。
「少夫人的丫鬟们把着新房,不许我们插手,我索性便回来了。」
看来少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
「那你今日便同我睡罢。」
我转身向床榻走去,榴朱喜滋滋跟了上来。
「好极好极,小娘子,今夜我便替少爷好好怜惜你。」
她一副纨绔做派,倒是把我逗笑了。
「少不正经,亏得你不是个男人,不然便是整个儿春枝巷都不够填你的后院。」
春枝巷是烟花之地,一整条巷子都是些秦楼楚馆,亦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榴朱却是极不赞成我这番话,快言快语道。
「谁说这世上只许男人好色了,你看那安阳公主……」
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一番,瞧的没人才敢放下心来。
「你如今胆子大了,便是什么也敢往外说了?」
榴朱吐吐舌头,心虚的别过脸去。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安阳公主是我朝天子嫡亲姐姐,尊贵异常,天子甚至许她自建私军,不过大家对她更感兴趣得是传闻中她面首三千,裙下之臣如过江之鲫,更有甚者,传言有人专门收罗了样貌俊秀的男子来讨好于她,以此获利。
此种坊间传闻,向来最吸人眼球,真假尚未可知。
我却知道,至少有一半都是真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一个小小家奴可以议论的,我瞪她一眼。
「你若是不想活了,自去大门前那颗桃树下拿根绳子吊了了事,可莫要来拖累我,我可惜命的很!」
「好妹妹,我一时糊涂了,你就饶了我罢!」
榴朱见装死无用,又扎进我的怀里撒起娇来。
这人无赖的很,我拿她没办法,索性赏了她一个脑瓜崩,她这才安静下来。
「便饶了你这一回,下次这般没分寸的话,可不许再说了,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知道了,好妹妹,我再也不敢了!」
熄了灯,榴朱欢欢喜喜的过来搂着我睡,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了,原因无他,这妮子不知什么时候有的坏习惯,睡觉竟会磨牙。
醒着的时候嘴巴不把门就算了,睡着了竟也没个把门的!
心烦意乱的,我又想到她说的安阳公主来。
其实我曾遇见过安阳公主。
那是我进海府的第三年,少爷想吃梅花糕,吩咐我去买,他向来是喜欢吃这些甜食的。
我请示过夫人后,去到那家异常火热的糕点铺子外排起队。
这时一辆看着便价值不菲的华贵马车在热闹的大街上横冲直撞,人群慌乱起来,一个稚童躲闪不及摔倒在了路中间。
幸而驾车之人及时勒马,那稚童才没有被马蹄踏成烂泥。
却也因此冲撞了车里的贵人,于是一条软鞭自车厢内含恨而出,在那驾车之人背后画出一条血痕来。
那人眉眼生的端正又白净,挨了一鞭之后虽脸色霎时间惨白,竟也能够不哼一声,直到稚童被人抱走,才继续驾车前行。
待车架走远,周围人这才敢议论纷纷,我这才知晓,那竟是安阳公主座驾,难怪就连个车夫都生的如此好看。
又想。
这便是当公主的威风了,金尊玉贵,任你是神仙般的人物到他跟前也得忍气吞声。
也不知公主面首三千,是否各个都有这样的好颜色。
若是,那当公主也太舒爽了些。
只叹我自己没有这般好命咯!
脑子里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竟也忽视了榴朱的磨牙声,沉沉睡去。
10.
第二日,我早早醒来。
少夫人,也就是慕容婉,今日去拜见公婆,我也得跟着去伺候。
在院中候了许久,直到巳时她才起,待她梳洗完毕又去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海温瑜这才牵着她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见了我,俩人都没说什么,只径直往主院去。
我默默跟上,全然不知等会儿这俩人要给我送一份大礼。
虽去的晚,夫人到底也没说什么,依旧亲亲热热地牵了慕容婉的手嘘寒问暖,直到夫人喝了慕容婉恭恭敬敬呈上的请安茶,室内都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待新人收了新婚之礼,家宴便要开始了,众人不免闲话一番,这时慕容婉却娉娉袅袅走出来,向夫人行了一礼。
「母亲容禀,婉儿有桩事还得与母亲商量。」
夫人依旧笑容满面,只颔首应了。
「婉儿无须如此客气,直说便是。」
慕容婉便直起身,含笑道。
「今个来之前,夫君告知我院里还有一个通房,自小便陪着夫君的,感情甚好,如今同我成婚,便想给她个名分,我是愿意的,但如今刚来家里也不懂甚规矩,便想问问母亲的意见。」
我正在布菜,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无奈,但还是走到夫人面前跪下。
这慕容婉实在糊涂,虽说海温瑜成亲第二日便想抬姨娘确实不妥,但即便是她心里有气,也不该在这种场合拿来说,阖府家宴,竟要讨论一个通房丫鬟的名分吗?
