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鱼肚白,再到彻底放亮,陈厌眼下的黑眼圈又重了几分。昨晚那个惊悚的噩梦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他的脑海里,王老头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被无形黑手拖拽的景象,挥之不去。
他坐在“往生堂”后院的小马扎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眼神放空地看着墙角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冥钞上的死期是“明日酉时”,也就是今天傍晚五点到七点。还有大半天时间。
也许…也许只是个巧合?或者,那厌胜钱只是想破他点财,跟王老头没关系?
陈厌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涨。那枚厌胜钱的邪气,以及昨晚店内陡增的阴冷感,都做不得假。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打断了陈厌的胡思乱想。
是店里的座机。这个时间点来电话,通常没什么好事。殡葬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的生意往往伴随着别人的生离死别。
陈厌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回店内,接起了电话。
“喂,往生堂。”
“是…是陈老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略显熟悉的女声,是王老头的小儿媳妇,“我爸…我爸他…没了!”
陈厌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来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当死亡的消息真的传来时,那股寒意还是瞬间席卷了全身。
不是傍晚酉时吗?怎么会现在就…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的?”陈厌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做他们这行的,早已习惯了面对死亡,哪怕这死亡透着诡异。
“就…就刚才!我早上过来送早饭,敲门没人应,找人把门撞开,就看到我爸他…他躺在客厅地上,身体都凉了!”王家儿媳妇泣不成声,“陈老板,麻烦您…麻烦您过来一趟,帮忙处理下后事吧…”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陈厌挂了电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锁着冥钞和厌胜钱的抽屉。
死亡时间提前了?还是说,那冥钞上的“酉时”另有含义?
来不及多想,他快速收拾了一下需要用到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处理遗体、整理仪容的专业用具,然后锁好店门,快步朝着巷子那头的十三号走去。
青石巷十三号,王老头家门口此时已经围了些邻居,低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惋惜和惊惧。陈厌拨开人群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地上的景象。
王老头穿着一身灰色的旧棉袄,面朝下趴在地板上,姿势有些扭曲。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蹲在旁边抹眼泪,几个街坊邻居在旁劝慰。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寻常的气息。不是尸体腐败的味道,时间还太短,而是一种…类似于昨晚他在店里感受到的那种阴冷、凝滞的感觉,虽然淡了很多,但确实存在。
陈厌的目光扫过客厅,注意到王老头的藤椅倒在地上,茶几上的茶杯也碎了一地。这似乎与昨晚梦中的场景有些许吻合。
“陈老板来了…”王家小儿子看到陈厌,红着眼睛站起来,“麻烦你了。”
“节哀。”陈厌点了点头,放下工具箱,正准备上前查看遗体情况。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略显威严的声音:“让一让!警察办案!”
人群自动分开,几个穿着制服和便衣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便服,中等身高,扎着简单的马尾,面容算不上惊艳,但五官端正,一双眼睛格外锐利有神,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冷静。
她快速扫视了一眼现场,目光在陈厌和他脚边的工具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王家小儿子:“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沈鱼,接到报警,前来了解情况。请问你是死者家属?”
沈鱼?陈厌心里微微一动。市局刑侦支队的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通常这种非正常死亡,都是先由辖区派出所出警,确认没有刑事案件嫌疑后,才会通知家属联系殡葬服务。难道…有人觉得王老头的死有蹊跷?
王家小儿子连忙点头,将早上发现父亲死亡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沈鱼听得很仔细,不时打断问几个关键问题,例如最后一次见王老头是什么时候,他有什么基础疾病,最近有没有反常表现等等。同时,她带来的法医和技术人员已经开始熟练地进行现场勘查、拍照取证。
“沈队,”一名年轻的法医检查完遗体后,走到沈鱼身边低声汇报,“死者体表无明显外伤,也无中毒迹象。结合家属描述,死者有高血压病史,初步判断,可能是突发心脑血管疾病,比如急性心肌梗死导致猝死。具体死因需要解剖确认。”
沈鱼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现场,最后落在王老头那僵硬的手指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勘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陈厌作为殡葬店老板,暂时被晾在了一边。他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开启自己那不算强的阴阳眼,仔细感知着现场残留的气息和信息。
他的视线聚焦在王老头的尸体上。渐渐地,一些模糊、混乱、如同雪花噪点般的画面碎片开始在他眼前闪现:
是王老头惊恐万状的脸…他似乎在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大喊着什么,但听不到声音…然后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他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指甲在空气中胡乱地抓挠…最后,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沉沦…
画面极其短暂,断断续续,但那份临死前的极致恐惧和徒劳挣扎,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这绝对不是正常心梗该有的反应!
