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教室的窗户,王攀数着水滴在玻璃上分裂的轨迹,每七滴就会形成一个完美六边形,就像市政厅外墙的蜂巢结构。
他指尖的荧光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皮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这是纳米剂浓度降低的征兆,自从相干度跌破67%后,那些控制情绪的物质正在他体内缓慢失效。
应激测试评级为 B的王攀,因其性格相对温和,被系统安排进了建筑学系,这是他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那年王攀14岁。
“请同学们打开《建筑结构学基础》第三章。”全息教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攀面前浮现出透明光幕,章节标题是《社会福祉建筑的流线型设计》,但配图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红色尖顶建筑。
光幕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批注图标,王攀用指甲轻点三下,文字立刻扭曲重组,变成一张自动生成的工程笔记。
“王攀同学,请回答这个问题。”全息教师突然放大在他面前,电子眼闪烁着不自然的红光,“如何计算养老院走廊的最佳宽度?”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全部转向他,王攀注意到今天有张新面孔——一个栗色头发的女生,她的虹膜没有银环,却在注视他时微不可察地眨了三次眼。
“走廊宽度应该能让两个轮椅并行。”王攀背诵着标准答案,同时用脚轻叩地面,通过地板传导的震动,他藏在鞋跟的微型接收器正将数据发送给孟欣。
三个月来,他们用这种方式记录了二十七次课堂异常,应激测试早已结束,但王攀与孟欣的秘密联系却从未间断,虚拟测试与真实生活之间,王攀有点分不清边界。
“正确。”全息教师转身时,王攀看到它后颈处闪过HS开头的编号,“接下来,小组讨论养老院空间分配方案。”
新来的女生主动与他分到一组,当她俯身查看光幕时,发丝间露出个微型耳机:“孟欣说今晚垃圾车提前到六点。”她的声音像蚊鸣般微弱,“另外,你上周送的肉块样本,检测出了神经突触蛋白。”
王攀假装在光幕上写公式,实际画着红色建筑的剖面图。
女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快速写下“7-4-3”,这是孟欣设立的紧急代码,代表“发现第七居住环第4区3号异常”。
下课铃响起时,教室突然断电0.3秒,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女生塞给他一块生物芯片,触感像片湿润的树叶。“植入你的绘图板,”她的气息拂过耳际,“能看到真实的作业。”
公寓比往常安静,控制中枢的问候语从“晚上好”变成了“情绪指数稳定”,这是系统判定他“适应良好”的表现。
王攀把生物芯片贴在绘图板背面,屏幕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结构图——三十七种不同角度的红色建筑设计图,每张角落都标着“Phase 7”。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张全息投影:建筑地下延伸出无数管道,像树根般扎入地底,最终汇聚到某个球形空间,球体内部被分割成蜂巢状小室,每个格子里都有个人形轮廓。
投影底部有一行小字:
退相干之城终极形态:记忆永动机……
绘图板突然过热死机,王攀把它扔进冰箱降温时,发现保鲜层里的标准餐肉块正在蠕动,他凑近观察,看到肉纤维中渗出某种透明粘液,在冷藏室灯光下形成短暂的指纹图案——和孟欣的右手拇指完全吻合。
“晚餐时间到。”控制中枢降下托盘。
今天的肉块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色,旁边配着管状蔬菜,横切面呈现出标准的六边形,王攀用叉子戳开蔬菜管,里面流出淡蓝色液体,在盘子里组成短暂的分形图案。
量子谐振器在抽屉里发出嗡鸣——这是孟欣给王攀的另外一个,原来那个在发现异常时触发了自毁程序,变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铁球玩具。
王攀把它放在餐桌上,球体表面的虹彩开始急速流动,最终凝聚成孟欣模糊的脸:“第七居住环正在清空,他们提前了养老计划。”图像扭曲了一下,“带上谐振器,现在去4区3号。”
走廊的监控摄像头全部转向右侧,王攀贴着墙根移动,利用每隔五米出现的结构柱遮挡身影。
4区3号是间普通公寓,但门锁已经被熔毁,边缘处残留着和床头柜相同的蜂巢状腐蚀痕迹。
屋内墙壁上布满手写公式,在客厅中央,有个用标准餐包装盒拼成的立体模型——正是红色建筑的微缩版。模型旁边躺着个老人,他枯瘦的手臂上插着七根输液管,液体分别呈现不同颜色。
“你来了。”老人睁开眼,王攀震惊地认出他是两年前消失的建筑系教授。
老人的左眼已经变成机械体,但右眼瞳孔里还残留着人类的光泽,“看这个。”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模型顶部。
王攀俯身时闻到老人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模型尖顶是个可旋转装置,转动后露出内部结构:无数细管连接着七层过滤网,每层网上都粘着不同颜色的记忆碎片。
“红色盛宴是消化系统。”老人咳嗽着,吐出口淡绿色液体,“上层吃记忆,中层吃肉体,下层吃......”他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警报打断。
量子谐振器剧烈震动起来,虹彩在墙面投射出孟欣急促的字迹:“清场机器人已出动。”紧接着,又浮现出建筑结构图,某个闪烁的红点正在向他们靠近。
老人突然抓住王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构象熵!当建筑失去对称性......”他的话没能说完,七根输液管同时泵入鲜红色液体,老人的机械眼爆出火花,右眼却在最后一刻流下真实的泪水。
王攀躲进储物间时,清场机器人正破门而入。
透过缝隙,他看到三个蜘蛛形机器人将老人装入银色裹尸袋,接着开始用某种喷雾清除墙上的公式,但奇怪的是,它们刻意避开了那个红色模型。
当机器人转向储物间时,王攀紧握着量子谐振器,球体突然变得冰冷,表面结出霜花。
最前面的机器人扫描门锁后,显示屏跳出“无生命体征”的判断,随即带着尸体离开了。
过了许久,王攀才从储物间出来,此时的红色模型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王攀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记忆碎片,在特定角度会组成建筑图纸,他小心地拆下尖顶装置,里面掉出枚微型芯片,插入量子谐振器后,空中浮现出段全息录像:
父亲站在相似的红色模型前,正在调整过滤网的角度。“当第七层反转,”录像里的父亲说,“构象熵会产生记忆湍流。”他突然看向镜头,仿佛能穿透时空与王攀对视:“隐藏自己的记忆,找到不对称的那个房间。”
王攀悄悄返回家中,公寓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王攀趴在窗口,看见三辆垃圾运输车正驶向黑墙方向,最后一辆车的密封舱没有关严,某种银白色物质从缝隙中飘落——那是天堂养老院的制服布料。
量子谐振器再次震动,这次显示的是孟欣的实时定位:她正在垃圾处理站附近跟踪那三辆垃圾运输车。
王攀最后看了眼墙上的红色模型图样,突然发现,所有管道连接处都刻着微小的HS编号——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完整实验代码……