如此明晃晃的将显露不满,是要给谁脸色看,海温瑜?还是夫人老爷?
这一弄,众人便不由得打量起我来,尤其是夫人身旁的老爷,打量我的眼神中已然露出不快。
不知今日又会怎么收场。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便听道夫人漫不经心的开口。
「按理说你与瑜儿即成了婚,你们房里的事务合该你说了算,不过你既来问了我,你们夫妻二人又都愿意,我便替你们做主,抬了竹翠做姨娘罢!竹翠你可听到了?」
我伏下身去叩首。
「谢夫人,少夫人和少爷恩典,奴婢定会好好服侍少爷,少夫人。」
慕容婉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这才发现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自家婆母竟如此不给她面子,但事已至此,她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谢母亲帮我这一回,婉儿便知以后该如何处事了。」
她行了一礼,便有些失神的回到了座位上。
我站起身来,继续布菜,正巧站在了海温瑜身边。
他暗暗朝我挤眉。
我幽怨的看他一眼,我没想到他这么快为我讨名分,此番只怕慕容婉已经记恨上我了,要知道我以后还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但我也只能含笑对上海温瑜的目光,既然已成定局,我却不能对少爷的「好意」露出不满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一番互动并不隐秘,我很快便感受到慕容婉灼灼地目光,于是笑容愈发真切了起来。
这样不掩心绪的人,对付起来怕也是不难!
11.
海温瑜成婚不足三个月,便去了户部当值,做了主事,跟着一个管盐铁的郎中做事。
他殿试不过三甲,一个同进士,观政一结束便能进户部,还领了这样的肥差,自然是少不了海家的运作,就是不知道海家走的是谁的路子。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海家一个小小的姨娘,伺候好少爷便行。
但有时候你把自己的份内事做的太好了也不行。
自我抬了姨娘,便分了一个小院子住,同我一起的还有榴朱。
慕容婉回门之后,便遣散了海温瑜院里的年轻丫鬟,统统换成了自己人,榴朱也没幸免,我便向海温瑜讨了她来做贴身丫鬟。
从前她百般护我,如今我总算也护她一回,这偌大的宅院里头,便也只有她是我唯一的情谊所在了。
这天,我正抓着把瓜子喂海温瑜送给我的一只八哥,这是别人送给他的,他自己没工夫养,便甩给我了,听说这鸟聪明的很,还能学人说话,只是如今再聪明,也还是被人养在窄小的笼子里。
就在这时,慕容婉差人送来一碗汤药。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冷笑,海温瑜随她回完门后,常宿在我这里,昨夜又一次在我这睡下后,她总算是坐不住了。
只能说不愧是夫人选的儿媳,连手段都这般像她。
「姨娘也别恼,您能够伺候少爷已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再生出少爷的骨血,怕是您也受不住这样的福气。」
慕容婉派来的妈妈眼神轻蔑,语气森然。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抬手将想上前理论的榴朱拦下,随后端起那碗药便利落的一饮而尽。
「妈妈教训的是。」
我用帕子拭去嘴角的药汁,徐徐开口。
那妈妈见事情如此顺利,绷着的脸松了几分。
「你倒知趣!」
我低下眉眼,做出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
「奴婢不过是个下贱的奴才,自然是少夫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夫人虽然和慕容婉生了嫌隙,但却还是将我的身契给了她,如今我的一条小命便是捏在慕容婉手里了,自然是随她拿捏的。
「你知道便好,既如此也该知道少爷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我的头更低了。
「奴婢知道分寸,必不敢叫夫人烦忧。」
她便露出满意的笑来,我的顺从懦弱终是取悦了她。
「姨娘如此晓事,未来定有个好前程。」
装模做样的安抚了一句,她便毫无负担的走了。
这世道,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便像一只不能耕作的牛,既无用还浪费粮食,只剩下被人抛弃的命运,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呢?
