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老头家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中脱身，回到熟悉的“往生堂”，陈厌只觉得身心俱疲。不仅仅是处理后事的劳累，更多的是源自内心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和沉甸甸的压力。
王老头的死状，棺材里的抓痕，以及沈鱼那探究的眼神，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滚烫的浓茶，试图驱散那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阴冷感。然而，茶水的热气似乎也无法完全中和掉弥漫在店内的、比平时更加浓郁的阴晦气息。
更让他感到不适的是，他的眼睛。
从王老头家回来后，陈厌就发觉自己的阴阳眼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原本只能模糊感知到的阴气流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可见，如同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灰黑色的、扭曲的丝线。而之前只能捕捉到零星闪回画面的能力，似乎也“敏锐”了许多。刚才在王老头家，他看到的临终记忆碎片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连贯和具体。
但这“进步”并非没有代价。
他的头痛加剧了，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搅动。而且，他对周围环境的负面能量变得异常敏感，那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游离在空气中的悲伤、怨念、恐惧等情绪残留，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向他，让他感到烦躁、压抑，甚至有些恶心。
“这破眼睛…还带升级副作用的？”陈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苦笑着自嘲了一句。
他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很可能与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有关——无论是那张诡异的冥钞，还是那个被动了手脚的厌胜钱，甚至是他被迫接收到的、王老头临死前的强烈恐惧情绪，都可能刺激了他这双特殊的眼睛。
但现在不是研究眼睛的时候。
王老头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陈厌的心里。他很清楚，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那个送冥钞的人，那个在暗中布置厌胜钱的家伙，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会不会是自己？
昨天的八卦占卜只得出了“困”卦和“西方”的方位，指向了收银台的厌胜钱，但对于整个事件的源头，却还是一片模糊。
不行，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去了。
陈厌眼神一凛，做出了决定。他要主动查！至少要弄清楚，这股针对王老头（或许也包括他自己）的恶意，究竟来自何方！
他走到店门口，将卷帘门再次拉下，并且挂上了“今日休息”的牌子。然后，他回到店内相对宽敞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
既然基础的八卦占卜信息有限，那就只能动用更复杂、也更耗费心神的法门了——奇门遁甲。
这门学问是爷爷逼着他背下的，说是陈家祖传的看家本事，能趋吉避凶，洞察天机。陈厌以前只当是封建糟粕，背得敷衍了事，直到继承家业后，遇到几次邪门的事情，才半信半疑地捡起来研究。奇门遁甲盘根错节，易学难精，他至今也只掌握了些皮毛，通常只在遇到特别棘手或重要的事时才会尝试起局推演。
他没有用现代人图方便的手机APP排盘，一来觉得那玩意儿不靠谱，少了点“诚心正意”，二来也是爷爷当初教导时强调的，真正的推演，需要心手合一，感应天地之气。
他从柜台下翻出一个半旧的梨花木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磨得油光水滑的随身小罗盘，几叠不同颜色的空白符纸，一支狼毫笔，一小块墨锭，以及一本用红布包裹着的、纸张泛黄的线装古籍，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两个模糊的墨印。除此之外，他还找出了一本详细的《万年历》，用于查询准确的年月日时干支和节气。
准备工作一丝不苟。陈厌先净手、焚香，摒除杂念，让自己的心绪尽量平静下来。然后，他摊开一张大的空白符纸，将其按照九宫格划分好。
接着，他翻开万年历，仔细核对当前的公历日期、农历日期、以及准确的时辰干支。
“今日是……农历七月十四，时辰是……午时。”陈厌口中低声念着，同时对照古籍上的起局规则，判断当前时辰应该使用的奇门遁甲局数。
“夏至后，白露前，中元……阴遁七局。”他确认道。
定下了局数，接下来就是排盘。这是一个繁琐而精细的过程，容不得半点差错。
第一步，排地盘。?陈厌依据“阴遁逆布六仪，顺布三奇”的原则，将戊、己、庚、辛、壬、癸这六仪，以及乙、丙、丁这三奇，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宫位（从中宫开始，逆时针旋转）依次填入九宫格内。例如，阴遁七局，则将值符“戊”布于七宫，己布六宫，庚布五宫……直至癸布八宫；然后将乙奇布于九宫，丙奇布于一宫，丁奇布于二宫。地盘象征着事物的初始状态和根基。
第二步，排天盘。?找出当前时辰的旬首（例如甲子、甲戌等），确定值符星和值使门。值符是九星中的领袖，值使是八门中的执行者。然后依据“值符随时干转，值使随时宫转”的原则，将值符星加临在时干所在的宫位，然后按照九星固有的顺序（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顺时针或逆时针（根据阳遁或阴遁）旋转排列到其他宫位。天盘代表着事物的动态发展和外部影响。陈厌手指在纸上快速点动，将天芮星、天柱星等九星的天盘符号准确地填入对应的宫位格子。
第三步，排人盘（八门）。?将值使门加临在时辰地支所在的宫位（旬首地支落宫），然后依据八门固有的顺序（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排列到其他宫位。八门代表人事活动、吉凶状态。陈厌再次凝神，将死门、惊门、开门等八门符号落位于相应的宫位。
第四步，排神盘（八神）。?依据“阳遁顺行，阴遁逆行”以及起局的局数，确定值符神（小值符）所临宫位，然后按顺序（符、蛇、阴、合、虎、武、地、天）排列其余七神。八神代表着超自然力量、暗中的影响或特殊的机遇。陈厌笔尖微动，将白虎、玄武、九地、九天等神盘符号也一一对应填好。
至此，一个完整的奇门遁甲时盘便跃然纸上。九宫格内，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天干、地支、九星、八门、八神等各种符号，彼此交织，构成了一幅蕴含天地玄机的时空模型图。
