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天,我便解了禁足。
也没什么精巧的算计,我不过托人带了张【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纸条子给海温瑜,当晚他便来了我的房里。
好糊弄的很。
在我禁足的这段时间,海家也发生了件事,海温瑜竟又升官了,从六品主事升为了五品的员外郎。
不得不说,公主的势力确实不容小觑,吏部竟也有她的人。
海温瑜升官了,说什么也得庆祝一下,于是从京都最大的酒楼那定了席面,趁着七日后的家宴,要好生热闹一番。
只是他们这边刚定完,那边坊间忽然就有传言,一言官醉酒后说要弹劾海家强掳前科举人,还信誓旦旦的说那举人至今还下落不明,定是被海家害了。
这下京都可热闹了起来,要知道举人已经是有功名在身,便是会试不过了,也可做官的,竟然有人那么大胆子敢绑官老爷,这可是大罪,亦是对朝廷威望的挑战。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事情又有了变化。
那言官被发现溺死在了春枝巷旁边的一条小河中,仵作言之凿凿乃是酒后意外溺毙。
但京都里的人精可不少,昨儿个才说要弹劾海家,没两日就死了。
这事儿要说和海家没关系,谁信呐?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瞄准了海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海家却也委屈,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这人就死了,真是烂泥糊在裤裆上。
但虽是流言缠身,海家家宴却也如常举行,无他,若是此时变卦,那不更显得有鬼了吗?
20.
所以海家阖府家宴那天,到底还是热闹的,丫鬟仆从川流不息,山珍海味接连端上桌。
海家虽然家大业大,人口却不算多,一共三房,四五十口人,男女小孩各一桌,这厅里三桌便也堪堪坐下。
我自然是没资格入座的,不停的接过丫鬟手中的菜盘,一道道布于桌上,最后将一碟子梨花酥摆在海温瑜身前,朝他眨了眨眼,便退至到一旁。
宴会便开始了,海家虽有烦心事,但谁也没表现在面上,一派热闹的景象,推杯换盏间便已月半中天,外头已是夜深人静。
孩子们大多都已经困了,被丫鬟婆子们带了下去。
或许是喝的有点多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了海老爷。
「大哥,那言官是怎么知道那事儿的,他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
是二房的海二爷开口了,看来他是醉的狠了,小辈还有下人们都在场,他竟这么直勾勾的问出来了。
这一句话,透露得东西可就多了。
首先众人便是意识到那言官说的话难道竟都是真得,海家竟真的掳过举人?
我看着眼神迷蒙的海二爷和虽然一眼不发却无甚异色的海三爷。
看来当年的事,这海家三兄弟全都知晓。
不过海夫人和慕容婉都惊得用帕子捂住了嘴,海温瑜也拧着眉向海老爷看去,目光里满是探寻。
看来他们都不清楚海家到底是怎么发家的。
我却是知道的。
「住口!休得胡言!那与我海家有何干系?」
海老爷竖着眉呵斥,他是大房,海家也是在他手里起势的,说话自然有一番威严。
海二爷登时闭了嘴,缩着脖子便不敢问了。
「二弟怕是吃醉了,那等胡言乱语之人,我们海家岂会在乎,他死不死又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海夫人到底老练,只惊讶了一瞬间,便收了表情,和煦的站起来打了个圆场。
「我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此番家宴便到此为止罢!」
她挥挥手,便要结束这场家宴。
众人不敢多话,便也都要起身离去。
「诸位且慢!」
我却是不肯让他们就此离开的,见众人因着我的话都顿住,娇笑一声,回答了刚才海老爷的话茬儿。
「自然是有干系的,海老爷莫不是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儿不成?」
20.
「放肆!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说话的是慕容婉,我一个侍妾在这种场合说话,自然是该她管教的。
只是他们都还不知道现下自己是何处境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估摸着是想来制住我的奴仆们,我没去理会他们,抬头对上海温瑜审视我的眼神。
「扑通扑通!」
如下饺子一般,满堂的奴仆们接连不断的摔在地上,刚才重新站起来的主子们跌坐在椅子上,惊讶的发现身上一丝力气也无。
「我怎么不能动了?是你!你想做什么?」
大夫人厉声质问我,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惊慌。
「自然是我。」
我好整以暇的点点头,拖了把椅子坐下,我并没有在酒水菜肴里下药,下人们可是不能吃东西的,我是借着布菜辗转穿梭间,将软筋散下到了这大厅里的每一个人身上,这是能叫人手脚无力的药,现在时候到了,这厅里便只有吃了解药的我能站着了。
但我却不想在站了,伺候他们这么久了,我自得好好歇歇。
「小翠儿,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么胡闹少爷我可是要生气了!」
海温瑜终于说话了,他语气轻松还带着宠溺,似是我只是在玩闹。
都这时候了,他还演呢。
我笑意不见,支着下巴不甚在意的说。
「少爷尽管生气好了,不过这回你只能自己哄自己了。」
「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海老爷厉声发文。
我却有点想笑,是他将我强买进海府,如今竟然忘了我是谁吗?