她显然知道这点,但她一丝愧疚也无,也好,那到最后我对她也不会有一丝愧疚。
那妈妈甫一离了院子,榴朱便在屋内气的跳脚,拉着我的手痛心疾首。
「你怎如此糊涂?便是你不喝又怎样,少爷现下如此宠你,她难道还真敢发卖了你去?你趁此机会怀上一个,无论是生下少爷还是小姐,在这海家也算有立足之本,即便以后不得少爷欢喜了,也能守着孩子安稳的过日子。」
她是真为我的以后做打算了,只是我却早没了以后了,再说这碗药我又不是头一回喝了。
从浆洗房出来时,我便在夫人房里喝过一回了,再来这一遭,于我也不会有再多的害处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却没打算把这个告诉她,只笑嘻嘻的凑近她的脸同她玩笑。
「要孩子作甚?那玩意儿烦人的很,哪有你好?你这么会疼人,以后少爷不要我了,我便守着你过下半辈子好了,到时姐姐可别嫌弃妹妹。」
不知是我靠的太近,还是玩笑太过。
她有些慌张的别过脸去,只是已经蔓延到颈间的霞色却没藏好,平日里她没少戏弄我,如今我反过来戏弄她,她竟也真的害羞了。
「死丫头!如今也不知是跟谁学坏了。」
她说的咬牙切齿,我在软榻上笑得滚作一团。
「近墨者黑,你竟不知道吗?」
「好哇,还敢骂我,你仗着如今做了姨娘我就不敢教训你了是吧?」
说罢,便期身上前,手伸向我的咯吱窝来同我闹。
我一向最怕痒,最后只得求饶,她这才放过我。
不过被我一打岔,她的气也消散了大半,我估摸着这事她也该放下了。
我却一定要让海温瑜知道地。
这些日子,在海温瑜的教导下,我的字「长进」了许多,对此他也颇有成就感,教我习字这事他便也上了心。
所以有时便是不来我屋里,他也要叫我上书房去练去,便是金贵的宣纸也是任我取用由我糟蹋,总归海家的家业也不是糟蹋不起,何况还是做的这门生意。
每每这时,我便想起阿爹案桌上细细摘抄了整页蝇头小楷的草纸来,不由感慨,虽都是读书人,但也真是同人不同命。
说的有些远了,还是说回光风霁月的大少爷海温瑜罢。
当天晚间吃完饭后,我同海温瑜如往常一样在屋里练字。
他惯常是喜欢捉着我的手教我写字的,今日也不例外,也是,软玉温香在怀,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只是今日他才没教我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调笑我是个蠢物,我便毫无预兆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狼毫跌落,晕了一纸墨色,闭眼之前,我听他厉声遣了小厮去请大夫,竟也显出几分慌乱来。
12.
我其实不叫竹翠,我叫沈知翠,这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他说翠意盎然,叫人看了欢喜,我的小翠儿也要同这翠色一样永源生机勃勃的。
他爹是个秀才,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小小的我便记在了心里。
我们一家三口,原本住在乡下,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和乐。
后来有一天我爹去州府会试,至此之后一去不回。
直到报喜的来我家报喜,说我爹中了解元,我娘欣喜万分,给了喜银,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我爹归家。
后来大伯说,在一处发了洪水的河边寻到了我爹的鞋袜,他神色不好,我知晓我爹怕是遇难了。
我娘伤心之下咳出血来,很快她便病倒了。
我很希望我娘能好起来,可是没有,她生我的时候本就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我爹也是因为这个,一直没提再要个儿子的事,如今她突闻噩耗,身体衰败的飞快。
她终究还是更喜欢我阿爹一些,不出一个月,她便丢下我随我爹去了,我记得那天她的床头,大片的红色倾洒在被褥上,那是她从心里吐出来的悲意。
不过俩个月,我便没了双亲成了孤女,还好我爹的亲兄弟将我接回家去。
大伯一家待我很好,有什么都会想着我,日子倒也不差,若是就这样,日子也还能过下去,可是偏有人不放过我。
那天大伯说「丫头,你逃罢,大伯怕是保不住你了。」
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逼问之下大伯才将事情原委告诉我。
原来我爹没有死,而是有人见他生的好看,强行把他掳走,作为礼物送给了安阳公主。
我当时听到后只觉可笑,只听说过用女子来讨男人欢心的,没想到女子权势大了,同样有人用如此简单直白的方式来讨好。