陈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阴阳眼看到的东西无法作为证据,他需要找到更实际的线索。
等警方初步勘查完毕,允许家属处理后事时,陈厌才走上前去,准备为王老头整理遗容,并将其移入家属早已准备好的简易棺材中。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接近尸体,寻找线索的最好机会。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王老头的身体翻转过来。老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涣散,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表情。
陈厌一边动作轻柔地为老人合上双眼,整理衣物,一边不动声色地检查着尸体的每一个细节。脖颈、手腕、脚踝…都没有发现类似被扼住或捆绑的痕迹。那梦中的黑手,似乎并未留下实质性的伤痕。
难道,真的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或生命的诅咒?
将遗体初步整理好后,陈厌和王家小儿子合力,将王老头抬入了那口放在客厅中央的普通木质棺材里。
就在他弯腰调整遗体在棺内位置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了棺材的内壁。
等等!
陈厌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触感不对!
棺材内壁虽然没有刨光,有些粗糙,但不应该有这种…如同被利器划过的感觉!
他眼神一凝,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向自己刚才触摸过的那片棺材内壁——就在靠近王老头头部右侧的位置。
只见光滑度稍差的木板上,赫然出现了三道清晰的、深入木头的抓痕!
这抓痕很新鲜,边缘还有些许翻起的木刺,明显是刚刚形成不久。更重要的是,这抓痕的形状、弧度和深度,完全符合一个成年男性在极度用力、濒死挣扎时用指甲抠挠所留下的痕迹!
陈厌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王老头死前,确实在这棺材里!而且,他当时是活着的!他在里面挣扎过!
这印证了他阴阳眼看到的最后记忆碎片!王老头临死前那徒劳的抓挠,并非是在空气中乱抓,而是在这口封闭的棺材里!
可这怎么可能?按照家属的说法,王老头是死在客厅地上,之后才被抬进棺材的!难道…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浮现在陈厌脑海中。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看什么?”
陈厌心中一凛,缓缓直起身,转过头,对上了沈鱼那双锐利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女警官已经走到了棺材旁边,目光正落在他刚才注视的那片棺材内壁上。显然,以她的观察力,也注意到了那几道极其不协调的抓痕。
“没什么,”陈厌不动声色地回答,语气平淡,“看看这棺材做工怎么样,别有什么木刺没处理干净,刮伤了逝者。”
沈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强光手电,仔细照射着那三道抓痕,甚至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这几道出现在棺材内部的新鲜抓痕,与法医初步判断的“心梗猝死”结论,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一个心脏病突发猝死的人,怎么可能在死后被放入棺材时,还在内壁留下如此用力的抓痕?
陈厌将沈鱼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这位女警官果然很敏锐。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说出自己的发现和猜测。一来,缺乏证据,仅凭几道抓痕和所谓的“阴阳眼”,根本无法说服警方;二来,此事透着浓浓的诡异,背后很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东西,贸然捅破,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
那张催命冥钞和厌胜钱的出现,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个危险的漩涡。在弄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先自保为妙。
沈鱼检查完抓痕,站起身,没有再追问陈厌,只是对着旁边的技术人员吩咐道:“这里,还有这里,重点拍照取证,提取一下可能的微量物证。”
技术人员立刻上前操作。
沈鱼则再次将目光投向陈厌,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陈老板是吧?做这行多久了?”
“三年。”陈厌平静地回答。
“经验挺丰富,”沈鱼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像王老先生这种情况,你以前遇到过吗?”
“猝死的老人很常见,”陈厌避重就轻,“各种情况都有。”
沈鱼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陈厌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最终,她不再多问,转身继续指挥现场工作。
陈厌默默地盖上了棺材盖,心中却波澜起伏。
昨晚的卦象(兑变困)、厌胜钱、催命冥钞、噩梦中的黑手、王老头死前的恐惧挣扎、棺材内壁的活指印…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
王老头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他死于谋杀,一种超越常理的、诡异而恶毒的谋杀!
而那张冥钞,就是索命的凭证!
接下来,还会有谁?下一个收到冥钞的,会是谁?
陈厌感到一股寒意再次笼罩全身。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随着王老头的入棺而结束。
他必须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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