也是,我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用过便忘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定然是记得我爹的。
「海老爷贵人多忘事,安阳公主这条大船保的你海家顺风顺水,你竟忘了是如何登上这艘大船的吗?」
「你是!」
他瞳孔一缩,像是想起了什么。
「家父沈澄,海老爷可想起来了?」
「原来是你这个贱种!」
「劳老爷费心,竟还知道我是谁,那你也该知道海家今日有此一遭,是活该了!」
我转身赏了那张老脸一巴掌。
若不是他,我何至于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这一下是替我爹娘给你的,当然,这只是利息,今晚整个海家都得给我爹娘陪葬!」
「小翠儿,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爹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怨恨?」
海温瑜还是那副情真意切的口吻,我却有些厌烦了。
「也没什么,你爹只是将我阿爹送上了安阳公主的床,给你换了一份好前程,我娘也不过因此没了命,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海温瑜一怔,似是没想到竟是这种内情。
「我不知道,翠儿,我爹确实是做错了,今天你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怨恨于你,但海家其他人是无辜的,你放过他们,我愿意弥补他犯下的过错,今夜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外人知道,从今以后我会待你好,比从前还要好。」
我轻轻抚上他那张俊朗的容颜,这脸确实是哄女人的利器。
不过我却不是那般肤浅的女子。
「弥补?我爹那般才华,已经考中了解元,他的人生你要怎么弥补?难道你也要将自己送给安阳公主,替我爹换一个前程?
我娘已赴黄泉,难道你也能起死回生?
你说其他人也无辜,难道你也无辜?榴朱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
我的声音越来越凶狠,手上也越来越用力,指甲直将他的脸扯出一道血痕来。
21.
他终于变了脸色,不是因为脸上的血痕,而是因为我竟知道榴朱的死因,他自然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瑜儿!贱婢!你在做什么,你这下贱胚子!休伤吾儿!」
海夫人忽然尖叫出声,难得她还有这番力气。
不过她的声音太难听了,我转身寻了一跟棍子,重重往她脸上敲去。
她仰面翻倒在地,不待她继续开口,棍子不断砸在她身上。
我挨得那一顿板子,今日终于亲自还了回去!
期间海老爷看不过,竟还敢骂我,我顺手将他也推翻在地,于是后来俩人并排躺着,我抡着棍子左一下右一下,也不叫谁得了便宜也不叫谁吃了亏,夫妻俩平分着来,总算是堵住了他们得嘴。
到最后他们连叫唤也不能了,我将手里的棍子一丢,长舒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这一刻我终于得了几分畅快。
或许是我的样子太疯癫,一桌的人像是被吓到了,从开始到现在,一声都没敢吭,看来是怕我注意到也得一顿伺候。
我这会儿却没心思管旁人,事儿还没完呢。
直直走向从刚才开始便一眼不发的海温瑜,捏住他的下巴,仰起他的脸。
「海少爷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自从我说出榴朱的死与他有关,他脸上便没了表情,爹娘被打的那般惨,都不曾开口求过一句情,这会确是开了口。
「你都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我却心情颇好。
「知道什么了?是你杀了榴朱,还是……你书房里的那本账本?又或者是你和慕容家拥着安阳公主造反?」
他眼睛一缩。
「什么!」
是慕容婉,看来她丈夫和慕容家都瞒着她的。
我斜睨她一眼,她便没了声响。
「你果然都知道了。」
海温瑜徐徐开口。
「不知只有我知道了,想来这会儿便是天子,也已经知晓了,我就不信,他再纵着她姐姐,难道还能将皇位拱手相送吗?」
我气定神闲。
「公主积势已久,且公主府有私军,便是你们要捉拿她,她只需靠府内护卫军撑过片刻,便可等来装备精良的私军,到时胜负犹未可知。」
「她今夜怕是撑不了多久呢,现下她府内不过只有一支几百人的护卫军,且他们今夜大都不在公主府呢!海少爷,猜猜看他们今夜都去了哪?」
我朝海温瑜眨了眨眼,没让他多猜,自顾自说出了答案。
「你以为今晚上只有我想弄死你们吗?现下这个时候海府怕是已经被公主的护卫军团团围住了!
海府的流言已经传遍整个京都,若是惊动皇室,必然会调查海家,海家强掳举人是真,你参与盐铁之事也是真,这可都是不经查的,顺藤摸瓜想也不难,公主又怎么会任由这祸事蔓延到自己身上,而她想要安心,自然是要想办法让你们都闭上嘴,死无对证了!
毕竟于她而言,海家也不过是低等人罢了,既然已经对她造成威胁,不若毁个干净,也可消了罪证。」
海温瑜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22.