现在想来便也释然了,这世间之事从来不看男女,而看等阶,下等人为了讨好上等人,自然是绞尽脑汁的,哪怕是为难更下等的人。
不过听闻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至亲还在对我的宽慰自然不必多说,只是他如今身陷囹圄,境况并不好。
我爹被掳走后,一醒来便嚷嚷着要报官,被人拘在庄子里,受专人教训,忍饥挨饿,连件蔽体的衣服也没有,整日受人嘲弄,一个体面的读书人,竟落得如此境地。
掳走他的人打听到他还有一个女儿,便找上大伯,要将我买了去,捏在手里,自然就更好拿捏我爹了。
大伯说的咬牙切齿,说道情动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也淌下眼泪来。
我抬手用手帕将他的眼泪抹去,下了决定。
「大伯我去,我不去的话,我爹会死的。」
我没有问他怎么会对我爹的事情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也没有问他堂兄近日为何总不归家,我也不想自家的事,拖累了旁人,他们也只是庄稼人,活着也不容易。
况且若是我不去,我爹那样性子刚烈的人,真会宁死不屈的,我想让我爹活着。
送我去海家之前,我同大伯说。
「别这副臊眉搭眼的样子了,叫海家的人看见了,一眼便知我知道内情了,以后我在海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海家还有些许活路。
大伯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于是他骂骂咧咧的将「不知所措」的我送进了海家的角门,捡起管事丢来的二两银子,签了我的卖身契,高高兴兴的走了。
我默默流着眼泪,就这样开启了我在海家的奴仆生活。
13.
睁开眼,红色的帐幔飘动,我才知道,我又做梦了,梦见了从前。
我听见一个老者的声音。
「她先前服过一副药,已经是伤了身子,今日用的这一副药性比先前还烈上几分,身子因此受不住才晕了过去,老夫开的方子只能补气血,若是想要调理和常人一样只怕还得另请高明。」
他说的委婉,在场之人却都能听的明白怎么回事,大宅院里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我虽早已知晓,心中却也不可避免地泛起些许酸涩,但也只能强行将这情绪压下,我早已不是能肆意显露委屈的小娇娘了。
大夫很快告辞,背着药箱匆匆走了,显然不想搅进这后宅的烂事里头。
「今日都有谁来过?」
我强自撑着坐起身来,便看见海温瑜脸色阴沉的坐在软榻上,榴朱跪在他脚下,他只问今天这副药,不问之前那副,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听见海温瑜的话,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吐露实情。
「是……少夫」
「榴朱!」
我打断榴朱的话,只不过此时也晚了,或者说海温瑜早猜到是谁了,只不过还没肯定,榴朱虽只说了两个字,但也是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倒是好心胸,她害你,你却还要替她遮掩。」
嘴上这样说,他却还是忍不住下了塌,坐到我的床前。
我终是撑不住,虚弱的靠在他的肩头。
「少爷在户部为公事劳神,我又怎么忍心拿后宅的事儿来让少爷烦心,至于今日的事,还请少爷不要责怪少夫人,奴婢本就不能生的,喝药也只是为了少夫人安心,只是没想到害的少爷生气了,是我的不是。」
「你还要替她开脱,性子这么软,难怪她要欺负你。」
「奴婢身份低贱,受这点气算的了什么,只要能在少爷身边,便是多受点气也没什么。」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总归面上的阴沉消散了,看来我这一番话,很得他受用。
「你好好养身子,别想旁的了。」
我乖巧的点了而点头,由着他扶我躺下,对他的反应也没什么差异。
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姓慕容的,总不能为了真与慕容婉闹翻脸去。
只是从那以后,他去慕容婉那更少了,总是宿在我这的时候更多。
府里的人都说,竹姨娘手段了得,少爷才新婚没多久,便让少夫人独守空房。
去慕容婉跟前立规矩的时候,我便难免多受她几番白眼磋磨,明里暗里的说我是狐媚子,手段下作。
我却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我可是小妾,可不能学那主母的样子端庄贤淑,了无风趣,不然海温瑜何至于如此喜欢我,他若不喜欢我,我在海家行事可就没有那么便利了。
14.