陈厌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仅仅是排盘，就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断局。
他要推演的是此次诡异事件（冥钞、厌胜钱、王老头之死）的源头。在奇门遁甲中，通常以时干作为事情的代表。
陈厌找到代表当前时辰天干（例如庚）所落的宫位——假设落在了西南方的坤二宫。
他仔细审视坤二宫内的所有符号组合：
天盘星：?天芮星（芮有“问题”、“病”之意，也代表土地、学生、妇女）。
地盘奇仪：?可能是某个凶仪，例如癸（代表阴水、困境、牢狱）。
八门：?赫然是死门！死门乃大凶之门，主死亡、刑戮、灾祸、也代表地皮、坟墓、死气沉沉之地。
八神：?临着白虎！白虎为凶神，主凶灾、横祸、疾病、打斗、官方力量（但在凶门下更倾向于灾祸）。
格局：?宫内天干地支的组合可能形成了某种凶格，例如“白虎猖狂”（庚加辛，主远行车祸，凶灾横死）。
“坤二宫，天芮星，临死门，加白虎…”陈厌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凝重。
坤宫，五行属土，方位在西南。天芮星也属土，代表问题和疾病。死门属土，主死亡绝地。白虎属金，为凶煞。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同一个方位——西南方！
而且，这个源头充满了死亡气息（死门），带有凶煞灾祸的属性（白虎），并且与土地（坤宫、天芮星、死门）有着密切的联系，能量属性偏向阴土！
推断出这个结果，陈厌不由得回想起昨晚那个送冥钞的黑衣人。虽然看不清脸，但对方离开时，模糊的身影似乎确实是朝着西南方向消失的！
“西南方…死门…白虎…阴土…”陈厌将这几个关键词牢牢记在心里。看来，这起事件的根源，或者说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家伙，很可能就在城西南的某个地方，而且那个地方恐怕不是什么善地，甚至可能与坟地、废弃建筑或者特殊的地质环境有关。
就在陈厌这边通过奇门遁甲锁定大致方向时，市局刑侦支队里，沈鱼也正对着王老头案件的初步报告皱着眉头。
现场勘查报告、法医的初步结论（心梗猝死）、邻居的证词…一切看起来都合乎逻辑，似乎可以定性为一起普通的意外死亡事件。
但是，沈鱼的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那几道出现在棺材内壁的、极其不协调的抓痕，以及那个年轻殡葬店老板陈厌在看到抓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和随后刻意的平静。
一个心脏病发作死在客厅地上的人，为什么会在死后被放入棺材时，留下那样用力的挣扎痕迹？这不符合常理。
那个陈厌，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
沈鱼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她不是一个轻易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但多年的刑侦经验让她明白，很多看似无法解释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人为的因素或者不为人知的真相。
她决定从源头查起。
王老头的死亡很蹊跷，而最直接指向这种蹊跷的，似乎就是那个叫陈厌的年轻人…不，或许还有更直接的东西。
沈鱼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拿出证物袋里封存的一样东西——那是在王老头家客厅角落里发现的、被遗落的一张冥钞！
这张冥钞是沈鱼在勘查快结束时，陈厌趁着现场混乱、家属哭泣没人注意的空档，悄悄塞给她的。当时陈厌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沈警官，这东西…可能跟王老头的死有点关系，你们技术科不是什么都能查吗？查查看吧。”语气模棱两可，既像提供线索，又像故弄玄虚。
沈鱼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死者家属烧的纸钱不小心掉落的，随手收了起来。但现在结合棺材抓痕和陈厌的反应，她觉得这张看似普通的冥钞，或许真的有问题。
她拿起证物袋，仔细观察着这张冥钞。纸张确实很古旧，颜色泛黄，质地发脆，与市面上常见的冥钞不太一样。上面的油墨颜色暗沉，凑近了似乎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铁锈或血腥的微腥气味？
最诡异的是，冥钞角落那一行用暗红色颜料写的小字：“王德发，男，六十八岁，青石巷十三号。死期：明日酉时。”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虽然王老头的死亡时间（清晨）与预告的“酉时”不符，但这预告本身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沈鱼眼神一凝，立刻拿起内线电话：“小李，来我办公室一下。”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科警员走了进来。
“沈队，找我？”
“这个，”沈鱼将装着冥钞的证物袋递过去，“拿去做个详细化验，查清楚它的纸张成分、油墨成分，尤其是那行红字的颜料成分。要快！”
“好的，沈队！”技术警员接过证物袋，看了一眼里面的冥钞，也没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沈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直觉告诉她，这起看似普通的猝死案，恐怕要比想象中复杂得多。那个叫陈厌的殡葬店老板，还有这张诡异的冥钞…或许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大约一个小时后，技术警员小李拿着一份初步化验报告，表情古怪地敲门走了进来。
“沈队，结果出来了…有点奇怪。”
“说。”
“这张冥钞的纸张，确实不是现代工业生产的。根据纤维结构和老化程度分析，很可能是用陈年竹浆通过古法手工制作的，年代至少有几十年了。”
“油墨成分更奇怪，”小李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迟疑，“除了常规的炭黑，里面检测出了微量的…人骨粉末。”
沈鱼的瞳孔猛地一缩：“人骨粉末？”
“是的，含量极低，但确实存在。还有那行红字，”小李指着报告上的数据，“主要成分是朱砂，但混杂了另一种……具有生物活性的蛋白质成分，来源暂时无法确定，需要进一步比对DNA库，但这需要时间。”
陈年竹浆纸…人骨粉油墨…朱砂混合不明生物活性物质…
听着技术科的报告，沈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握着报告的手指不由得用力收紧。
这张看似不起眼的冥钞，竟然是用如此邪异、惊悚的材料制作而成！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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