「若是公主护卫军大都来了我这,那现下公主府内守备空虚,便是最好攻下的时机了!小翠,这可真是好谋划啊!可是……」
他盯着我,眼睛微眯。
「你又该如何逃出去呢?你定是有法子出去的对不对?只要你保住我的性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以前待你那么好,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就一点也不顾吗?」
他强装镇定,还在期望能用言语打动我。
我璀然一笑,将目光放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抬手轻轻抚过。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这是自然,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却在看到我手指上殷红的血迹时定住,那是从他嘴唇上沾染的。
「以你对我情意,难道还不明白?我最想要的自然是海家人死!当然少爷您对我的情意我自是不会辜负的,我会让您死的比别人痛快些。」
我从他面前那盘梨花酥中捏起一块,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这可是特意为少爷你加了料的呢,能让你走的快些,不用受他们所受的苦。」
他的眼睛蓦然睁大。
「你好……」
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头一歪,瞪大的眼睛里的光彩便飞快地熄灭了。
那梨花酥里,我下了足量的毒药,他吃的又多,自然走了快些。
「瑜儿!」
已无多少气力的海老爷和海夫人悲痛万分!见儿子死了,竟还能生出几分力气诅咒我。。
「你这贱人!和你爹一样都是贱种,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我自然是要死的,但你们会比我先死,若是不服气,炼狱之中你们等着我,我自然是不介意再伺候你们一番的!」
我嗤笑一声,将桌面往他们身上掀去,酒水洒了一地,那两个人也被桌面压倒在地。
随后找了盏几烛台,将里面的油泼向四周的窗柩木门上,以确保这大厅能更快的燃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根本不是海家人啊!求你放过我吧!」
是慕容婉。
她声音凄惨,像是崩溃了,不住求饶。
倒是把她忘了。
「蠢货,你慕容家都跟着安阳造反了,你便是慕容家的人,皇帝又能放过你吗?」
她猛然间怔住,我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推倒在地。
「早些投胎去吧,晚些人多了,可就抢不到好胎投了。」
说罢踏出门口,不管里面愈发高涨的求饶声,转手将手中的烛台丢进里间。
不过片刻,整间厅堂便都沐浴再熊熊的烈焰中。
我给海家人下的药,只能让他们行动不了,身上的感觉也都还在,这场火于他们而言定是别有一番好滋味。
我终于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来。
阿爹!阿娘!你们看!我厉不厉害?
榴朱,你说的没错,我果然是很坏的!
不过我这样只是受人欺负罢了。
算了,反正我不管怎么你都不会嫌弃我的。
23.
厅堂内不断穿出的惨叫哀嚎,尤其是海老爷和海夫人,之前被我打了一顿,烈火灼烧伤口的滋味想必是比旁人更要入骨些,所以他们此刻叫的更为凄惨。
我止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
可惜,没人同我分享这喜悦。
滔天盛焰,举目孤寂,这世间纵使繁华,亦只有我一人独赏了。
站在外面瞧了一刻钟,里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想来是里面的人烧的差不多了,火势渐渐蔓延到其他房子,不时传来惊呼声。
我忽然感到有几分疲倦,确认没人从大火里逃出来后,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里走去。
回去的路上,不时能听到惊叫声响起,随后便是一声或是几声哀嚎。
想来公主的护卫军已经开始处理海家上下了,只是不知道待他们发现海氏已全部葬身火海,会不会感谢我替他们省了几分力气。
终于我回到小院里,锁好门栓后,先是回到屋里将鸟笼里的八哥儿放飞。
这么可爱的生命,不该与我陪葬。
刚将它放飞,院门便被敲的砰砰作响。
护卫军来了。
我的嘴角溢出鲜血,拿出手里还剩半块的梨花酥,这是我做给海温瑜的,来的路上我尝了半块。
难怪海温瑜爱吃,我做的点心当真是极好的。
海温瑜说我有出去的办法,当然我对徐福年也是这样说的。
我一个被世道拿捏的姑娘,哪有那么多的办法呢?
不过是赔上一条命也想要报仇罢了。
「砰」地一声,院门终于被踹开了,我倚在门框上,等待着我的结局。
忽然间夜空中升起一道璀璨的烟花,绚烂夺目,来自公主府地方向。
那是求援的信号。
我得意地看向闯入院子中的军士们。
他们来不及了。
安阳公主会死!
她该死,她该下去给我爹磕头认罪。
我又想起我见我爹的最后一面。
那天他为安阳公主驾车,他是良善之人,宁愿自己被鞭笞,也不愿意伤人,那鞭子那么粗,打在身上很疼吧,只是我却没机会轻声安抚他了。
因为第二天,公主府便死了一个马夫,这本来应该无人在意的,不过他还有一个女儿。
自然要将他受的苦一一奉还。
我做到了!
海家,公主,我一个都没放过。
我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院内人影多了起来,我的视线变得模糊,用尽将手里剩下的梨花酥塞进嘴里。
就让我在最后,尝一尝人世间的甜味儿吧。
嘴角的鲜血溢出的更多了,滴落到我的裙摆上。
真好!
来世,我还要做一个爱吃甜,有爹娘疼,有姐姐护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