又一年冬至,前几日我生辰的时候,海温瑜抱着我说要送我一份体面的生辰礼。
我当时不以为意,只笑着同他亲昵,说「少爷能来,便是我最好的生辰礼了,再别无所求。」
今日他差人送来了我的卖身契和一份放良文书。
我才知,他真的没骗我,果然是好大的一份体面!
脱去奴籍,由贱妾变为良妾,这可不是容易事,须得打通族里,官衙。
他定是花了心思的。
不过于我却没什么用处,通房丫鬟,贱妾,良妾不过都是下人,主子的物件罢了。
慕容婉该让我立规矩还是立规矩。
只是海温瑜能弄到放良文书,他在海家的地位又变重了些。
我眯起眼睛,他海温瑜去户部没几个月,能有什么事情值得海家对他如此看重?
然后我想起他如今跟着处理盐铁的事务来,不由心头微动,想到一种可能,随即又被我脑子里的想法吓到,只是若真如我想的话,海家,也太大胆了些。
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卖身契随手丢进香炉里烧掉,嘱咐榴朱将我的放良文书收好,起身去了小厨房。
少爷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合该有些表示才是。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饭点都过了,梨花酥才出炉,我便马不停蹄的差了榴朱送过去,这才有空吃晚饭。
不过心里有事,实在没什么胃口,只觉得乏的很。
不禁有些自嘲,如今竟这般没用了,不过忙活一小会儿,便累成这样,索性由着自己,脱了衣服,自顾自上床睡去。
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想到自己忘了什么,但抵不过沉沉睡意,终是陷入梦中。
15.
我该想起来我忘了什么的!
——榴朱不该那么晚还没回来的。
呆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我给了自己一巴掌,一声脆响,打的结结实实,我却感觉不到疼。
要是叫榴朱看见,定是会好好骂我一顿的。
可是她看不见了。
她没了。
我的榴朱死了。
溺毙在后院的池子里。
这是慕容婉差人来告诉我的,我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便被卷了草席丢进乱葬岗。
同梅黄一样。
呵!可笑,后院那小池子连红鲤都盛不了几条,竟也能淹死人了?
我不该叫她去送梨花酥的,若不是我……
不!不对劲!她是河边长大的,水性好的很!怎么会淹死在一方小小的池塘?
定是有人害了她!
我想起慕容婉身边的妈妈告诉我榴朱死讯时,那张讥讽的脸。
是他们吗?
榴朱,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别走太快。
我起身失魂落魄的去了少爷的书房,少爷不在。
一碟梨花酥还完整的摆在桌案上,没人动过。
我伏在案桌上,就这么等着海温瑜来。
今早我便听闻昨夜他的顶头上司来了府里。
便是仗着这个,就敢害死我的榴朱吗?
我拳头握紧,不由得锤了一下桌子。
一声空响,回荡在这书房中。
这声音有些不对。
一番摸索,我终于找到了案桌下的夹层,轻轻拉开,一本帐册呈现在我面前。
16.
等到日暮渐歇,海温瑜终于来见我了。
一日未进餐食,我已经饿的有些发昏,见他来了强撑着行了一礼。
「恳请少爷为榴朱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
我将榴朱深谙水性的事告诉了他,他皱起眉。
「那依你所见,是谁害了她?」
「少爷,榴朱昨夜从您这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路上便只经过少夫人的院子了,而且我深得您宠爱,奴婢斗胆猜测是少夫人她嫉恨于我,于是对榴朱……」
「大胆!你是被我宠坏了,竟敢妄议主母!」
海温瑜疾言厉色起来。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便是她处置了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让我将她送到衙门里去断罪?」
我昂起头,也不说话,只眼眶泛红的盯着他,悲愤但又无力。
榴朱与我情同姐妹,他岂会不知晓,但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下人处置正妻。
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是算不得什么的,为了他们的利益,我们牺牲再多,于他们而言也是不要紧的。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现下我也只能满眼失望的看他了。
海温瑜终是甩袖走了,同时差人将我送回了院子,没他的吩咐,不得再出一步。
我终日困在小小的院落里,发疯似的写起字来,一张张沾染墨色的纸,用完以后就被我丢置在地,最后在房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如同铺了一层被泥浆污了的白雪。
也不总是写字,偶尔还逗弄那只八哥儿,我将它训的极好,于是海家宅院的上空便时常见一只黑色的鸟儿盘旋,即便偶尔它飞离海家的宅院,也能在半时辰内飞回来。
院里的小丫头常说,这鸟浑身漆黑,在海家飞着怕是不吉利。
我对此嗤之以鼻,若是海家因此招了祸事,对我来说那可是再吉利不过了。
海温瑜再没来过我的院子,但无论是练字还是训鸟他都没拘着,纸没了照常送来,人和鸟的吃食也都没缺过。
他在等我低头。
偶尔的桀骜能很好的挑起男人的征服欲,就像会露出尖爪的猫儿,将它训的温顺了才会更显可爱,主人也会因此更加满足。
但现在还不是低头的时候,我得等一个时机。
榴朱,你等着,你不会白死的,所有害过我们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17.
这天晚上,云层深重,透不出一丝月光,这样浓重又深沉的夜,最适合暗中潜行了。
一道人影果然从我支起的窗子中翻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欣长,眉眼俱都瞧不分明,我却知道他是谁。
御史家三子徐福年。
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他蹑手蹑脚的观察四周,不觉有些好笑。
「别看了,那两个丫头被我药翻了,在这房间内你自可便宜行事。」
我突然出声,将他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窗边坐了个人。
「竹翠姑娘可是不厚道了,即邀我来,怎可如此捉弄在下?」
他声音有些幽怨,看来是被我吓到了,果然还是坏事干的太少。
「你自己胆子小,竟还怪起我来了,若是这都能吓到你,还是早早离去为好,海家和他背后之人可比这可怕的多。」
我声音清冷,冷眼打量着眼前之人。
本被关在笼中的鸟儿自行打开笼子,落到他的肩上,轻蹭他的脸颊。
这本就是他的鸟儿,自然同他亲近,他通过这只鸟联系上了我,想来也是知道海温瑜不耐烦养这些玩意儿,又知道我得宠,不过他这一番废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徐福年沉默半晌,然后极郑重地行了个礼。
「还请沈姑娘助我。」
我唇角微勾,连我姓沈都已经查到了,看来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不希望海家好过啊。
18.
不过这次我却猜错了,徐家并没有把主意打到海家头上。
徐福年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侍御史,但御史这个官从来不看品阶,便是皇帝也说得,海家只有一个海温瑜六品的小官,徐家自然是看不上,便是扳倒功绩也不大。
他们看上的是安阳公主这条大鱼。
不过我也不算意外,在海温瑜书房看过那本账册的内容后,我便知道他在户部做什么了。
——做假账。
而真账目便是他书房里的那一本,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我朝今年的铁矿取出,而其中有三成最终都流向了安阳公主名下的一处庄子。
我没想到安阳公主竟有这么大的野心,天子许她自建私军,她便私下冶铁,这是想做什么?
公主做腻了,想要试试那张龙椅舒不舒坦?
女皇帝?
我也不得不佩服她起来,真是好气魄。
只是海家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了巴结公主,竟敢也将手伸向盐铁。
这可是死罪!
我想这便是榴朱的死因罢。
是了,海温瑜在户部做的事怎么能瞒得过他得上司,慕容家定也是参与其中了。
那晚海温瑜和他的上司想来是在密谈什么被榴朱撞破,因此才失了性命。
我将一本册子给了徐福年,那是我趁练字时,偷偷誊抄的账册。
从小我便过目不忘,阿爹的书册在七岁时我便已能倒背如流,这一本账册翻抄出来自然不在话下,而且这摘抄的字迹我用的是海温瑜的。
得益于他常教我习字,他的用笔习惯,走字风格我都已经摹出神韵,便是他自己来了也看不出破绽的。
有他的亲笔,这证据自然是分量十足。
接过书册,徐福年略微翻看一番后,对我再次行了一礼。
我端正的收了,这东西无论是对徐家还是百姓都有大用处,我理应受得。
他没有多留,拿到东西便要离去。
公主暗中蓄谋已久,此番便是有了证据,想拿下她怕也是要废一番波折,须得筹谋一番,毕竟她是有私军的,此番城中百姓又要受苦了。
这也难免,毕竟权利更替,少不得要见血,只是少不得要搭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于是在他走之前,我为他献了一计。
他的眉头逐渐舒缓,只是仍有疑虑。
我笑着打消他最后一丝顾忌「你放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离去,我在海家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待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趁着夜色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